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王,名蓁儿。爹和娘都喜欢叫我蓁儿。娘是江南人,她喊我名字的时候,口音清糯犹如江南特有的米粉团。爹在平时沉默而稳重,从不多说一句话。可是在他每次看我的时候,我都能从他的眼里,从他轩昂的眉宇间捕捉到那一缕淡淡的温柔和慈爱。哦,对了,还有我的妹妹,王芊儿。
我已经不太记得曾经生活过得那个家的全貌。然而我还记得,当时的后院里错落有致地种满了各种花草。有娘喜欢的兰花和芙蓉,精致而娇艳;也有高大的木樨和香樟。娘是极喜欢那片园子的,每日清晨都用长柄木勺舀着汲好的井水,细细地浇灌那些花儿。每当这个时候,爹总是坐在园子里的石桌旁读他的古书,眉眼间流露出极轻微的笑意。爹的声音平稳而沉静,一丝不苟地念着书上的文字。妹妹尚小,被佣人抱着坐在一旁。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一段恬淡而安宁的生活,只是风雨前夕片刻的平静。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不再陪母亲坐在园子里,也不再用他清朗的声音念诵古文。我经常能看到他紧皱着眉坐在房中的书案旁,挥笔写着什么。爹平时的字迹温润修长,笔笔沉稳而严谨。而那些天他写的字,一个个像是在颤抖,在呼号,笔划钩连间像是要飞出纸外般狂放。每每他写完一张,便看也不看地将纸投入一旁燃着的炭盆。一次他写完后站起身,转过来看着缩在屏风旁的我。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和蔼地摸摸我的头,他只是远远地站着,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念了一句:“要变天了。”我望着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几个月后,天,真的塌下来了。
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下午。平时安静的街道上,第一次有了如此嘈杂而狂乱的马蹄声,大队的军士骑着马包围了府院,我甚至能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空气里莫名地多了令人紧张焦躁的气氛。家里平时的一些佣人个个惶急地径自收拾着物件。“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打开了,进来一队戎装的卫士。为首的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大声朗读着什么。尔后,从他的身后走上一个捧着托盘的人,托盘里盛着石青色的酒杯和酒壶。
我看到娘的脸刷的变白了,她好看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眉眼间全是绝望。娘的泪流下来了,落在衣襟上,溅成一朵朵不规则的花。然而她嘴边却挂着若有若无的凄凉的笑。大厅上,爹跪下谢圣旨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爹的眉毛紧紧地皱着,忽然,他的身躯晃了晃,紧接着倒在地上。他的双眼闭上了,他甚至还没有再来得及看我一眼。我疯了似的扑在爹的身上,拼命地摇着他,可是爹再也不会动了。一旁的娘将我拉起来,她蹲下身把我拉进她怀里。过了一会,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蓁儿,好好活下去。照顾好你的妹妹。一定要活着,活得……好好地!”说到最后几个字,娘是拼命地喊出来的,声音撕心裂肺。之后,娘从发髻上拔下那一支金簪,对着自己左胸狠命一送。
娘睁着眼倒在厅中,胸口还插着爹送她的金簪。娘的血沿着金簪汩汩的流着,在她浅藕色的衣衫上留下触目的红。妹妹从一旁拉着她的女佣手里挣脱出来,伏在娘的身上肆意哭号,她的泪水成串落下,打在娘好似凝固的面庞上,尖锐的童音充斥着整个大厅。一旁平时照顾我们的几个老仆暗暗垂泪,发出的啜泣声低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