隐性叙事与反讽结构
——以莫言《生死疲劳》为例
摘要:结构主义叙事学注重研究文本的共时性结构,形成一种静态主义的研究模式,但是近年来,西方叙事学逐渐重视对叙事进程的研究。很多叙事作品具有两种叙事进程,一种是显性的,另一种是隐性的。大部分学者只注意到了作品的显性叙事进程,却忽略了隐性叙事进程,也就忽略了作品的潜文本,而这种潜文本往往更能体现作者的写作意图,并与显性文本构成互补或解构关系。《生死疲劳》也存在一个隐性叙事进程,这个隐性进程对小说的显性文本构成了挑战,形成了颇有意味的反讽效果。本文将对其进行分析,以探讨这个隐性叙事进程与显性叙事进程所构成的张力与反讽效果。
关键词:《生死疲劳》;叙事进程;潜文本;反讽
《生死疲劳》是莫言的重要作品,主要讲述了农民蓝脸拒绝加入合作社的故事,其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小说分为两层叙事结构,外部叙事结构以蓝千岁和蓝解放的对话展开(蓝千岁为地主西门闹经过多次轮回后的身份,蓝解放为蓝脸的儿子),蓝千岁与蓝脸各自讲述自己的故事,两个故事合起来就成为整个故事,因此蓝千岁与蓝脸构成了全知叙事者。内部叙事的叙事者比较多,分别是西门闹化身成的驴,牛,猪,狗,以及蓝解放和蓝开放。具体就以这些叙事者的口吻来讲述,尤其是西门闹经过生死轮回的几种动物构成了故事的主要讲述者。这部小说有一个隐性叙事进程,它潜藏于文本深处,对小说的显性叙事构成了颠覆。关于隐性叙事进程,申丹教授进行过精炼的阐释:
“然而,正如布鲁克斯的 “Reading for the Plot”这一书名中的定冠词“the”和“plot” 所显示的,迄今为止,在研究整个文本的叙事运动时,关注对象是以情节中不稳定因素为基础的单一叙事进程 其实,在不少虚构叙事中,存在双重叙事进程,一个是显性的,也就是批评家们迄今所关注的对象; 另一个则是隐性的,为以往对叙事进程的研究所忽略 这种隐性进程隐蔽在显性进程的后面,往往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它与显性进程在主题意义上呈补充性或颠覆性的关往往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它与显性进程在主题意义上呈补充性或颠覆性的关系。如果小说文本中存在这样的双重进程,而我们仅仅关注显性的那种,就很可能会片面理解甚或严重误解作者的修辞意图、作品的主题意义和审美价值。[1]
本文将对《生死疲劳》中的隐性叙事进程进行剖析,以期解读潜藏于文本深处的内涵,以及隐性叙事进程与显性叙事进程之间的张力。
一、显性文本与阐释定见
对于《生死疲劳》的价值层面,不少论者认为其体现了人对土地的依恋,人的主体性的复苏,追寻自由等,历史循环论等。例如在一篇名为《“落后”农民形象的嬗变》的文章中,论者认为莫言小说体现了落后农民主体性萌生的过程:
“在已经被意识形态化的文本《前途似锦》中梁槐经过权力话语的催眠,最终也被意识形态同构,成为了为意识形态服务的一个编码。而《生死疲劳中》的蓝脸为了个人的自由,坚守着自己并不崇高却朴质的理想,他植根在了那边土地,那片土地成了他的生存必需,那片土地哺育了他,而他也以自己的忠诚慰藉了那片土地。‘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蓝脸完成了梁槐们无法实现的梦想,从梁槐到蓝脸,‘落后’农民形象经历了一次从主体性的缺失到主体性的重新复萌的演变历程。”[2]
此文所注意到的只是小说的显性叙事进程,是大部分读者的共同理解,这种理解很容易形成阐释定见(the fetters of interpretive frame)。在文本解读中,人们经常囿于阐释定见,因而忽略了文本的隐性叙事进程。其实在文本中有一条潜在的线索却体现了人的主体性的逐渐缺失。也有一些论者认为《生死疲劳》体现了历史的循环:
“《生死疲劳》中的叙事主人公西门闹的六道轮回,正暗合了中国传统的时间观念与因果思想,在他不断‘轮回’的生命体验中世界的不同图像、时代的风云变换、人间的悲欢离合次第,时间似乎是静止永恒的,悲剧的本质却始终如一。莫言在此诠释的正是对生命本质的诗学思考:所有的生死,不过是一个时间的概念,在六道中就没有什么终点或开端,存在的只是无数‘圆状’的生命轨迹。”[3]
在这一段文字中,论者认为《生死疲劳》是一种循环结构,西门闹的几次超生,都是“圆状”的生命轨迹,“时间似乎是静止的,悲剧的本质却始终如一”,其实并非如此。西门闹的几次超生,只是一个显性叙事进程,在这之后还有一个隐性进程,在隐性叙事进程中,西门闹的每次化身都有不同的特点,而且是遵循着一定的规律,朝着一个方向发展,。从每次超生的形式看,是一种循环,但是每个化身的生命特质看,则不是循环,可惜论者并未揭示出这一点。在一篇名为《对土地的眷恋·对自由的向往》的文章中,论者提出两个观点,一是《生死疲劳》体现了动物们对土地的眷恋:“《动物农场》和《生死疲劳》都叙述了动物(包括人类)对土地包括自己财产拥有的渴望,动物反抗人类霸占自己的土地欺压自己,奋起争夺……”[4]另一个观点是小说体现了动物们对自由的追寻:“从这个意义上讲,无论是《动物农场》还是《生死疲劳》,动物追寻自由的努力和寻到自由的可能都给人类以无穷的启示。”[5]自由的向往》《时其实恰好相反,小说的隐性叙事进程表明动物们一方面慢慢的远离了土地,对土地的依恋逐渐减弱,另一方面逐渐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自由意识。大部分论者囿于这几种阐释定见而未能看到文本中的隐性叙事进程,因而最小说做出了不够完整甚至有所偏颇的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