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转学给我类似于失恋的打击，或者还要更严重。
因她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应该永远幸福的角色，一切没有更适合。她是世界美好安宁的标志，因为有她在，我觉得世界无比温暖美好。这与她如何对我无关，只是因为有一个她存在，就让我觉得，能够孕育出她的世界无比温暖美好。
那时我恨阿尔萨。
因在当时小小的我看来，自己所爱的人被如此羞辱，一向以骑士为标准的人怎么能够忍受。即使有一个人要挨骂，挨骂的也不该是瓶子而是他；即使有一个人要离开，离开的也不应是瓶子而应该是他。
我的中二情绪大爆发，从此终于可以直视他了，或者说，可以坦然地瞪视他，任何时间，任何场合，想象着把手边的椅子朝他头上砸过去。
虽然现在想来，那时我真正痛的，大概是，我眼睁睁看着瓶子遭受侮辱，当时竟然没有勇敢站出来为她说话。我逃避着自己对自己的指责，转过身去百倍地将恨意倾泻在别人身上。
幸好，我的“恨”终究只是一些瞪视和沉默罢了。如果当时的我真的因为这恨去做了什么伤害他人的事，如今的我一定后悔无及。

后来我知道，瓶子的离开，固然是她和她家里的决定，但更是班主任的愿望。
理由很简单，因为瓶子成绩不够好，我又天生爱玩，她不愿她眼中能让她扬名立万的好苗子，翻在这条小阴沟。她规劝过我几次，毫无效果。
偏瓶子犯在她手里，正中下怀。
嗯，这不是不实的小道消息，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她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该沉心学习，不要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写那些和学习无关的东西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是说要你变得势利，但你该学会为自己打算。
她说，你不要辜负了我一番苦心。
我沉默着，从她面前的讲台上抽走了自己那张高分的试卷。
那之后，我变得沉默。下课，体育课，活动课，只要没有人有事找我，我就钉在座位上不动。自然赚得了老师好多的赞赏，但是天知道，我只是害怕看到篮球场旁边那棵大树。
枝叶繁茂的，女神镜湖旁的神木啊。你也不可能原谅我是吧。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听说老师骂的那些不堪的话也传到瓶子现在在的那个中学去了，瓶子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转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被用奇怪的眼光看待？
我也不想和别人说话了，什么“为自己打算”。我不喜欢读书，我不想要什么好前程，我唯一想要的，就是瓶子回到我身边，对我笑。
我不想往高处走，让我往低处流去好不好。
我想和瓶子一起，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哪怕死去。
我毕业后，并没怎么去探望过她，仅有的一次，是跟着大波同学，在当年和我一样的“好苗子”们身后，扮作一块路边的石头。
时常在自己的同学那里听说她又提起我。我知道老师她是真的看重我，喜欢我。我知道，也有好多受她特殊照拂过的学生们对她十分感激。而我是当年她最看重的，于情于理，也该时常去看看她才是。
可是，我和她见面又能说什么呢。
大概我天生真的不是什么好苗子，只是她看走眼了。后来，我考上了重点高中的公费，却离她中考状元的期望甚远，甚至离精英班的分数线也差着一分。我也没有再去考精英班，因为我总是会想，那里的人们，是不是大都很擅长“为自己打算”？

家里扫到了某些大人物斗争的台风尾，只剩下孤儿寡母在家。母亲每天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钱出来，又拼命打点出去。父亲的腰腿不好，母亲怕他在看守所吃苦伤身，所以钱其实大都塞了小鬼。
本来温馨的家突然萧瑟了起来，我每天晚上回家面对黑暗一片的小小公寓，扒两口冷饭，等母亲沉默而疲惫地回来。她告诉我父亲出了什么事，并要我做好最坏的准备。并且反复叮嘱，这件事，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和任何人说起。被人知道对你父亲不好，对我们整个家都不好。
那是我至今为止第一压抑的时光。其实它并没有特别长，也没有特别严重，但是因为我当时对此束手无策，而且当时年纪小，特别听话地绝对不和任何人交流，所以觉得非常压抑。
我当时矫情地在笔记本上写，最悲伤的词不过是这么几个：爱莫能助，貌合神离。
对，我当时和自己的生活就非常貌合神离。
每天带着笑容去学校，和同学们有着最低限度的嬉笑打闹，回家以后面对冷冰冰的家，被母亲抱在怀里痛哭，笨拙地拍母亲的背，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最关键的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未来是茫茫一片。
然后，有一天我自己在家里等着出去打点的母亲回来时，注意到了桌上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是羽给我的。
在我彻底拒绝了羽，羽也同意了这点之后，他还是不时会给我写两张纸条……当然是没有任何过分内容的纸条。而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大概就是，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之类的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抽的是东西南北哪股邪风。
不过想想，瓶子走了，阿尔萨不可能说什么。因为海伊特的爸爸和我们家联系深远，母亲还特别关照过尤其不能在海伊特面前有任何异常。和我感情深厚又全然没关系的，也就是羽这个二货一个人了吧。现在回过头去看小时候的我，那个小小的孩子，我自己也觉得，她就要疯了，给她个宣泄的出口吧。
其实我还是恪守着母亲的禁令，那封发给羽的e-mail上不能写出任何关于我自己实际情况的话，所以也只说了“我很难过我很伤心我过得很绝望很不开心”之类泛泛的话吧。
这封信投出去之后，石沉大海。
其实我本来也是拿羽当了一个不相干的树洞，他不回应更好，所以带着比原来轻松了一些的心情把这封信抛到了脑后。
直到几天后，一个人站在了我的桌前。

站在我桌前的不是羽那个傻大个，而是璐姐。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小树的女朋友，高跟鞋大姐头一名。义气，热血，一根筋，有气场。
她瞪着我，语气很不善地说，张彤，你给我出来。
当时午休，我好像还没有去吃午饭？
我没头没脑地跟着璐姐出去，站在了日光暴晒下的操场中间。璐姐用看失足少女的眼神俯视着我，开头第一句是，张彤，我一直都觉得你还是个不错的小姑娘，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哪种事？
“你干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呃，啊？……我干什么了……？
在我的仰视和太阳的背光处理下，配上她的大嗓门，璐姐的表情格外狰狞：“你特么还跟我装傻，你个贱人，徐小雪都难过成什么样了，我平时对你怎么样，雪儿平时对你怎么样，你特么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人心！我告诉你，别看我平时脾气很好，你敢动雪儿我整死你你信不信！”
……我擦我干什么了能不能给个痛快话！

好吧，因为我打算草草结束，所以就没有写过这位徐小雪的事迹。现在只好补充一下背景。
徐小雪是班级里的宣传委员，画得一手好画，热爱漫画，包括日漫和国漫。声音甜美，理想是当一名声优，KTV里飚张靓颖就是个玩。肤白貌美气质佳，温柔懂礼家富贵。森林系白富美软萌甜一名是也。
……当然没有瓶子好看，瓶子是从内到外自然清新的一个人，别人牟大劲儿捯饬自己，连妆带扮是个自然清新“风”，瓶子不施粉黛穿双运动鞋配一身校服就是活脱自然清新四个字。
在瓶子离开之后，因为欣赏璐姐的豪迈大气，我和徐小雪和璐姐所在的女生小团体走得相对比较近。也写过一个设定故事，大概是动物学园一类的少女漫画型故事，里面每人对应一种动物，其中徐小雪果断选择了“水龙”这种我有听没有懂的物种。
因为我当时沉浸在瓶子离开的悲伤和自责当中，实在是比平常还不敏锐一万倍。我应该早点发现“水龙”这种司水的中国神兽和“青龙”这种四象之首以及火凤朱雀这种司火的鸟类的对应关系的。。。。话说当时已经中二半毕业的我，在那个故事里的自我设定貌似是普通的人类？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