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风比不得江南温润哀怨,入夜之后风像是沙场上刀戈挥动时带起的戾气,狠毒乖张,打著旋直冲冲撞在人身上。扬德门那里点了星星点点火光,却也劈不开那厚重的一层黑墨,倒是有人呜呜咽咽吹起骨笛,声音尖锐又悲戚,倒衬得这城恍若忘川河畔枉死渡,鬼影重重怨气冲顶。
金希澈和著那幽咽骨笛喝光了最后一口酒,心口泛出一阵热来,手里羊腿也啃得只剩一根棒骨,恰好拿起来和著拍子敲出一首歌来。
紫燕嫌高 鸿鹄畏远 月明共渡千里 墨干书断形单 信知漠南同依 儿郎少健 问剑处 胡营何地 料故人,无定河边,误了重阳佳期 歌未尽 管他狼籍 频笑场 酒尚微醺 与君醉逞轻狂 帐外雪拥辕门 将军南望 就横刀玉门龙城 纵马挥戈定北疆 笑完璧还偿
金希澈嗓子极好,这一首东风第一枝纵然填的乱七八糟,在这等烈风边城处听来倒也有些苍凉萧索况味,一遍唱完却也不再重复,只把‘歌未尽 管他狼籍 频笑场 酒尚微醺 与君醉逞轻狂 ’几句翻来覆去的高声唱出来。
到骨笛声也渐渐低下去的时候大明塔下面忽的飘来一星惨淡清明火光来,金希澈笑著低头去看,有人执了厚重白纸糊的灯笼等在塔下,白衣逶地雪靴踏霜,发若鸦羽披在肩上,偏生又穿了件白色貂裘,风帽罩在脸上看不清容貌,身形瘦削倒像是个含冤带恨前来寻仇的厉鬼。
金希澈只是笑,他早换了胡地装扮,火红的狐狸坎肩,金丝织锦束腰,墨色撒花长裤下套了双老牛皮鞣制的玄色长靴,靴筒里隐隐露出一截青铁匕柄,头发也随意用金环束成一束,倒是个十足幽州浪荡侠客打扮,长剑在手击缶而歌,忒地恣意风流。 “你来晚啦,酒没了。”金希澈笑著探身下去看塔底白衣人,他当日在汴京时常常就被人以胡儿乱呼,高鼻深目偏又身量风流,眼却多情唇角带笑,此时在那灯笼白惨惨一片光晕下竟也好似冥府顽灵,自然一段诡谲艳气。
塔下人却也不曾接话,只是把灯笼挚的更高一些仰起脸来看他,脸侧垂下一缕黑发,却是半湿半干,在这深夜里冷风中竟结了小小霜花,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弯著,挑起眉梢盯著塔上的金希澈看,灯下脸色愈加苍白,倒显得嘴唇似血样的红。
“大宋朝正六品骁骑尉金希澈阁下,安好?”
“大宋朝正六品枢密承旨李特李大人,静候多时。”金希澈从塔檐一跃而下,直直看到塔下人眼里去,伸手夺了那灯笼掼在地上,滚出去几步远烧起来,自己趁势凑上前单手挑了人下巴,笑的邪气又落拓。
“朴正洙,你几时也和我玩这一手。”
那灯笼烧的极快,没几下就灭了那一点光,只剩一捧残灰,朴正洙好整以暇侧过脸去身子前倾,一把拽住金希澈领前那片似火狐皮,带著秋夜里几许寒气贴到他耳边,言笑晏晏。
“金希澈呀,十三没回来。”
时值公元1123年,宋徽宗宣和五年,辽神宗神历元年,金太宗天会元年,西夏崇宗元德五年;时金破辽上京,宋偏安於南,西夏苟且於河西,中原动荡,大局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