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试图和结束任何一段——噢它们可不少——感情一样迅速将注意力转投入新的生活，却没法阻止自己来到莫|斯|科。他谁也没说，甚至没有认真和巴|黎告别，便风尘仆仆地定居在大学堆满白雪的校舍。他并不知自己是等待什么。

而前男友不知在第几个年头登门拜访，和往常一样在书堆里找到装作忘记约定时间的法|国人。弗朗西斯得知他即将拥有一个年轻的女学生；而监护人找到他的原因或许会违背他的期许——「娜塔她……有些轻微的自闭。」弗朗西斯看出他眼里的在乎，突然被迫沉默的爱情
又一次燃烧在他心里，令他想要同样获得这份在乎。

弗朗西斯刚到那幢有着大花园和落地窗的房子时把自己拾掇得像份包装精致的礼物；格子围巾和短款风衣，还有那故作姿态的发带束成的马尾，都让他像极了自己更年轻的时候。他看见了前男友眼里一瞬间的停滞和讶意，冰紫色似乎固结在一起注视着过去。他以为时机成熟，凑近新雇主高处的唇所要一个合作愉快的、属于旧日的吻，却被对方尴尬地躲开，收到
「不过是逢场作戏，都结束了」的言语。

弗朗西斯轻晃脑袋似乎能摆脱那时候空落和不愉快的心情，却发现自己走神了过长的时间沉浸在回忆里；他正想开口道歉，只看见自己的学生也收起了刚才闪烁着光芒的神态，低着视线缩在自己的座位里。

*-*

娜塔莎觉得自己的头脑真的热了起来，而实际上那感觉大概早已蔓延全身。

她似乎置身在一种朦胧的氛围里，没有声音，包括窗外呼啸的风雪和理想的人儿神思飘移的叹息，都毫无声息地笼罩在她周身；而那些雪花化成的水汽似乎都蒙在了她的视线里，令她看不清老师的神情。但是她捕捉到了那双蓝色的眼睛，视线停留在她带他写的字母上，充满一种追忆和留恋的情绪。

她的课程暂停在个人不同的走神里。她也没有试图去唤不负责任的老师；愚钝的姑娘几乎在享受这种安静相伴的空气，固执地认为这是属于他们各自又属于他们彼此的时刻。

他需要的是安静；他并没有悲伤。

但姑娘非常希望能让他重新焕发起一贯的引人入胜的光彩来，她犹豫——那大概是她从未经历过的迟疑，是含着可贵的矜持和羞涩的——着，最终伸出手去停在男人英俊的面颊上。
眼里的水汽似乎更浓了，她都看不清他的反应。

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她对亲爱的先生最初倾心的缘由，她几乎要讲出声来——他第一次坐到她身旁，并没看着她、并没介绍自己，只是语气恳切而声音轻微，「并不是什么逢场作戏，哥哥打赌让你爱上我。」

她又开始怀疑那一瞬间听到的话语是不是和当时感到的一样是个错觉，但在她再次得到任何的结论之前，她已经倒在了面前人的肩膀上。

*-*

弗朗西斯被少女的手掌和身体惊醒，却发现她的皮肤格外地烫。

傻姑娘！

他揽过娜塔莎的肩，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进房间；姑娘刚被他放进被子，他便几乎慌忙地找起毛巾来。

她根本不需要坚持着听他收效甚微的课程；这是他想起刚见时她挺得笔直的坐姿，从雪景里看去在温暖的灯光下似乎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几乎有些感动和受宠若惊起来，并不知怎样应对姑娘深埋在心却又热切真挚的情感，尤其是他对姑娘的哥哥也怀着同样的心思时。

「傻姑娘，您真不该。」他轻轻地将冰毛巾敷在姑娘滚烫的额头上，呢喃间却没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竟带上了些宠溺。

令他再次惊讶的是姑娘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并没有。」她断续地吐字，微微地笑了。弗朗西斯相信他今天见到的姑娘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他并无法猜测她的幸福感从何而来，就像他忘记了见到伊万接受自己善意时自己同样会流露的微笑。

*-*

娜塔莎感觉到了额头上温柔的冷意，听他道歉一般的话语。

她意识到自己很傻，这念头慢慢形成直至现在才提醒她自己热情得过了头。但她没法停下这时候自己愚蠢的想象和从中得到的欣慰和愉悦——大雪封了路的糟糕天气里，他冒着雪步行走来；而自己生病倒下时他在床边悉心地照料——哪怕只是一瞬间，她误以为他们是对相互关心牵挂的恋人的念头也让她微微战栗；当然在接下来的无数个瞬间里，她都忙于否定和嘲笑自己。

她将幻境打破得太过彻底，但哪怕只是那一些细小的碎片——

初次见面时他的衣着鲜活、面庞精致，第一堂课就用如同珍藏了百年的陈酿般温和而醇美的嗓音、用他缱绻优美的母语为她念了一首诗；他从简单的字句起，讲解他亲自执笔、用墨蓝色的钢笔精心写就的讲义，她刚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便会立即停下，尝试着各种方式讲述；有时哥哥在家，他会热情地接过斯图卡娅大妈的活计，费时不长便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式，在厨房忙碌时嘴角带些欣然和些许骄傲的浅笑。

她仍觉得浑身滚烫，这会儿甚至热得更厉害。她坚信这并不是因为她昨夜记那些阴性阳性的单词到太晚而忘记加衣服的缘故，而是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令她羞愧地、又希冀地燃烧起来。

「好姑娘，您再忍一会儿；哥哥我们去医院。」

娜塔莎感到那双手从她额头上拂过；手的的主人急匆匆地出了房间，回来时给她披上混合着她倾心的味道的大衣便将她背了起来。

*-*

弗朗西斯简直要开始佩服背上的姑娘坚韧的心性。直到现在她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除去她大部分时间都锁着的眉头。

医院并不远，他散步都只需二十分钟；年轻姑娘比她看起来还要轻，温顺地、惹人心疼地涨红着脸趴在他的背上；更好的是，雪在刚才已经停了。

弗朗西斯走得并不快，大概不该让姑娘再被寒风吹着；他微倾着头，注视着姑娘白皙的手指勉强从他的大衣袖子里伸出来，揪着他围巾上的流苏。她就那样无意识地拨弄着它们，鲜红色的细毛线轻跳着舞，仿佛酝酿着一阵激烈的谈吐。

不知过了多少步，那流苏第多少次打着转儿，少女的声音闷在他的毛衣里从肩上传来，令他几乎惊讶地停下脚步。「刚见面的时候，您说……说并不是逢场作戏，会让我爱上您。噢我真傻，一定是我听错了；」那声音的停顿间，弗朗西斯感到一阵尴尬和困窘。那的确是他的自言自语，但她也的确是听错了——那是他在伊万面前形成的坏习惯，为了躲避恋人玩味或嘲讽的笑容，他经常在走出三步之后再出声表示决心；而他并未意识到，他故意使用的、语气强烈的俄语被未曾谋面的姑娘捕捉而记下，而这也是他无法开口解释的。「但是实际上，您的确做到了。」

弗朗西斯听出来这句话耗费了姑娘多少勇气，听见紧接着她释然和羞涩的轻笑——或是叹息。但他更加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并没有合适的办法告诉他在意的重心并不在她。一向风流潇洒的弗朗西斯似乎遇到执着的斯|拉|夫人就手足无措，现在他只好沉默，连思绪都沉寂下来。

「谢谢您。」「——什么？」「——我说，谢谢您。」

弗朗西斯想不通自己有哪里值得他可怜又可敬的学生感激的，但她的手已经放开了他的围巾，满足地缩回了衣袖里。她比起刚才更像只怕冷的小动物得到了温暖的模样，在他的背上不出声地微笑。

*-*

娜塔莎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人已换成了亲爱的哥哥。他捏捏自己的手，便起身去走廊里拨了一通电话，听起来大约是道谢的话语。

她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忆起输点滴时护士温柔的絮叨，「真亏了您的男朋友，到的时候他都快成了个雪人了；好好休息吧姑娘，您的他会保佑您健康的。」她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那股暖意，似乎能帮她化开那微卷的金发上堆起的细雪。

还有，还有她亲爱的老师不太自然、不太自信的神情——

「亲爱的娜塔，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原谅哥哥我想请半个月的假；之后，咱们再将课程重新、仔细地过一遍。稍微等等哥哥，好吗？」

回想起他郑重的脸，她微微地笑起来；这时候，她已经开始想着怎样复习她那艰难的课程，给必定回归的老师一个惊喜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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