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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著】堀辰雄《不会停歇的风》(汉语译文,一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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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养院在宏大延绵、深褐色的八岳山麓由陡及缓处向南而立,并列地伸展著几行侧翼。山麓的倾斜继续延伸著,使得三三两两的山村也都倾斜著,最后被无数的黑松树彻底覆盖,终止於视野之外的山谷。
从疗养院南向开放的阳台望去,可将那一带倾斜的山村和褐色的耕地尽收眼底。而且如果是晴朗的好日子,在环绕的村庄和田野、排列紧密、无边无际的松林之上,总能看见自西而东的南阿尔卑斯山脉和它的几个支脉,在自己生成的云海中若隐若现。
到达疗养院的第二天早晨,我在自己的侧室里醒来。小窗框中,晴澈的蓝天和几座雪白的、鸡冠似的山峰,宛如从大气中突然诞生出来似的,出人意料地呈现在眼前。而躺著时看不见的阳台及屋里的积雪,沐浴著突然到来的、春意盎然的阳光,似乎正在不断地散发著水蒸气。
大概有点睡过头了,我急忙跳起来,走进隔壁的病房。节子已经醒了,裹在毛毯里,一脸绯红。
“早啊!”我也感觉到自己的脸也在涨红,轻松的说:“睡得好吗?”
“好。”她对我颌首示意,“昨天吃安眠药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有点头疼。”
我做出那种无所谓的样子,劲头十足地把窗户以及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全部打开。眼睛被光晃得一时间几乎什麼都看不见了。而当眼睛慢慢适应之后,逐渐看见被雪埋住的阳台、屋顶、原野、树木,上腾著轻盈的水蒸气。
“而且,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她在我背后开始说了起来。
我马上感觉到她似乎在努力说出什麼难以启齿的事情。就像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时一样,她现在的声音也略带沙哑。
这次轮到我转向她,把手指放在嘴上,不让她说出声来……
不久,护士长匆匆忙忙、表情亲切地走了进来。护士长就是这样每天早晨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逐个看望患者的。
“您昨晚休息得好吗?”护士长用亲切的语调问道。
节子什麼也没有说,老老实实地点着头。


19楼2013-05-02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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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我们风格略异的爱情生活开始了。
    节子住院以来就被要求静养,一直卧床不起。为此,跟住院之前相比,现在看起来,她反而更像病人了——以前她还能够在心情好的时候尽力起床的。但是病情本身并没有觉得有什麼特别的恶化。在外表上,医生们也总是把她当作马上就痊愈的患者来对待。院长等人也常常开玩笑似的说:“这样下去,就能生擒病魔。”
    在这期间,季节突然快速转移,仿佛要夺回前些时日略显迟缓的节奏一般。春天和夏天好像要同时到来似的。每天早晨,黄莺和布谷鸟的啼鸣把我们唤醒。而后的一天之内,周围林子中的新绿从四面八方向疗养院袭来,连病房里都被彻底地涂上了清爽的色彩。
    在那些日子里,似乎就是连早晨从山中涌出并飘开去的白云,也在傍晚重又返回原来的群山之中。
    我每次想起我们最初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每次想起我在节子枕畔几乎形影相随的这些日子,就会因为这些时光的相似,由於那魅力的不可磨灭的单纯,而发现它们变得几乎无法分清孰先孰后。
    我甚至感到,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我们在反复重复著这些相似的日子中,不知何时起,已经不知不觉地从时间里跳了出来。於是,有了那些摆脱时间的日子,使得我们日常生活不管多麼琐碎的细节,都一一具备了迄今为止完全不同的魅力。在我身边散著微温、发著芳香的存在,她那轻快的呼吸,她那时刻牵著我手的柔柔的手,那微笑,以及那时时发生的平凡对谈——即使是这些日子,单纯得除去了这些便一无所有,但是,我们所谓的人生,在元素上不过尔尔。而仅如此之微少,却使我们这般的满足。我坚信,只是因为这是我和此女子在共同完成它。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唯一事件,就是她时而发烧的事了。无疑,这会一步步地使她身体衰弱。但是,我们在那些日子里,会更加细心地、更加缓慢地、宛如偷偷地品尝禁果味道一般,去尝试品味那些与往常毫无差异、按部就班的魅力。所以,我们那带有几分死亡味道的生之幸福,在那些时候愈发地得到了完整的保护。
    一天傍晚,我从阳台,节子从床上,出神地眺望著对面的山峰、丘陵、松林,田野,在刚刚进入山背的夕阳之下,一半带著鲜艳的深红,一半被不断变化著的暗灰慢慢侵蚀著。小鸟时而突然飞起,在那片森林之上画抛物线。我想,这样的初夏黄昏,短短一瞬间诞生的那一带景色,都是平时司空见惯的道具。如果不是到了如今这一刻,它们甚至就无法给我们自身带来如此充沛欲溢的幸福感了。
    於是我幻想著,等到了遥远的将来,如果在什麼时候,这个美丽的黄昏重归於我心中,我们就会发现我们幸福本身的完美画面。
    “你在想啥呢?”节子在我背后终於开了口。
    “我在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如果我们能回忆起我们现在的生活,那该是多麼的美好。”
    “应该会的!”她是这样赞同著我的看法,对应著她实实在在的快乐。
    事后,我们又久久地保持著沉默,凝视著风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麼在不经意间感到这样出神地眺望著景色的自己,不是本来的自己,甚至有一种异样的迷茫,没有边际、而又有几分苦楚的感觉。这时,我感觉到了好像自己的背后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却又感觉这叹息是属於自己的。我转向她,似乎要确认这声叹息。
    “你对现在的状况竟然那麼……”她一动不动地回视著我,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声说道。
    可是她话音刚落,就显得迟疑起来,然后突然用与刚才不一样的语调,努力扭转印象似的补充道:
    “要是永远都这样活著,那该多好啊!”
    “怎麼又说这种话!?”我好像真的生气似的小声喊道。
    “对不起。”她这样简短地回答著,把脸从我这里转开去。
    一种直到刚才自己也不知缘由的情绪,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变成一种焦躁。於是,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山那边,但这时在那风景之上,那瞬间产生的异常的美已经消失了。
    当晚,在我要去隔壁侧室睡觉的时候,她叫住了我。
    “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好啦,好啦。”
    “我呀,当时是想说别的事情的。可是……一不小心,说了那番话。”
    “那,当时你想说的是什麼?”
    “……你不是曾经说过吗?只有在以为将要死去的人眼里,才会认为自然真美。……我,当时呢,就想起了你这句话。不知道为什麼,我把当时的美景想成这样……”这样说著,她凝望著我的脸,目光如诉。
    我不由自主地伏下视线,仿佛心头被这番话撞击了一样,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於是,从刚才就令我焦躁、含混不清的心情,终於在我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是啊,我怎麼没有注意到她呢?那个时候,认为自然那麼美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噢,换言之,那只是节子的灵魂通过我的眼睛,甚至只是按照我的惯用方式去幻想。……尽管如此,节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幻想著自己最后的瞬间,我自己竟然在随意地思考著我们长寿时的事情。……
    她像刚才一样,一动不动地凝视著这样不知不觉地思来想去的我,直到我抬起眼来。我一边避开那眼神,一边在她的上方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我发自内心地感到羞愧。


    21楼2013-05-02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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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3 05:4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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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於,到了盛夏。天气却似乎比平地更加酷热。后面的杂木林里好像烧著了什麼东西一样,蝉整天不停地鸣唱。甚至那一直开著的窗户,也飘来了树脂的味道。到了傍晚,为了尽量获得在户外的轻松呼吸,很多患者把床拉出到阳台。看到这些患者,我们才发现这段日子里疗养院的患者骤然增加了。但是,我们依旧不管任何人,继续著这只有两个人的生活。
      这些日子,由於炎热,节子完全没有了食欲,晚上也常常不能安睡。为了守护她的午睡,我比以往更留心走廊里的脚步声,还有从窗外飞进来的蜂虻之类。然后,对自己因为炎热而不自觉地变粗的呼吸,也时而担忧起来,生怕突然间生气起来。
      对我而言,这样地在节子的枕畔,屏住呼吸守护著他的安睡,也是一种近乎睡眠的状态。我深切的感受到她安睡中呼吸快慢的变化,我的心脏甚至在和她一起跳动。轻度的呼吸困难,似乎不时袭击她。这个时候,她的手微微的颤抖著抬到了喉咙附近,做得仿佛要抑制它的手势——就在我怀疑她是不是在梦中遭遇梦魇,而犹豫著该不该把她唤醒时,这种痛苦状态转眼过去了,松弛状态随后来临。於是,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自己都对她现在喘息著的平静呼吸,感到了一种快意。
      她一醒来,我就轻轻地吻著她的头发,她却用倦意尤存的眼神看著我。
      “你在这里?”
      “啊,我也在这里迷迷糊糊了好一阵子呢。”
      在那些夜晚,当自己怎麼也睡不著的时候,我像成癖了一样,时而无意识地把手靠近喉咙,模仿著试图抑制它的手势。而当自己发觉了之后,才终於感到自己真的呼吸困难。但是那对於我而言,甚至反而是令人愉悦的。
      “这阵子,怎麼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一天,她比平日里更加深切地看著我说。“究竟发生了什麼事?”
      “啥事都没有。”我很高兴地说,“我不总是这样吗?”
      “拜托,不要总是呆在我这病人身边,能不能稍微出去走走?”
      “这麼热,哪还能出得去?这里一入夜就黑成一片……而且,我每天在医院里也没少跑来跑去啊。”
      为了不让这样的交谈再进行下去,我常常会提起每天在走廊等处遇到的其他患者的事情:我和少年患者们,总是在阳台边上聚成一堆,把天空比作赛马场、把流云比作各种各样形态相像的动物;我总是扶著随同护士的手臂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我遇到过一个有著严重神经衰弱、个子高的令人生畏的患者……这些事情,我都说给她听。但是,只有那个我一次也没有见过、每次从那房间前面经过时都会从心里感到不舒服、听到毛骨悚然的咳声的17号病房患者的事情,我都极力地避开了。我想大概那就是这个疗养院中最严重的患者吧……
      终於到了八月末,但晚上还是一直难以安睡。一个这样的夜晚,我们怎麼也睡不著(已经早就过了就寝时间的九点钟……)。远处对面下边的病房不知道为什麼突然骚动起来。而且,混杂著不时小跑通过走廊的脚步声、护士压低了的喊叫声、器具碰撞的尖锐响声。我不安地倾听了许久。刚以为那骚动终於沉寂下来,却在各个住院楼里几乎同时传来了几句相似的、沉默中的嘈杂声,而后最终在我们的最下面也传来了嘈杂声。
      我知道现在疗养院里暴风雨般的到处肆虐的东西大体上是怎麼回事了。在这期间,我不止一次地竖起耳朵,窥探著刚才就关了灯但似乎同样不能入睡的隔壁节子的动静。节子好像连一个翻身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呆著,我也近乎窒息地静静呆著,继续等待那风暴自己平息下来。
      到了半夜,那风暴似乎终於平息下来。我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刚刚打了一个盹儿,却突然由於隔壁节子一直努力压抑著几声强烈的神经性咳嗽而醒来。那咳嗽声似乎马上就停下来了。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就悄悄地走进隔壁。
      漆黑之中,节子独自恐惧地睁大著眼睛,看著我。我什麼也没说,走近她身旁。
      “没关系的。”她努力微笑著,用介乎我听见和听不见的低低的声音说。
      我依然沉默,坐到床边。
      “请你留在这里。”节子异乎平常地胆怯地对我说道。
      我们就这样,一个瞌睡也没打,熬到天明。
      这种事情发生后不到两三天,夏天就匆匆地败落了。


      22楼2013-05-02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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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到了九月,近乎暴雨的大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随后又几乎不停地连续下了起来,仿佛要在催黄树叶前先让他们烂掉。连疗养院的各个房间都每天关著窗户,一片昏暗。而从背后的杂木林里,发出了单调、沉重的声音。在没有风的日子里,我们终日听著雨滴沿著屋顶落到阳台上。
        在一个早晨里,这雨终於开始变得像雾一样的了。我透过窗户,茫然地俯视著阳台对面狭长的庭院。庭院渐渐地明亮了起来。这时,我看见,从院落对面,一个护士在这如雾的细雨中,一边随手采摘到处盛开的野菊和雏菊,一边向这边走来。我认得她是那个17号病房的随同护士。
        “啊!那个总是咳得让人难受的病人,大概已经死了!”我猛然想到了这些。我注视著那护士的身影,她被雨打湿了却不知道为什麼还兴奋地摘著花儿。我感到心脏无意中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医院里病得最严重的还是那个人吗?假如那个人真的死掉了,那麼下一个会是谁呢?……啊,要是院长不告诉我这些事情就好了。”
        那护士抱著大把花束消失在阳台底下之后,我仍然失神地把脸贴在窗玻璃上。
        “在看啥呢?”节子从床上对我问道。
        “刚才下雨了,有个护士却还在采花儿,她是谁呢?”
        我这样自言自语的嘟囔著,终於离开了那扇窗户。
        而那一天我不知道为什麼,到底还是没有正面看节子的脸。我甚至觉得,节子已经看穿了一切,但故意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时常一动不动地看著我这边。这使我更加痛苦。
        反思到两个人就这样开始分别怀著不安和恐惧,一点点地开始各自思考不同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行的。我努力去尽快忘记这件事,而与此同时,却又不自觉地尽想著这种事。
        结果,我甚至想起了那个下雪的晚上,我们最初抵达疗养院时,节子做的那个梦。最初我不想听,但是终於还是向节子打听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梦。虽然迄今为止,我努力地去忘记这个梦,但现在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了。
        ——在那个不可思议的梦里,节子变成了尸体,躺在棺材之中。人们扛著那口棺材,时而横穿不知何处的原野,时而进入森林。她虽然已经死去,但在棺材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冬季萧疏的地表,听到了地上寂寞吹过的风声。……从那个梦里醒来之后,她还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特别的冷,枞树的嘈杂声响还充盈其中。……
        这种如雾的细雨又连续下了几天。不知不觉中,季节已经转换。疗养院中也是,忽然发觉那麼多的患者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只剩下必须在这里度过冬天的重患者。疗养院也变回了夏天的沉寂。第17号病房患者的死,一下子变得引人注目了。
        九月末的一个早晨,我无意间从走廊的北侧窗户,朝背后的杂木林的方向看去,感到有些异样。浓雾下的树林里,有人出出入入,这是平常所没有的。我问护士们,他们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以后,我也不知不觉地忘却了。但是第二天还是如此,从早晨开始就来两三个人,在雾中时隐时现地砍伐著山丘边上,好像是栗树的东西。
        那天,我偶然从患者们口中,打听到了前几天还不为人知的事情。据说是那个感觉不舒服的、神经衰弱的患者,在那片林子里上吊死了。这样一说我才发觉,那个扶著随同护士在走廊里走来走去的大个子男人,那个每天我都看见几次的人,他从昨天开始突然消失了。
        “原来轮到那个人了……”
        自从因为17号病房患者死去而变得神经质的我,由於不到一周之内就发生了出乎预料的死亡,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甚至可以说,就连我必将理所当然地从这种悲惨的死中感受到的不安的心情,也因此而几乎感觉不到了。
        “虽然说她的病情仅次於前一阵子死去那个的家伙,但也不是什麼都注定要死的啊。”我这样轻松地对自己说。
        背后树林里的栗树,只被伐掉了两三棵,那块伐木 “遗址”的中间,被无缘无故地弄走了。院工们把那山丘的边缘挖塌,把土运到从那里向下、坡面略陡的住院楼北侧边上的些许空地,使那一带变成平缓一些的斜坡。人们正在把那里改成花坛。


        23楼2013-05-02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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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必须顶,我也混到前三了,激动
          小尾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身边,你却在玩手机


          24楼2013-05-02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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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爸来信了!”

            我从护士送来的一堆信中,拿出一封交给节子。她依旧躺在床上,接到信后,眼里发出少女的光芒,开始读了起来。


            “哎呀!爸爸说他要来。”


            正在旅行的节子父亲在信里写道:“近几天就回家顺便到疗养院来。”他就这样把信邮来了。


            那一天是十月里的一个晴朗、但是风比较大的日子。近几天,节子由於一直卧床,食欲消退,明显消瘦了一些。从这一天开始,她尽量地吃饭,时而在床上起来,时而坐一会儿。她还时常在脸上浮现出回忆带来的甜蜜微笑。我认为,这少女般的微笑,是她所做出的预演,为了快点见到曾经总伴在自己身边的父亲。我没有打扰这种状态下她所做的一切。


            又过了几天。在一个下午,她的父亲终於来了。


            他脸上看上去比过去老了几分,而他脊背的弯曲更加醒目。这不禁让我觉得,他对医院的氛围有些恐惧。就这样,他一进到病房,就坐在我平常坐著的节子的枕畔。或许是因为这几天身体活动得有些过度,节子昨天傍晚有些发烧,按照医嘱,尽管她内心十分期待,也不得不遵从命令从早晨起静养。


            父亲似乎确信节子几乎要痊愈了,而看到她还是那样只是躺著,便显出有些不安的样子。於是,就像要考察一下其中缘由一样,父亲仔细地环视了整个病房,守望著护士们的每一个动作,还到阳台上看了又看,而这一切似乎都能令他满意。其间,父亲看到节子的脸颊渐渐的变红——其实是因为发烧,而并非缘於兴奋,就不断的重复著说这麼一句话:“可是呢,脸色还是非常好的。”仿佛要借此让自己相信女儿有所好转。


            之后,我藉口有事离开病房,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再走进病房一看,节子又在病床上坐了起来。而盖著的床单上,满满地铺著父亲带来的点心盒子和其他的纸包。那些都是她少女时候喜欢、而父亲认为她如今依然喜欢的东西。她一看到我,就像一个被发现做了恶作剧的女孩子一样,红著脸庞,收拾起东西,马上就躺下了。


            我变得有几分拘束起来,在距离两人稍远一些的窗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个人接著刚才好像是被我打断了的话头,用比刚才更低的声音,继续说了起来。那些人和事,大多数是我陌生的、而他们所熟知的,好像其中的某件事,甚至给了她我所不能理解的小小感动。


            我像观赏一幅画一样,用心观察著两个人这著实愉快的交谈。於是,我发现,在交谈中她对父亲显示出的表情和语调顿挫之中,一种极其纯真的少女光彩重又出现。而她这种孩子般的幸福模样,让我想起她不为我所知的少女时代。
            ……

            有一段时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靠近她,开玩笑似地耳语说:“你今天怎麼这麼像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蔷薇色女孩啊!”


            “我也不知道啊!”


            她完全像一个小女孩一样,用双手遮住了脸。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5楼2013-05-03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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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节子的父亲留了两天就走了。

              出发前,节子的父亲让我做向导,在疗养院周围转了转。但是,他的目的还是在于跟我单独谈谈。这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八岳山以异乎寻常的鲜明展示着褐色的山壁。节子的父亲只顾着专心地喋喋不休,即使我指给他看那些山峦,他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睛。


              “这样的环境,节子的身体能消受得了吗?虽然说已经过了半年有多了,但看样子,还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情况才能好转
              ……

              “这样啊
              ……今年夏天各地气候都不大好啊!而且据说在这种山里的疗养院之类的地方,冬天才是最好的季节。”

              “那她要是能够挺到冬天,也许还可以
              ……但是看她那个样子,也许不能坚持到冬天了……

              “但是她很希望能够坚持到冬天,这是她的想法。”


              我焦虑于该怎样才能让节子的父亲理解:这座山的孤独,是怎样的孕育了我们的幸福。但我想到节子父亲为了我们所做出的牺牲,实在让我难以启齿,就只好延续着我们这并不协调的对话。


              “嗯
              ……好不容易才来到山里,所以能不能就让我们能住多久就住多久?”

              ……可是,你也一直陪她到冬天吗?”

              “嗯。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必须要在。”


              “那就实在对不起你了
              ……但你现在还在工作吗?”

              “没有
              ……

              “那你也不要总是围着节子转,工作也必须要做一些。”


              “嗯,以后会做一些
              ……”我吞吞吐吐地说,“没错,我已经放弃自己的工作太久了,现在就必须想想办法如何开始工作。”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振奋起来。此后,我们久久无语,伫立在山丘之上,一动不动地仰望天空。天空中,无数鳞状的云,不知何时已从西边渐渐延展到中天。


              过了一会,我们穿过树叶已经完全变黄的杂木林,从背后回到医院。那一天,两三个医院职工仍在挖土丘,从那旁边走过的时候,我只是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听说这里好像要建一个花坛。”


              傍晚,我到停车场送别节子父亲。回来的时候,节子一看到我,就在床上侧过身子,剧烈的咳嗽使她喘不过气来。这么剧烈的咳嗽,以前从来就没有过。等咳嗽不再那么剧烈的时候,我问道:


              “怎么啦?”


              “没什么
              ……很快就会好的了。”节子只是费力地回答了我。“把水给我……

              我从长颈瓶往杯子里倒些水,把它拿到节子嘴边。她把水一饮而尽,过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但是这种状态只过了一段很短的时间。比刚才还要剧烈的咳嗽再次向她袭来。我看着她身体挣扎着,几乎要伸到床外,而我却束手无策,只是一个劲的问:

              “要喊护士过来吗?”
              ……

              她的咳嗽虽然镇定了下来,但她依然痛苦地扭动着身体,用双手掩着面庞,只是点头示意。


              我去叫护士。护士撇开我,抢先跑去。我跟在护士后面,走进病房。节子正被护士从后面用双手架住,回到略微舒服的姿势上去。但她好像没有了精神,就是漠然地睁开眼睛,咳嗽的发作好像暂时停了下来。


              护士的一点点地放开架住她的手,说:“已经不咳了
              ……请她稍微的,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呆着吧……”随后开始整理弄乱了的毛毯。“我这就去给你们找人打针。”
              护士一边往病房外走,一边对不知所措呆立在门旁的我耳语了一下:

              “出了一点血痰。”


              我这才走进她的枕前。


              她漠然地睁开眼,但不知为什么却只令人觉得她在睡觉。我一边为她向上梳理她苍白的额头上那散乱着的、卷着小旋涡的头发,一边用手轻轻抚摸那冷冰冰汗津津的额头。她似乎终于感到了我温暖的存在,微微地在唇上漂起醉人的微笑。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6楼2013-05-03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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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绝对安静的日子还在继续。

                病房的窗户全部被罩上黄色的遮阳板,房间里变得微暗。护士们也踮著脚尖走路。我几乎就拴在节子的枕前,连夜里的护理也独自承担了下来。节子时而看著我,似乎想说些什麼,而我马上把手指放在嘴上,不让她说。


                这样的沉默,把我们拉进各自的思索之中。但是,我们都能互相非常痛切地感受到对方在想什麼。我沉思於这次的事情,完全是节子为我所做的牺牲,而只是变成了可以眼见的成果;与此同时,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节子,从她的角度,似乎在后悔,因为自己的轻率,而在一瞬间,打破了我们二人至今为止那麼细心而又细心地培育起来的成果。


                而节子这种不以自己的牺牲为牺牲,却只管责备自己轻率的感人之情,令我揪心。一边让节子像理所当然的代价一样,作出那样的牺牲;一边就这样,在那某时或将成为死的温床的病床上,和节子一起乐的品味这生的快乐——那正是我们坚信能够给我们带来无上幸福的东西——那到底能不能真正让我们彻底地满足呢?它除却我们的坚信,难道不更加是昙花一现的吗?不更加是近乎变化莫测的吗?


                夜里看护得累了,我在浅睡著的节子身旁,反反复复的思索这些问题。同时,我不安地感觉到,也许就在现在,我们的幸福已经在被经常性地受到了威胁。


                这场危机,却只过了一周就退去了。


                一天早晨,护士终於从病房去除了遮阳板,打开了窗户,然后离开。感受著窗外射来的秋天阳光的炫目,节子在床上如获重生般地说道:


                “真舒服啊。”


                我在她的枕畔翻看著报纸,一边感叹:予人重击的事情,反而在消去的时候,无影无踪,竟如隔世;一边瞥了一眼如此这般的她,不禁用略带揶揄的语调说道:


                “下次你爸爸来了,就不要这麼兴奋了。”


                她微微涨红了脸,老老实实的接受了我的揶揄。


                “下次爸爸再来,就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样子。”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

                就这样,我们互相开玩笑一般地,一边用互相抚慰著对方的心情,一边一起孩子气的把所有的责任推在了她爸爸身上。


                於是,我们的心情自然而然地轻松了起来,仿佛这一周内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某种失误。同时,若无其事地抛开了刚刚还看起来正在向我们的肉体乃至於精神袭来的危机。至少,在我们看来,无疑是这样的。


                一天晚上,我正在她旁边读书。突然,我合上书,走到视窗,伫立著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回到她的身边。我再次拿起书,开始读了起来。


                “怎麼了?她扬起脸向我问道。

                “没什麼。”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我装作被书的内容所吸引住了,但过了几秒钟,终於开口说:


                “我到这里来以后,就什麼都没有做,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从现在开始,也要做点儿什麼?”


                “是啊,工作是不能落下的!爸爸也在担心这件事呢。”她面色认真地说。“不要只想著我的事情。”


                “不,你的事情是更加要想的。”


                我一边紧紧追寻著当时顷刻之间浮现在脑海里的一个小说的模糊概念,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


                “我是想,写一本关於你的小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打算去想。我是想,让我们这样互相给予的这种幸福,从这种大家都认为是终点的地方开始,感受活著的愉快
                ……让这种不为人知的、只属於我们的东西,转化成更加实在的、接近成型的东西,明白吗?”

                “明白。”


                她似乎在追著我的思维,像追著自己的思路一样,乾脆俐落地回应道。但随后却像对我有点居高临下似的略微歪著嘴笑著,补充说:


                “如果是我的事,请随心所欲地写吧。”


                我却坦然的接受了她的话。

                “啊,我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写啦……但是这回的东西,可是必须要得到你的鼎力相助才行的哦。”

                “我也可以吗?”


                “诶,你嘛,就请你在我工作期间,从头到脚得幸福起来,否则的话
                ……

                与其一个人在茫然地思考著,这种看似两个人共同在做的思考,反而更能使自己的思维灵活。我一边惊诧地感受著这差别,一边在病房中不断地踱著步,仿佛被源源不断喷涌而来的文思推动著一般。


                “总是在我这个病人身边呆著,就会没有精神的
                ……你要不要稍微散散步什麼的?”

                “嗯!我也要工作了!”,我目光炯炯精神饱满地回答。“当然
                ……也要好好地散步!”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27楼2013-05-04 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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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3 05:4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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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一个,日本文艺少女节目《乃木坂·浪漫》第56期曾介绍过堀辰雄的这部作品,如果没耐心看原著的童鞋,请看看这个视频:
                  视频来自:优酷

                  附:第18期 堀辰雄的《美丽村》


                  29楼2013-05-04 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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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大叔的资源果然很多~~~~~找原著辛苦了~~~


                    IP属地:广西30楼2013-05-04 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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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日

                      冬天到了。天空更加广阔,群山终於走近。有时,貌似雪云的云团,一动不动地只是凝固在群山的顶峰。这样的早晨,也许是被雪从山上赶来的,阳台上满是平日里难以见到的鸟儿。而那雪云散去之后,约有一天左右,只有群山的顶部变得微白。而近日来,那几座山的顶上,残雪一直醒目地停留著。

                      我想起几年前,常常喜欢幻想:在这种冬天寂寞的山区,和可爱的姑娘二人完全与世隔绝地、痛切地深爱著,一同生活著。我其实是想,把自己儿时执著的、对甜美人生的无限梦想,一模一样、原封不动、毫发无损地再生到这个骇人的残酷自然中来。为了这个目的,则无论如何,非如此真正的冬天、寂寞的山地不可……

                      ——黎明时分,趁著那身染小恙的姑娘尚在梦中,我悄悄起床,精神饱满地从山间小屋跳到雪中。周围的群山沐浴著曙光,闪耀著蔷薇色的光芒。我从临近的农家,取来刚刚挤出的山羊奶,在冻透中归来。然后自己给暖炉添上木材,不一会儿,木材就发出了劈劈啪啪的声响,快活地燃烧起来。

                      那声音渐渐的把姑娘吵醒。这时,我的手已经冻僵,但是我还是极其愉悦地、原封不动地临摹著我们现在这样的山中生活……

                      今天早晨,我想起自己这个几年前的梦想,眼前浮现著那个无处可寻的充满版画情调的冬景。同时不断的更换著、不断地和自己商讨著,那用圆木建造起来的山间小屋,还有屋里各种家俱的位置。不久以后,那背景终於支离破碎,模糊淡去,仿佛从梦中回到现实一样,在我眼前,只剩下积著几许残雪的群山、赤裸的树木,还有冰冷的空气……

                      我一个人先吃了饭,就把椅子拉到窗前,沉迷於这样的回忆之中。这时,我猛然回头朝节子那边看去。她现在终於吃完了饭,就那样在床上坐起来,用总是有些疲劳的漠然眼神,注视著山的那边。我注视著她微散著的头发、瘦削的脸,感到从未有过的痛。

                      “难道是因为我的梦想,竟然把你带到了这种地方来?”我被一种近乎悔恨的心情充溢著。这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对节子说:
                      “话虽如此,可是我这几天的心思,都被工作占据了。即使是这样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也根本没有去想你的事情。就是这样,我对你、也对我自己说:‘要一边工作,一边更多更多地去想你的事情。’於是我的心情就会不知不觉的快乐起来。曾经我那些无聊的梦想,要比你的事情,更多地消磨了我的时间……”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节子在床上没有微笑,神情认真地注视著我。近来,在这种情形下,比以往更久的,把两人拉得更紧的、眼睛与眼睛的对视,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
                      十一月十七日

                      再过两三天,我的笔记就该写完了。我就我们自己这个生活来写,恐怕会无穷无尽。为了让它有个了结,我必须给它一个结局。但是,我不想给我们现在不断延续著的生活本身以任何结局。不,应该是无法给出任何结局。倒不如说,用保持我们现在的一切来结束它,恐怕才是最好的。

                      保持现在拥有的一切?……我现在想起,在某篇小说里读到的一句话:“幸福的最大阻碍,就是对幸福的追忆。”我们现在互相给予的幸福,跟我们曾经互相给予的幸福相比,正在变得何等的不同!那是与那种幸福相似但相去甚远、更加让人心痛的苦楚。这个的本来面目,并没有完全体现在我们的生活表面,而我们就这样去苦苦追寻。到底能不能发现跟我们幸福故事相称的结局呢?不知何故,我不由得感到,在我还不能窥探到人生哪怕是它的一个侧面时,我总是不自觉的,对我们那种幸福潜存著一种近乎敌意的东西。……

                      关灯后,正要走过已经入睡的节子身旁时,我忽然止住了脚步。一边焦躁不安地思考著这些事情,一边凝视著她的脸——那唯一在黑暗中泛著微白的脸。她那有些凹下的眼周,时而痉挛般地微微跳动。而在我看来,那就像是受到某种威胁一样。我自己就有那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不会也让她有如此的感受吧?
                      十一月二十日

                      我把迄今为止写下的笔记全部重读了一遍。我觉得照这样,大体上可以写到让自己满意的程度。

                      但是在另一个问题上,当我在不断读著笔记时,我感觉自己的思索,不知不觉地离开了故事本身——我开始发现,自我已经完全不能体会故事主题中关於我们自身的“幸福”,还有那个超出想像的、仍陷入不安中的我。

                      “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品味著自己力所能及的、淡淡的生之快乐。同时,又是那样的坚信,能够用独特的方式,给对方以幸福。至少仅此一点,我觉得我的心是被束缚著的。——可是,我们的标准是否太高?而且,是不是我把自己的生之欲望看得过轻了呢?是不是现在我心上的绳索,正是因为这样,被我紧绷得快断开了呢?……”

                      “可怜的节子……”

                      我一点也不想整理被我扔在桌上的笔记本,继续思索著。

                      “她在沉默中,看穿了我自己带著不在意来伪装著的生之欲望,她表现出了对这样的我的同情,那是再也清楚不过的了。而这样,又让我如此的痛苦。……我为什麼不能在她面前彻底地隐藏自己呢?我是多麼的无能啊……”

                      我把目光移向灯影之下。节子在床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半合著眼睛。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向我袭来。我从灯边走开,缓缓地靠近阳台。

                      今静夜弦月如钩,只能模糊地判定出披著白雪的山岳、丘陵、森林的轮廓。而其余的景物,则几乎都融入了带著朦朦蓝色的黑暗之中。

                      但是,我不是在看它们。我只是在心中历历地找回,那些曾经在一个初夏的黄昏,两个人带著深切的同情,把我们的幸福永远不变地进行到底时的、现在还一个不少地印在记忆中的山岳、丘陵和森林。迄今为止,我们已经无数次地重温了那些瞬间的画面——就连我们也彻底变成了其中一部分。那些画面,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我们存在的一部分。甚至有时我们几乎看不到,它们现在已经一起随季节的变化,变幻了身姿。……

                      我质问的自己:“我们能够拥有那麼幸福的瞬间,仅此就已经值得我们如此地共同生活了吗?”

                      在我的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那一定是节子。可是,我不想回头,依旧一动不动。她什麼也没说,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但是,我感觉她离我很近,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冷风时而无声地从阳台上掠过。远方某处的枯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在想什麼?”她终於开口了。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突然回身转向她,敷衍地笑著反问说: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
                      她好像害怕有什麼圈套一样,小心翼翼地看著我。

                      “还不是在考虑我工作的事?”看到她这样,我缓缓地说道。

                      “我呀,到现在还想不到一个好的结局。我不想以我们碌碌无为地活著作为结局。怎麼样?你也和我一起琢磨一个结局好吗?”

                      她对我露出了微笑,但她的微笑中似乎还有著某种不安。

                      “可是,人家还不知道你写了什麼呢!”她终於小声地说。

                      “是啊。”我再次敷衍的笑著说。“那过几天就给你读一遍吧,只是,这是初稿,还没有整理到可以读给别人听的程度呢。”

                      我们回到了房间里。我再次在电灯旁坐下,再一次把扔在那里的笔记本,拿在手里看。她就站在我的背后,轻轻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头上,从我的肩膀上偷看。我回过头来,用乾巴巴的声音说:

                      “你该去睡觉啦。”

                      “嗯。”她顺从地应答我,犹豫了一下并把手从我的肩上放开,回到床上。

                      “怎麼搞的?我一点也睡不著啊!”过了几分钟,她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

                      “哦,那我就把灯给你关了吧?我也差不多了。”

                      这样说著,我关了灯,站起来走近她的枕边。然后,坐在床边,抓起她的手。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

                      风似乎比刚才更强了,不断地在四周的森林里发出声响。而且时而吹到了疗养院的建筑物上,把不知道哪里的窗子吹得啪啪作响。最后,那风也让我们房间的窗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一直抓住我的手不放,仿佛害怕了这声响一般。而且,她闭著眼睛,似乎要专注於身体里的某种功能。渐渐地,她的手松开了。看样子,她似乎已经睡熟了。

                      “好了,这回该轮到我了。”

                      我这样自言自语地说著,为了让这个和她一样一点也睡不著的自己睡下,我走进了自己那漆黑的地方。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2楼2013-05-0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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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二十六日

                        这些日子,我常常在天快亮的时候醒来。这时候,我往往悄悄地起床,一动不动的凝视著节子的睡容。床边和花瓶都已经渐渐地变黄,只有她的脸永远苍白。“真是太可怜了。”这句话好像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有时候自己说了还不知道。


                        今天早晨,我又在黎明时分醒来。注视了很久节子的睡容。然后我踮著脚尖走出去,走进疗养院后面枯得非常彻底的近乎全裸的森林。每一棵树,都已只剩下两三片死去的叶子,在抵抗著寒风。当我走出那片空虚的林子时,太阳刚刚离开八岳山顶,把自南向西低垂在比肩而立的群山之上、毫无去意的云团,转眼间染得鲜红。但是。这曙光还远远没有照到地面。现在,被夹在群山之间的那些冻枯了的森林、田野、荒地,仿佛被整个世界全部抛弃。


                        我在枯树林边徘徊,时而停下来,冷得下意识地跺著脚。就这样,思绪混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不经意间我抬起头,看到天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失去红色的黑云完全覆盖。看到天色如此,我忽然感到扫兴,心里一直等待著那映著美丽彩霞的曙光降落大地,如今都落空了。我匆匆忙忙地回到了疗养院。


                        节子已经醒了。但是看到我回来,也就是用忧郁的眼神朝我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比睡著的时候更加苍白。我走近她的枕边,一边抚玩著她的头发,一边想去吻她的额头。她轻轻地摇头,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悲伤地看著她。但是她用漠然的眼神看著上方,似乎不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我,而是不想看到我这样的悲伤。



                        原来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就是我。上午的检查结束,护士长把我叫出来到走廊。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节子在今天早晨咳血,虽然咳出的血不多。她对我隐瞒了这事。院长说,咳血虽然说不上是危险,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安排一名随同护士。说完,就走了。——对此,我只能唯唯诺诺地同意著。

                        这期间,我决定搬到正好空著的隔壁病房去。这是个处处都像极了那个我们两个人一起住的房间。然而,又是那麼陌生的一个地方。我此刻,就在这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写著日记。就这样,虽然我已经坐了几个小时,但这个房间仍然有令人空虚的感觉。在这里,连灯光也是冷冷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存在一样。


                        十一月二十八日

                        我把即将完成的工作笔记,扔在桌子上便再也不想沾了。放在那里,也是为了向节子说明我曾说过的话,为了完成它,我们分开住一段时间会好一些。


                        但是我一个人现在处在这种不安的心情之下,又怎麼样能够达到笔记中,我们所描述的那种幸福状态呢?


                        我每天隔两三个小时就到隔壁病房,在节子的枕边坐一会儿。但是在这个时候,节子被命令忌说话,所以我们往往是一言不发。即使在护士不在的时候,两个人也是手拉著手,尽量避免对视。


                        但当我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她就会对我露出略带羞涩的微笑,宛如我们最初认识时的那种微笑。很快,她旋即移开视线,看著上方,对自己被弄成这样毫无怨言的静卧著。

                        有一次她问我是否还继续工作。我摇了摇头。当时,她有些同情地看著我。之后,她便再也不问我那些事了。於是,那天也像其他日子一样,什麼也没有发生似的静静度过了。

                        此后,当我要求让我替她给父亲写信,她都拒绝了。


                        夜里,我对著桌子,直到很晚都无所事事地漠然凝视著阳台上落下的灯影,离视窗愈远,则灯影愈暗,被黑夜从四面八方包裹起来,感觉就像自己的内心世界一样。心里想著:节子或许会因为想著我而枕席不安
                        ……

                        十二月一日

                        这阵子,不知何故,朝我灯光飞来的飞蛾又多了起来。
                        夜里,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飞蛾,猛烈地撞击著紧闭著的窗子玻璃。虽然这种打击会伤害自己,但它们仍然求生不已地拼 死想在玻璃上开出洞来。我对此感到厌恶,很快关灯上床。但那疯狂的振翅仍然持续了很久才逐渐减弱。第二天早晨,我必定会在那窗子下发现一只看似枯叶的飞蛾尸骸。

                        今夜也有那麼一只飞蛾,终於飞进屋里,最初是疯狂地绕住我面前的灯飞旋。过了一会,啪嗒一声落在我的纸上。然后,便一动不动了。而后,就像终於想起自己还活著一样,又突然飞起。它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麼。不久,又啪嗒一声地落在我的纸上。我并未由於特别的恐惧而试图赶走飞蛾,反而漠不关心地任它在自己的纸上死去。


                        十二月五日

                        傍晚,只有我们两个人。随同的护士刚刚出去吃饭。冬天的太阳快要落入西山背后。斜射的阳光,也让渐渐发冷的房间明亮起来。我在节子的枕边,把脚放在暖气上,拱著身子伏在手里拿著的书上。这时,节子突然轻声喊了起来:


                        “啊呀!爸爸!”


                        我不仅吃惊地抬头看她,看到她的眼睛发出异常的光芒。——但是我装作若无其事,好像没有听到刚才到轻轻的喊声的样子。我问节子:


                        “刚才你说什麼?”


                        她许久没有回答。但是,她的眼睛看上去更加的明亮。


                        “那座矮山的左边,不是有一个像阳光一样亮的光点麼?”


                        终於,她勇敢地从床上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然后用手把那指尖放在嘴里,仿佛从中要硬拽出怎样的难言之辞一样。


                        “那个地方,有个影子,和父亲的侧脸一模一样,到这时候总能出现
                        ……看吧,正好,他现在出来了。你看到吗?”

                        顺著她的指尖,我立即就明白了,她说的那座山,就是那座矮一点的山。只是,我能看到的,只是那夕阳光照下夺目的山体褶皱。


                        “已经开始消失了
                        ……啊,只剩下额头了……

                        这时,我终於看到了,那片像她父亲额头的山体。


                        那也让我想起了他父亲那坚毅的额头。


                        “她心里在追寻父亲,甚至求诸於这种山影呢?啊,她还在全身心地感受著父亲,呼唤著父亲
                        ……

                        但是,黑暗转眼之间就完全覆盖那座山,所有的影子都消失了。


                        “你想回家了吗?”


                        我终於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最早浮现在心里的话。


                        说完,我马上不安地去看节子的眼神。她用近乎冷漠的眼光注视著我。她忽然移开视线,用沙哑的,若有若无的声音说:


                        “是啊,不知道为什麼,我想回家了。”


                        我咬著嘴唇,悄悄地离开床边,走近窗前。


                        在我身后,她用颤抖的声音说:


                        “对不起
                        ……只是,就是刚刚那麼一小会儿而已……这种心情,马上就会变好的……

                        我在窗前两臂相抱,一言不发地站著。群山的山麓已是一片黑暗,只是山顶尚有微光漂浮。有一种喉咙突然被扼住一般的恐惧,向我袭来。我猛地转向节子。她用双手捂著脸。突然间,有一种不安心情充溢著我的心头,似乎在这一刻,一切都将从我们这里失去。我奔向床前,把她的手从脸上的强行拉开,她并不想反抗我。


                        那高高的额头,目光沉静的双眼,紧闭的嘴角——什麼都没有变,比平时让我感到更加不可侵犯。
                        ……而我只无端地感到自己懦弱得像个孩子。我像突然虚脱了一样,一下子跪下,把脸埋在床边。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把脸紧紧地贴著她。我感到,节子的手,在轻轻地抚摸著我的头发……

                        房间里,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了。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3楼2013-05-04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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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二日

                          傍晚,我走过那个水车路边的小教堂,看到一个佣工模样的男人认真地往雪地上撒煤灰。我走到那人身边,随口问道:“这教堂冬天也一直开放吗?”

                          “听说,今年再过两三天就要关门了——”

                          那佣工略微停下了撒煤灰的手,回答道。

                          “去年整个冬天都是开放的。但今年神父先生要去松本那边,所以……”

                          “这麼冷的天,这村子里还会有信徒吗?”

                          我冒冒失失地问。

                          “几乎没人入会……基本上每天就是神父先生一个人在做弥撒。”

                          就在我们站著聊天时,那个似乎是德国人的神父恰好回来了。这回,神父向我走来,问长问短的,尽管他日语讲得不好,但待人亲切。最后,不知道是不是他误解了我的话,他一个劲地劝我:明天星期日的弥撒务必过来。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日

                          早晨九点,我并无所求地去到教堂,在燃点著小蜡烛的祭坛前,神父已经和一名助手开始了弥撒。我既不是信徒,也不是什麼特别的人物,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悄然无声老老实实地坐在最后边稻草编的椅子上。当我适应了教堂里面的昏暗环境后,才看见了一个全身一袭黑装的中年妇人,蹲在了信徒席最前排柱子的阴影下——我还以为那里一直没有人。而当我意识到那个妇人似乎从刚才就一直跪著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教堂里寒气凛凛,直彻肌骨……

                          弥撒进行了一个钟头。临近结束的时候,我看见那妇人忽然拿出手帕掩住脸。而究竟为何,我不知道。不知不觉,弥撒似乎已经完了。神父没有回头看信徒席,迳自钻进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那妇人仍然原地,纹丝不动。而我趁机独自悄悄离开教堂。

                          这一天,薄云满天。此后,我便漫无目的地盘桓在雪已消融的村中,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我还去了那个过去经常和你一起画画、正中还醒目地立著一株白桦的草原。白桦树只有树根部分还有残雪。我怀恋地用手扶著树干,这麼一直站著,直到指尖快要被冻僵。但是,你当日的倩影,却已不在我眼前重现了。……终於,我也离那里而去,带著难以名状的孤寂,穿过枯树林,一口气爬上山谷,回到了小屋。

                          就这样呼呼地喘息著,不由自主地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就在这时,我感到了你正向著如此狼狈不堪的我靠近。但是,我装著若无其事的样子,茫然地捂住两腮。尽管如此,我却从来未有地、活生生地感受到了你——宛如你的手,正在抚弄我的肩头……

                          “您的饭准备好了——”

                          村里的姑娘似乎久候我多时了,从小屋里叫我去吃饭。我猛然回到现实中,给我再静一下不行麼?我带著平时没有的愠色,走进了小屋。我一言不发,坐在了和往常一样一个人的饭席上。

                          将近傍晚,我莫名地感到怒不可遏,把姑娘赶了回去。过了一会,我感到有些后悔,又漫无目的地走到阳台前。於是,又像刚才一样,(可惜这次你却不在……)呆呆地俯视著尚有大部分残雪的山谷,我看到有个人慢慢地穿行於枯树之间,一边东张西望地扫视著整个山谷,一边慢慢朝我那边走来。我猜想著这人究竟是去哪的。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神父,他在找我的小屋。
                          十二月十四日

                          昨天傍晚,我跟神父做了约定,於是我拜访了教堂。因为明天教堂将要关门,神父马上就要去松本了,所以神父在跟我讲话的时候,也时不时嘱咐著收拾行李的佣工。於是,在絮絮叨叨中,神父惋惜著,本来想在这村里收个信徒,但现在就要离开这里,极之遗憾。我马上就想起了昨天在教堂看到的、那个似乎也是德国人的妇人。我便想找机会问问神父有关她的事情。但当时神父在询问著有关我的事情,我便觉得这个问题不问也罢。……

                          此后,我们这般不协调的对话,越来越多地中断了。结果,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在烧得有些过热的暖炉旁,透过玻璃窗,眺望著风很大但很晴朗的冬季天空中,一片片碎云飞逝而过。

                          “如此之美的青空,恐非在这个寒风冬日里不可见。”

                          神父完全无意地开口说道。

                          “确实,不是这种有风的冷日子……”

                          我鹦鹉学舌般应和著,觉得只有神父刚才地无心之言,著实触动了我的心。

                          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从神父那里回到小屋,看到有小包裹送来了。原来是在很早以前就订购的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1875~1926,德国诗人)诗集《安魂曲》,还有其他的两三本书,一起被贴上了许许多多的标签,越陌度阡、辗转各地才终於送到我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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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七日

                            又下雪了。从今天早晨就几乎不停地下著。於是,转眼间,眼前的山谷便回归到白茫茫的一片。就这样,隆冬终於到来。今天,我又是一整天在暖炉旁度过,时而想起来就到窗前俯瞰雪景,然后马上回到暖炉旁,读里尔克的《安魂曲》。同时,对於我自己没让你静静死去、不断去求你的软弱心理,心里仍然强烈地感到一种悔意。

                            ……

                            “我任由死者们拥有与离去
                            他们迥异於谣言而又可信至极
                            尽管见惯死亡而极为快活
                            但惊骇,只为你——只有你
                            归来,掠走我,将周遭惑迷
                            一声撞击,它为你而鸣,亦背叛你
                            不要夺我所学,因我费尽心机
                            是我对而你错,倘若你的乡愁因人催起
                            即便我们正面对斯人斯事
                            斯人斯事亦并非在此
                            在我们知觉斯人斯事之时
                            不过是因我们的存在而反映著斯人斯事“
                            十二月十八日

                            雪终於停了。我见机会难得,便走进尚未去过的背后的树林,不断向深处走去。冒著时不时从某棵树上轰然落下的雪沫,我非常快活地在森林与森林间穿行。当然,那里没有任何人的足迹,只有到处留著野兔在这一带跳过的片片脚印。另外,偶尔有雉鸡脚印似的足迹轻快地横穿过径……

                            但是,不管走到哪里,林子都没有尽头。而且,又有雪云在树林上空展卷著。我因此断了继续再往里面走的念头,中途就折了回来。但是,我好像走错了路。不知不觉地,我找不著自己的足迹了。我忽然心慌起来,分开积雪,不理三七二十一直奔到似乎是自己小屋方向的林子中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从何时起,在我背后响起了一个的确不是我自己的、另类的脚步声。但是,那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一次也没有想到回头,飞快地奔下了树林。於是,我带著痛苦的心情,任由昨天刚读完的里尔克《安魂曲》的最后几行诗脱口而出。……
                            “ 劝君莫归来,倘汝仍可忍
                            劝君死于离人中,离人有重任
                            但请君助我,倘汝未分神
                            有如远去之人,屡屡助我以仁 —— 於我心神 ”
                            十二月二十四日

                            夜晚,我被邀去村里的姑娘家,度过了寂寥的圣诞。虽然这种山村一到冬季便绝人迹,但由於夏天时洋人们大量涌入,把地方风情都带了进村,使得村里一般人家也模仿起洋人来,以此为乐事。

                            九点钟左右,我从村里独自走过山谷阴坡归来,坡上还映著雪光。在穿过最后的枯树林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道旁一簇簇被雪覆盖的枯草丛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正幽幽而下。我一边惊讶於这种光从何而来,一边环顾著这个狭小的、别墅遍布的山谷,发现亮著灯的只有一户人家。似乎这亮著光的房子,确是我的小屋,因为可以看出光来自於山谷的最上方……“原来就我一个住在那山的最上边啊!”我想著,慢慢地爬上了山谷。
                            “就这样,到今天为止,我还不知道这小屋里的灯光会一直射到这下边的林子中去呢。你看……”我近乎喃喃自语地说道,“看这里!还有那里!那雪上的点点光,漫山遍野的,都是我的屋子里的灯光啊!”……


                            终於来到小屋前。我随即直接站在阳台上,想再次确认这小屋的灯光到底能让山谷能亮到什麼程度。从屋内看去,那灯光不过只在小屋周边投下微光而已。而这微光随著离小屋渐远而渐幽暗,渐渐地与山谷中积雪映著的光融为一体了。

                            “什麼啊!看起来这麼强的光,怎麼从这里看就这麼点儿啊?!”我有点泄气地自言自语道。而尽管如此,在我漠然地注视著灯影的时候,忽然产生了这般想法:

                            “但是,这灯影,不正像我的人生一样吗?我以为我的人生周边的光就这麼几许,但事实上就像这小屋的灯光一样,比我认为的要多得多。也许就是这样,他们才不去理解我的想法,就这麼毫不在乎地让我活著……”

                            这个出人意料的想法,让我久久地伫立在那个雪光映照著的寒冷的阳台上。
                            十二月三十日

                            夜晚非常寂静。今夜,我又独自一人,任思绪涌上心头。

                            “我没有过人的幸福,也非不幸。那些所谓的幸福与不幸,曾令我们那样的焦躁不安。或许,如今的我反过来却非常近於幸福状态。总之,不管怎麼说,如今我的心境,是近乎幸福而只是较之幸福略有伤悲而已。——虽说如此,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愉悦。……我之所以能够这样万事不关心的活著,也许其中也有我只求独自生活、不与世间往来的缘由,但是,对於我这种心智不强的人而言,能做出这些事情,实在都是你加护的结果。尽管如此,节子,我迄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孤独地生活,就是为了你。我只认为,走那条路,是我为了自己一个人而走的,是那样的随心所欲。或者,也许那可能是为你而做的,但是,我是否已经彻底适应了,你对我而言受之可惜的爱,以至於我把它原封不动地拿了过来,把它当做为我自己一个人而做的呢?难道你就是这样,毫无所求地给予了我爱?”

                            不断地想著这些,我忽然若有所思似的站起身来,走到小屋外。我像往常一样站在阳台上,眺望这山谷背面一带。风在不断地咆哮著,仿佛来自极远极远的地方。此后,我便继续站在阳台上,侧耳倾听,仿佛这远方的风声专为我而疾吹。横在我前面的这个山谷中的一切,最初看去,不过是被积雪反照得微微发亮的一堆垒块,而或许因为是我不经意间看了良久,它渐渐的也变得顺眼,抑或是由於我在不知不觉间以自己的记忆对它作出了修补,它的线条与轮廓,一个一个地在不经意间缓缓浮现。它的一切都和我亲近了起来,这个人们所谓的“幸福谷”——是的,我甚至感到,如果确实在这住得惯了,我也会跟大夥一起把这里称之为“幸福谷”的……但是,山谷的那边,狂风是如此的凄厉,而只有这里却寂静异常。噢,就在我小屋的背后,那些神秘的轻微响声,恐怕就是那些枯树的枝条儿,因为这艰难涉远而来的风而相互地碰撞著吧。又或许,那是狂风之余威,正在我的脚下发出微弱的余响,将几枚落叶瑟瑟地扫到其他落叶之上……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6楼2013-05-05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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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3 05: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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