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败矮小的平房内,案上三炷香,约六十岁的“神婆”絮叨着咒语,据说在与冥界交谈。
她远近闻名,可测婚姻测未来测前世今生,我和奶奶排了两个小时,才从有大锅和石磨的阴冷厨房挪进里间问卦。
“能算出什么来?他活的了不?”奶奶攥着手套,哆嗦着问。
神婆起身,缓了口气,打开白瓷缸吞几口水,干枯的手抹下嘴,无奈的来一句:
“唉,就是一辈子的牢狱命啊……”
她们说的,是我六叔。
六叔年轻时很帅,长相很像当红时期的解晓东,尤其是《今儿真高兴》的录影带里,活生生有六叔的影儿。他出名的顽劣和懒惰,在老家那座小煤城,家中男人壮丁都纷纷去下煤矿系着性命赚辛苦钱的时候,他天天跟一群社会上的小混混看电影逛歌厅,据说他打架手很冷,旁人还喜欢隔空喊话虚张声势一把,他是看不顺眼直接上手把对方掀翻了事。
我七岁那年,他因为偷窃学校里的钢筋被判入狱三年。
稀里糊涂的,只知道最疼我的六叔很难见到了,没人抱着我去菜市场买当季蔬果,没人骑着自行车时把我放在横梁上边唱歌边哄我,没人带我大半夜还敲小卖部的门只为买袋麦丽素。
那年冬天的春节,我们举家在暴风雪中租了辆大客车,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蜷缩在寒冷车厢里去偏僻的监狱探监。面对面的长木桌上,摆满了年货,六叔坐在对面,嚎啕大哭。
木桌上有袋黏米糕,形似鞋垫,我挤在人群中呆呆看。
几年后一天我放学回家,刚进奶奶家的小院,就被一双大手举起来。阳光大喇喇刺着我的眼,我看到一个光头的六叔,咧着嘴大笑。
我嘻嘻的,伸手去摸他光滑的头。
六叔后来娶了漂亮的六婶,有了可爱女儿,一直做着各种糊口的生意,今天发豆芽,明天开歌厅,后天办豆腐坊,总之想一出是一出。六婶能吃苦,性子温柔,他做什么,就跟着起早贪黑的做,一家人总搬来搬去,倒也开心和美。
好日子没过几年,六叔又开始不安生,先是认识了一帮黑道上的人,再又有了另外喜欢的人,成天闹着离婚。他女儿常留宿在我家,深夜抱着被子无声哽咽着痛哭。
我也跟着哭,那年月,连我自己的家,都在风雨飘摇之中,谁能帮得了谁呢。
本以为波折不过是生活常态,日子还是会顺畅过下去,未曾想有一天,正和妈妈吃午饭,奶奶脸色惨白的进来,坐在床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六叔出事了,他帮黑道上的人去煤矿讨债,对方硬气着不给,他一怒之下捅了人家一刀,偏巧,捅在了大动脉上,人还没坚持到医院,就过世了。
家中来了许多**,那时大家都觉得完了,这次定是难逃法网,家中人开始研究法律条文甚至着手入狱后疏通的事宜等等。
可是,六叔竟然在重重布防下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