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你我今生应永不相见,生生相错,却不知,这是你我永世相守的承诺。
我们曾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千年相伴,看尽人间尘缘,悲欢离合,生死轮回。那日,佛说我们需入红尘。我向佛问我们的姻缘,佛闭目,“一生之中;见面之缘。”
我问佛:
前世一千次的回眸,换来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
前世一千次的擦肩而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遇。
前世一千次的相遇,换来今世的一次相识。
前世一千次的相识,换来今世的一次相知。
前世一千次的相知,换来今世的一次相爱。
可是当真?
佛笑而不语。
我落于忘川彼岸,生在三途河畔,这里阴郁而凄冷。只有一座桥,和桥上那个年年岁岁都守着一锅汤的老人。形形色色的人从我身边走过,走上那桥,喝下那碗中的汤,又匆匆走下桥去。
一些人走过的时候,我会听到缠绵的呜咽,生生世世的承诺,我恻然,而那桥上的老人却似什么也听不到,依旧平常的乘着汤,送于上桥的人。
日子久了,我才知道这桥叫做奈何桥,这老人,名为孟婆。
我问孟婆,那响起的是什么声音?孟婆说,那是铭心刻骨的爱,铭心刻骨的恨,是人世间最没用的旦旦信誓。
原来,孟婆那碗中之汤,叫孟婆汤,是可以忘记前世的,上桥的人喝下去,便会将这时间一切的恩怨情愁统统忘记……然后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我问孟婆,她(他)是不是也会忘了我?孟婆不语。
我问孟婆,我什么时候会开花。孟婆说,到了开花之时便会开了。
我盼望着花开,盼望那前世记忆里绽放最美的容颜,盼望着和她(他)一生之中见面的想见。
孟婆看着我,叹一声,又要是秋彼岸了!
我疑惑。
于是,我知道,春分前后三天叫做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做秋彼岸,是上坟的日子。
秋彼岸初来的时候,我惊异的发现自己绽放出白色的花朵,如霜,似雪,扑满了整个三途河岸。
孟婆说,有了彼岸花,这黄泉接引路不再孤单了。
彼岸花?她说的是我么?不,我叫沙华(曼珠),不叫彼岸。
一年一年,我在每个秋彼岸的时候准时绽开,一片片的。我终没有看到她(他)到来。
她(他)终究还是来了,在我还没来得及绽放的时候,匆匆的来了。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拼命的叫她,曼珠(沙华),曼珠(沙华),!
她(他)似全然失去听觉,就这样匆匆走过,让我连她(他)青衫的角也触碰不到。
我无语而泣。孟婆冷冷的说,她(他)不叫曼珠(沙华),!
我回答:不,我知道,她(他)就是我的曼珠(沙华),三生石上的相约相伴的曼珠(沙华)!
终于,在泪再也无法流出的时候,我开始沉默。
每年秋彼岸的时候,我依旧静默的开放,送过一个一个来来去去的亡魂。
一千年里,我看着她(他)在我身边匆匆的过,没有停留,也没有看我一眼。这一千年里,她(他)却从没在我盛开的时候到来。
又一千年的时间在一开一落中开始,又走向结束,她(他)变幻着身姿走上奈何桥,端起孟婆的汤。我的泪,流了又流,我的心,碎了又碎,我呼唤他: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 我是沙华(曼珠)! 你不记得了么?!
终于,在一个秋彼岸的时候,在我绽放了白色的花朵的时候,她(他)来了,带着满身的风霜,一脸的憔悴,来到我的身边。我曾以为她(他)又会匆匆的过,匆匆的喝下那让她(他)把我越忘越远的孟婆汤。然而,她(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竟然放慢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只那一眼,心中干涸的泪又如泉水般涌出;只那一眼,便将心中数千年的积郁化作泪水;只那一眼,万般的幽怨都如云散。
那个秋彼岸的时候,我开得格外鲜纯。
又是数千年的等待,数千年的一次一见,她(他)每次回头的一望,都让我心里裂开一道深深的痕,一年一年……
不记得这是多少个千年的相遇了,她(他)突然停在我的面前,喃喃自语,似曾相识,似曾相识……。
我惊异,心在那一瞬间彻底碎裂了,白色的花,在那个瞬间惨然的变成红色,如火,如荼,如血……
她(他)受惊般的退上桥去,孟婆汤从他颤抖手中的碗里洒出……
从此,在秋彼岸的时候,忘川里便开满血色的花,夺目、绚丽而妖异。
她(他)又在花开的时候来了,在我身边徘徊着,徘徊着,在走上桥头的那一刻,竟然回头,嘴里喃喃:沙华(曼珠)?沙华(曼珠)?
我已无泪了。
孟婆长叹一声,这是这近万年来,我听到的唯一一声叹息。
至此,人们都说,在秋彼岸的时候,忘川的三途河畔,会绽放一种妖异的血色花朵,花香有魔力,可以唤起人对生前的回忆,这花,叫做彼岸花。
千次的回眸、擦肩、相逢、相识、相知,佛语都一一成了现实,于是我平静的开,平静的落,平静的等待千年之后的爱。
爱来的很平静,却很震撼,她(他)蹲下身来,亲吻着我的脸,轻轻地抽泣:沙华(曼珠),沙华(曼珠),我的沙华(曼珠),我不要再忘记你,我不会再忘记你,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所有的时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是,我满眼凝望着她(他),难道她(他)不记得,佛曾经对我们说,我们一生之中仅有见面之缘的相见么?
她(他)笑着看我,波澜不惊的采下一株花藏在袖中走上桥去,我看到她(他)微笑的看我慢慢的喝下汤去。
孟婆的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笑。
佛说我们违背了天意,从此永生永世不得相见。她(他)却在笑,笑得很舒心。
于是此世她(他)化作我茎上的叶,她(他)叶落我方可花开,来世她(他)花开而我叶已落尽,世世循环,终不相见。
她(他)说,我们不要一生一次的相见,我们不要陌路相忘。这是我们永生永世的相守,不再分离,不再忘记!
于是,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于是,彼岸花在佛语里有了另一个名字:曼珠沙华。
开到荼蘼花事了,永世相守孟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