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夜 
伊桑格兰 
 
  真是个安静的夜晚，过分安静了。
J、乔、米勒、哈玛他们，都已经睡了吧。
雪花片片飘落，阳台的护栏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奇怪的是倒并不觉得冷……噢，我忘了，雪只有在融化时，才会吸收地表和空气中的热量，使温度降低的。
号称不败的海尔输了，放弃死亡之舞的卡罗赢了。决赛第一轮的结果被完全颠覆，被普遍看好的美国队和德国队成了垫底。世界级的大赛里从来不缺少意外，可遗憾的是这一点总是要在教训之后才被人领悟。这是它的真实，也是它的残酷。
是的，比赛只是飞行训练的手段，这当然是很好的借口——这甚至不是借口，而是事实——可我实在很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逃兵。
我苦笑。真的……有点头痛呢。

“Hi！”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
我下意识地回头，有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反射性地伸手接住，是一罐果汁。
“聊一聊好不好啊？”
休米站在阳台通往大厅的门口，背光使他眼睛的颜色变得有点模糊。他微微笑着，扬了扬手里和我同样的一罐。
我有些意外，随即又有些了然。
看来今天晚上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个人呢。

拉环发出“扑”的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果汁一点也谈不上好喝，光闻就知道是不少蔗糖、香精和色素的混合体（事实上，我从来就不对印着夸张日文的易拉罐饮料抱过什么希望）。不过有些讽刺的是，这对于休米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日式罐装的啤酒和咖啡，对于高傲的德国人绝对是个侮辱（况且这种时候喝咖啡显然过于疯狂，更不用说我们都还远未达到法定的饮酒年龄）；茶对我们来说，具有和咖啡同样的效果；至于可口可乐公司的碳酸饮料就更加不可能，且不说喝后的不良反应（冷得发抖或是不停地打嗝），休米受过的礼仪教育，就不会使他选择任何可能让我回想起亚特兰大的东西。
种种排除之后就只剩下果汁，最没个性又最合适的东西。
这就是休米的作风，我无奈又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某种沉重的东西随之消散。
“……情况怎么样？”迟疑之下我开了口。
“想不到那个海尔居然输掉了……”
也许这个话题谈不上妥当，但我从来不习惯和他拐弯抹角地客套。
好象是感受到我的思虑，休米无声地轻笑。
“人有失手，马有乱蹄。”他的头转过来，眼睛的颜色显得比平常要深，“而且如果第二天就分出了胜负，比赛不就太没劲了吗？”
哦？
我忽然没来由地心情大好：“看来失败并没有影响你的情绪啊！”
“你们……怎么样？一下子失去四分的领先优势，落到最后一名。刚才我看见你的背影，好象已经绝望得一败涂地了。”
休米也不示弱。他的直觉总是异常敏锐，而且懂得如何有效地利用这一点。
哦，赞美上帝，我喜欢这种熟悉的气氛。
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反倚在栏杆上：“你不知道吗？从最后一名反攻，才是最过瘾的获胜方法呀！”
休米歪着脑袋看着我，好象是在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然后他低下头，吐出一句给我至今印象深刻的话——
“那也得赢才行。”

我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说这句话时的情景。
休米并没有看我，微微地阖着眼睛，雪地的反光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侧面。他的脸上没有我熟悉的那种锐利表情，似乎有些疲惫，却又非常柔和。
他的声音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记住了休米的声音——虽然少年变声期的音色并不美，可这个声音，就像从思绪的远方飘来，轻轻在你的心脏上叩一下，就此离开。
“我们会赢的。”几乎是很自然地，我如此回答。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身心完全放松了下来。
这种情景似乎非常奇妙。
美丽幽静的山区，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雪花安静地飘落，可以听到它们落地的沙沙声。一部好莱坞经典老片里的浪漫元素似乎全部具备。
我的身边是我的对手，我们却以最放松坦诚的姿态彼此面对。很久以后我寻找自己喜欢和休米对话的原因，惊异地发现那是因为我们如此了解对方的思想，以至于所有的拐弯抹角和装模作样都显得多余而可笑。

“我先回去了。”休米仰头把罐中甜腻的液体喝干，从我旁边离开。
“噢，对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休米好象想起什么地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紫眸里竟恢复了平常那种挑战般的自信：“你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的话我没意见。不过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明天感冒了，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天！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也一样，明天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一只熊猫出现在赛场上。”

“晚安。”
“晚安。”

休米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似乎宣告着这个奇特的夜晚就此结束。
几分钟后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明天就是世界杯的最后一天。
这将意味着一些结束，还是另一些的开始？
我不知道，但我期待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