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因为我讨厌你,你妈骂我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
回城以后,我不再排斥妈妈对我的好,也试着对她好。
年幼总是天真而纯粹,以为只要阿公一个就好,拒绝让其他人入驻我的人生,包括我的母亲,但血脉亲情,人来人往,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我缓慢又积极地成长,新生活新朋友,过去的回忆日渐模糊,忘了蚊子,也忘了阿公。
身高停止于一米五五的时候,周蚊子出现了,人高马大站在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笑容却明晃晃的似可以闪瞎人眼。
“阿诺。”
这是怎样的人生,我长不高了,而我的小竹马,那个跟在我背后胆怯又怕是的周蚊子变得如此英俊。我多就没回洛水村,我们就有多久没见面,现在他叫周文彬,文质彬彬,一点不错。
“蚊子?”我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他点头,笑容熟悉,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奇妙,我与蚊子永远只要一个下午就能变成亲密无间。葡萄成熟的季节,他依旧给我带葡萄,兴致来了,讲起小时候的事,我兴趣缺缺,漫不经心:“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他愣住,停下来看我,眼神带着探索。
我吃完葡萄,继续做作业,上面传来蚊子的话。
“阿诺,你怎么都不回去看你阿公,他总在村口等你。”
笔尖在白纸黑字的试卷划了一道轨迹,戳出一个小洞,我想象得出那个画面,阿公站在村口张望,记忆中,他是挺拔硬朗的帅老头,这么多年过去,他会不会也像其他老人那样背慢慢弯了,步履蹒跚?
我把课本试卷堆在一起,指着它们:“你看,这么多试卷,我没时间。”
蚊子瞪大眼睛,他大概想不到,我连借口都懒得找。他没说话,就看着我,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盯得我火了,扔掉笔:“你看什么?”
“我看你长什么样,回去告诉你阿公,他的阿诺现在长成什么模样。”
他的阿诺什么模样,她长成小时最厌恶的那种人的模样,斤斤计较,尖酸刻薄。不然那么好的老人,她怎么狠心六年不见他?那么多回忆突然被提起,眼泪不受控制,蚊子慌了,手忙脚乱叫我别哭。
我哭够之后,冷静叫蚊子不要再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不想失去你。
当然,我什么都没说,我看着他说:“因为我讨厌你,你妈骂我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孩子。”
他呆住了,大概想不到,五岁的事,我至今记得这么清楚。我怎么可能忘记,三个小米椒把我辣得撕心裂肺,周文彬我碰不起。我收拾东西,径自离去,背后一片灼热,我知道那是蚊子,我可以想象他的眼神,悲伤的,委屈的。
原谅我,任何与爱情有关的爱情都让我恐惧,它与别离如影随形。
重逢那刻,他惊喜地抱住我,我们暧昧的相处,甜蜜得让我害怕。我不相信爱情,如果我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这样子,起码在回忆里,可以一遍遍地回想他对我说,阿诺,等我再大点,好不好。时间仿若停在那里,而我,漫无休止地等他长大。
不过我少估了蚊子的毅力,他找我,像个无赖,拉着我就走,说要给我惊喜。
“我不想去,周文彬,我告诉你,我这个人记仇,你再缠着我,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他根本不听,兴致勃勃:“阿诺,你见到他,肯定会很开心。”
他饭桶的属性占了优势,轻而易举地拖着我走了半个校园,所有人好笑地看着我们。我挣扎,叫他松手,他根本不听,太过分了。我气不过,胡乱地挥手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震惊了整个校园。
蚊子站定,不敢置信地望着我,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火辣辣地疼。
我不想这样的,却也拉不下脸去解释。蚊子等了一会儿,颓败地低下头,闷声说:“你阿公在校门口,去见他一面吧,阿诺,以后我不会再缠着你。”
他沉默地拉着我,走过操场,途径那些鄙夷的眼神,轻视的神情。
芒刺在背,他却始终没有松手,像走一个神圣而严肃的仪式,直到最后,把我的手交给阿公。
我回过头,视线模糊,不知是为我和阿公的重逢,还是和蚊子的彻底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