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西王母城,联合军西寨
一个奴隶静悄悄地坐在水边磨刀。
天雨水,细密浑圆的雨珠落在匕首上,银亮的刀身被渗得晦暗不明。那双大手便就着葫芦舀一瓢水,慢慢地将水倾成一缕。雨珠混在水流里冲走,刀身流银,隐忍缓慢的磨刀声这才重又响起。
他背后是三丈高的木质女墙,女墙的后头现在如同一锅沸腾的浆水。离中央通路上的信号起始,早已过了两刻钟,眼见雾越来越重,东边却再没有动静。本来一直闲散的后方西寨终于慌张起来,所有人都忙着擐甲执兵。人声,马声,全都乱麻麻地混成一道。但热闹到他身边就都冷透了,他只是磨着匕首,好像这天地间就剩下这一回事。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动的没有人知道,看起来只是他的耳朵略微一仄。然后他腾出一只手,随意抄起身边的斗篷扔了出去。
那是一块上好的麂子皮,又厚又重,在半空中“呼啦”展开,像是腾空的枭鸟。眼见要落进水里,斗篷中央突然隆起,像是底下有人提了棍子用力在捅。那奴隶四肢及其修长,伸手便掐住隆起的地方,连着斗篷一道狠狠摔在身边。
他磨完刀才掀开麂皮,里头是条浑身赤红的蛇,头耷拉在一边已经死透了,但是蛇血染得斗篷里头糊里糊涂一片。这是他主子让他洗刷的东西,他半阖着眼想都不想就丢进水里,然后盘着腿把刀放在膝上,静静地盯着水面。
水面的波动渐渐平了。
他微微抬起头,对面撩着白雾的憧憧树影下,静默地走出一个又一个人影……
“你看什么呢!还不快去捡回来?”伯邪忍不住一手拍在他后脑勺上。
这是他的第三十七个奴隶,是念壁雍馆的时候,在宗周做上卿的叔省送给他的,所以伯邪管他叫丙辛。谁知叔省道,人家年纪比你大,理所当然该叫一声小哥。这下纵是伯邪性子温和也不禁愤愤: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国君管奴隶叫小哥?碍着叔省的面子,索性从此都不叫他,直接走到他面前说话。
但是就跟丙辛从来不觉得自己叫丙辛一样,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奴隶,也不觉得伯邪是主子,任是谁都爱搭不理,静静地摊着长手长脚发呆。胖子看了几个月看出门道来,对伯邪说:别气了,是个哑巴。
伯邪的恻隐之心早就在漫长的不逊中磨得精光,这个刁奴收作家臣没那觉悟,派去亲军没那本事,充作媵人暖床他又是个男的想也没有用,十分可恶,现在居然还是个哑巴,简直可恶到了极点,下次起屋就拿做人牲埋地基里头,让你狂简,让你狂简。
但是现在刁奴不动,伯邪只好放下龙响,自己蹚水去摸斗篷。
刚下水,伯邪就感觉不对头,几乎是本能地从旁一滚,一柄匕首“蹭”地自后面飞来,堪堪从他颊边划过,撩出道火辣辣的血痕。伯邪猛地转身,对上那双又深又静的眼,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
背后传来“噗”的一声,金戈入肉。
伯邪立刻明白了,保持指着丙辛鼻子的动作不敢动。
他半个身子都埋在水底下,水面渐起的波纹静静地拍打在他的腰上,越来越急。
丙辛死死盯着伯邪背后,从半阖着眼,到正眼看人,再到微微仰头眼珠吊白。配着不断淋在身上的水珠,伯邪直冒冷汗:这是个大家伙!
昨天从城里出来的齐国人说,城里不单有人有巫,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
丙辛突然脚尖一挑,龙响被他踢到半空中,劈手就抓住了枪头。伯邪反应奇快,顺势握住枪尾,整个人往水下一沉,丙辛在上伯邪在下,枪杆被拉成一个紧绷的弧形。
“哗——”伯邪顺势从水中弹起,丙辛手一松,伯邪便借力腾起在半空中,行云流水地举枪、旋身、下劈!
转身的一瞬间撞进眼帘的,是成片成片墨绿的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