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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祭】2012肖红袖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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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祭
  文/肖红袖
  【本故事纯属虚构】

00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西伯利亚寒流像顽皮的小孩,总让人防不胜防地跳出来与季节调皮,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将会骤降,所以此刻的阳光变得弥足珍贵。
  我很怕冷,一个人会很冷,但我想世界上总有比我更怕冷的人,比如,生活在西伯利亚寒流发源地的人一定会比我更冷吧?
  在西伯利亚寒流的源头——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的首府新西伯利亚市曾达到过零下55摄氏度的低温,大雪封山,土地冻得铁一般坚硬。但实际上当地人的冬季并不难过,因为取暖系统设施完备,室内永远温暖如春。
  在我的家乡,东西伯利亚与中国交叠的地方,秋寒正盛。
  苍莽的呼伦贝尔草原和浩瀚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交界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正拿着相机准备拍几张风景照片,站在山岗上眺望远方,远远地看见了他。
  只是一个人影,好像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在河坝上往我的方向走来。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拉近了镜头,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儿跛脚,一件半长的毛领皮衣,一条泛白的牛仔裤,靴子。
  刹那间我疑惑了,他?
  我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他。
  他正朝我的方向走来,目测距离,从河坝到院子至少还需十五分钟,中间要穿过一片金色的麦田。
  他下了河坝,身影消失在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被一片葱郁的柳树丛挡住。
  我蹲了下来,点燃一根烟,掩藏自己的不知所措。
  心兰走出屋门,叫我,让我帮忙把那些装着各种山货的坛坛罐罐搬出去晒太阳。
  看我神不守舍的样子,她提醒我,“人是应该想什么就去做什么的,不要违背天意”。
  天意?
  失手摔碎了一只坛子,切成细丝的芥菜萝卜卷心菜叶洒了一地,色彩缤纷。
  “怎么了你?”心兰说,“干活就是干活,天不会塌的。”
  我脑袋里空白一片。
  她叹息了一声。
  然后就响起了敲门声。
  心兰好奇地抬头张望,过去开门的一瞬间,我如猴子一般窜到了屋后,翻身过了栅栏。
  栅栏外草已枯黄,满是太阳的味道,我匍匐在草丛里,不敢,或者是不想抬头。
  草梗那么硬,扎着我的脸,微疼。
  我听见心兰在说着什么,然后大声地喊的名字,肖树,肖树。
  在这一刻,我的泪水毫无征兆地迸了出来,委屈的或者感动的,紧张的或者无奈的,无法克制的眼泪。
  我是多么憎恨那个人哪,恨到胸腔里像埋了一根带刺的钢筋,只要轻轻拉动,就会刺痛不已,渗着血的细微的创口来不及结痂就又被豁开。
  我又是多么思念着他,梦见,不做梦的时候也无法装作看不见,像个幽灵一样时刻在我左右。
  心兰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蹲在大树底下嚎啕大哭,我从未在她面前这么丢脸过。
  她大概是被吓到了,有些语无伦次,想安慰和询问什么,一边胡乱地伸手往我脸上擦,她手掌的皮肤那么粗糙,刮得我的脸好疼。
  她说那人谁?他跟你有仇?欺负你了?他走了你别怕,他走了。
  不、不,别走,别走!!
  我推开她,大步奔去,跨过栅栏追出院门,分不清方向,只是沿着那条他来时应该走过的路,追去,白花花的太阳,金灿灿的山,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该问谁,问问他有没有经过,他往哪里走了。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IP属地:内蒙古1楼2012-11-30 21:34回复
      01
      “我图你什么呢?”
      一直到十八岁,我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根本就没有过这个概念。
      与很多人一样我曾是个无比懵懂无知的少年和青春冲动的小伙,与很多同志不同的是,我很早就决定了自己的性取向问题,大概十二岁?
      是的,这是一种决定。
      歌词里唱在惊吓中长大的孩子容易早熟,我面对的应该不是惊吓,而是压迫。
      简而言之,妈妈死后姨妈取而代之但我们并不接受因为姨夫还在监狱里等着出来与她复合但她对我爸死心塌地并取得了我家的管理大权还挑唆着我们的父子关系……于是,爸爸在的时候我像被猫咬的老鼠,他不在的时候我像一只咬老鼠的猫。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虽然我是本性可能并非是个淘气的孩子。
      我在她的饭里吐口水,剪碎她的新衬衣,在她上厕所的时候往茅坑里丢石头,在她锁门时往钥匙孔里塞火柴,甚至把她养的猫丢到邻居家的狗窝里,于是,猫凄厉惨叫狗愤怒咆哮,一番激烈厮杀,骤然停止,我看见猫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先是四肢僵直然后瞳孔放大,那些华丽的金黄色腹毛刺猬一样炸开又烛光燃尽般顺倒,我盯着猫,用冷漠的眼神。
      黑狗甩着尾巴邀功,我奖赏它一个蘸了猪油的馒头。
      我在卧室床头衣柜里找到一块姨妈的丝巾,擦干净手上沾着的猪油,然后用丝巾把猫的尸体裹起来。
      院子很宽敞,前面是菜地后面是果树,栅栏后面是草丛,到底把它埋在哪里比较妥当?我想想着,腋下夹着猫尸手里拿着铁锹往屋后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害怕把事闹大的人。
      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隔着门缝我看见姨妈疯了一般从他们的卧室里跑出来,又吓又气的她脸扭曲变形,我深深理解了课本上“口似血盆眼赛铜铃”是什么样子。爸爸追出来安慰着她,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拎着猫尸出了门,摔门的声音震得我耳鼓作疼。
      我立刻插门,因为我猜想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但在我插门的同时看到了姨妈在扶着桌子大声喘息,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终于她吐了,大口大口地吐着,那些没消化完的晚餐。我的喉头一哽,也跟着吐了。
      姨妈的身孕让我成功躲开了一顿或许是终生难忘的胖揍,那夜她被送进了医院。他们走后,院子里顿时清净得像死了一样。
      太静了,过于安静让人恍惚地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毛病。我听不到那满天星星闪烁的声音,听不到树叶摇摆的声音,我听不到死神带走妈妈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她回来看我的呼唤。
      我躺在充满呕吐物气味的房间里,黑暗中睁大眼睛,窗外一轮明月,月光下妈妈突然来了,蹲在我床边上,伸手抚摸我的额头,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我去抓她的手,那种感觉很熟悉,很舒服,我很开心,开心着又非常难过,委屈,无比委屈,我心里想着妈妈你不要走,但又知道根本没有力气拉住她,我只能贪婪地万分舍不得地摸着妈妈的手,抱她的腰,抱住她的腿。


    IP属地:内蒙古2楼2012-11-30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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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哽咽着对我说,树啊不要摸妈妈的脚,摸了我就回不去了。
        我一惊,哭喊着妈妈,醒了,浑身都是汗。
        我坐了起来,还在不停地抽泣,忍也忍不住,但我听到房门响,有人进来,我憋住气感觉就要把自己憋炸了,竖起耳朵听外面,是爸爸回来了。
        是爸爸背着姨妈从医院回来了。他们竟然回来了,我还以为姨妈会死,他们不会回来。
        那夜我没有再哭,也再也没睡着,姨妈的哭声却没停,委她屈得像是秦香莲,把我爸当成了包青天。
        她说,死猫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跑到我枕套里呢?谁干的?还能有谁干的?算了算了我也不想计较了,你说吧,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爸骂人,折腾着要过来抓我,我听见了皮带抽出来的声音。
        姨妈拦住了他,你管得了今天管不了明天,跟你说正事儿呢,孩子怎么办?打掉?不行!这也是你亲生的。
        我爸不吭声了。
        “我图你什么呢?”
        姨妈说,我图你什么呢?你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我可怜你一个老爷们带着孩子日子过不下去才过来的,什么闲话我没听过?我都忍了,小树不懂事我也不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可是,***的也算是个男人,没名没分地跟着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我图你什么啊我……
        我不知道她到底图我爸什么,我也管不着这些,我只要我自己的妈妈,不要任何人,姨妈也不行。
        一个星期后我被送到了城里,寄宿学校,我才十二岁。
        竟然没有一丝恐惧,我站在学校大铁门口望着低矮破旧的教室和教室旁歪歪斜斜的宿舍楼,长满杂草的院子在九月的阳光下如同鬼怪故事中的画面,感觉这里就是我的家。连头也没有回,自己提着行李往宿舍方向挪去。
        爸爸对老师说这个孩子有点儿野,不好管教,让他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好好改造我,老师告诉他,这里的孩子都很野。
        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野孩子名叫辛小军。


      IP属地:内蒙古3楼2012-11-30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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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辛小军的父母出了车祸被撞得稀巴烂,奶奶烧伤感染病故,没两天爷爷心脏病发作也跟着去了,他成了孤儿。
          仿佛在一夜之间他就变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变化。
          他要退学了,等着远房的姑妈来接他走,大家都上课去了,他一个人蹲坐在宿舍的窗前。
          外面下了很大的雪,雪很厚,天上地下全都是雪,他趴在玻璃上望着外面,一句话都不说,悄悄地擦眼泪。
          上完第二节课趁课间操时间我跑回宿舍去看他,他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他,他坐的板凳腿压住了那块能活动的地板。我蹲下来用肩膀顶着凳子,用力将它挪开,然后掀开那块地板,那只不锈钢的小金鱼钥匙扣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光闪闪的很漂亮。
          我捡起小金鱼,抬头,突然看到辛小军正低头看着我,眼睛瞪着我,像那只被狗咬死的猫那样,眼睛很大,我吓了一跳。
          我把小金鱼递到他眼前,看,它在这儿……给你吧?
          他摇了摇头。
          我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给你吧,你要走了,做纪念品?
          他说……我不能要,要了我就真成贼了。
          是我偷的,我是贼,你不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突然很后悔,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一下把我扑倒,在我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我恨你,我一定会报仇的。”他说。
          他打掉了我最后一颗乳牙。
          辛小军比我大一岁。
          辛小军十三岁的时候成为孤儿,他尿床的毛病到了十五岁才停止。
          他打掉我牙齿的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他又爬到我床上,睡在我旁边,抱着我,说,肖树,我好想妈妈。
          我也想。
          我们两个就各自默默地掉起了眼泪。
          哭到了一半儿,他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在爷爷家里点蜡烛玩把床单烧着了,我好害怕,**会来抓我,爸爸妈妈会打我,爷爷奶奶也会打我……
          我说别怕别怕,他们不知道,我知道了也永远都不会说,真的。
          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也不会有人来抓他打他了。
          他说你别说出去,谁也不告诉,你起誓。
          我说我要说出去我就是你孙子,那我也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秘密,想了想,说,我是同性恋。
          啥?他问,啥叫同性恋?
          我说……就是一种病,很严重。
          会传染吗?
          会,全世界都拿它没办法。
          啊?……那会不会死?


        IP属地:内蒙古5楼2012-11-30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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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现在不会,但是治不好的,你要替我保密。
            嗯,你保密我也保密,我们都有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去。
            周六的清晨,我还在睡梦里,辛小军的姑妈来了,他们悄悄地把辛小军唤醒,没有吵醒我。我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打在床上,世界仍旧是那么安静,窗外在飘雪花。
            阳光下的雪,很大,很轻,一片一片像羽毛。
            我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醒,无意识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硬硬滑滑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那只钥匙扣的环儿,上面的小金鱼已经不见了。
            我一下子想起来昨天晚上辛小军应该是睡在旁边的……他走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的惆怅。
            寒假时爸爸接我回家,我看见姨妈挺着大肚子半躺在炕上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电视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厌烦,她也更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使唤我了。
            但她是怀了孕的人,她鼓起的肚子里是我的弟弟或妹妹,记得妈妈活着的时候经常说会给我生个妹妹,妈妈是不是把这个心愿给了她呢?
            带着这份疑问,我终于迎来了这个想象中的妹妹。那个夏天很凉爽,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门卫老头朝我招手,大声地喊,肖树你爸来看你了。
            隔着铁门上的栏杆我看到了爸爸,头发乱蓬蓬的像野草,胡子拉碴的没有刮,穿着那件泛白的中山装,拎着一只黑色仿皮的旅行包,像是个逃荒的难民似的。
            他看到我,竟然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
            我愣愣地走了过去,喊了一声爸。
            他说你又长高了,怎么长得这么快?
            又说,你太瘦了,像竹竿似的。
            我仍旧不明他的来意,愣愣地看着他。
            父子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我们一点儿也不亲,不亲热不亲密,就像陌生人。
            他有些无趣,说了句,放学了我来接你,那个……去医院,你有妹妹了。
            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IP属地:内蒙古6楼2012-11-30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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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生活的重心就这样一点一点转移着,对他们来说永不失衡,对我而言则是乐得轻松。一个比我小十三岁的妹妹完全可以把我抹杀得干干净净,我恨不得学校一年365天都上课,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回家。
              马飞扬转学过来之后,我就真的可以不用回家了,因为他的家就是我的家。
              马飞扬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了句,那个谁,竹竿儿,你是留级的吗?
              马飞扬是个留级生,也是个坏学生,读初一读到一半实在跟不上课程,家长想让他退学务工但年龄太小,想让他在学校继续混下去学校又不留,后来撺掇着送到这个寄宿学校来了。
              在我们的宿舍里,充满的尿骚和臭脚丫子味道的鸟笼子一样的地方,他无可争议地成为了老大,我则是千年老二的命,这次不同的是我有了新的名字叫竹竿儿。
              这个学期时间过得像闪电那么快,他带着我们半夜三更撬开食堂的门把红薯偷出来烤着吃,披着床单打着手电筒装鬼吓唬小女生,爬到二楼瓦盖上往对面街车顶盖上丢砖头,抽烟,逃课泡游戏厅。他负责闯祸,我负责跟真闯祸,每次我都要写检查,给自己写完再给他写,检查堆起来像作业那么厚一本。
              我们像簇拥英雄那样围绕着他,一直到了放假,每个人的功课都是黄鼠狼生鼹鼠,一代不如一代。
              学校给他的家长通知书上就写了三个字:别来了。
              他轻蔑地把家长通知书撕烂,恨恨地说请我来我还不想来呢。
              但是第二天夜里他又来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收拾行李,他梆梆梆地敲门。
              听着他的声音我开了门,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额头破了一条大口子,正在淌血,满脸都是血,我慌忙用纸帮他擦,纸很快被血浸透了,我说去医院吧?
              他说没钱去个屁医院,赶紧用枕巾帮我捂上,捂一会儿就好。
              我捂了一会儿,看见他掏出打火机来把一本语文书点燃,烧了一半丢在地上踩灭,抓了一把纸灰来然后往伤口上塞。
              竟然止血了,我心生敬佩。
              马飞扬是我们宿舍的老大但不代表是这条街上的老大,所以他在游戏厅和人口角之后被打得稀里哗啦,又不敢回家,只好逃到宿舍里。
              人都哪儿去了?他问。
              我告诉他该回家的都回家了,我明天早晨去搭公共汽车。
              他又问老师不会查寝吧?我告诉他已经查过了。
              他说那我就放心了。然后鞋也没脱直接上了我的床,脑袋刚粘上枕头,呼噜声就打了出来。
              所有的床铺都已经收拾好,行李也都打了包,我踌躇着,今晚该怎么睡?
              困意袭来,实在熬不住,只好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挤在他身边躺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他翻了一下身,然后叫我,竹竿儿,有水吗?
              我打开灯去倒了杯水递给他,他坐了起来,这时我看到他的额头已经肿了起来,肿得很高,眼睛被挤得只剩一条缝,样子像猪头,非常滑稽。
              我忍住没笑出声来,他咕咚咕咚喝完水之后抓起了镜子照了照,反问我,好笑么?
              我说还行,挺像猪头的。
              妈的你就这么跟老大说话?他龇牙咧嘴地说你活够了吧,哎呀不行太他妈疼了我得喝点儿酒,给我整瓶白酒过来,快去。
              已经半夜了上哪儿去整?小卖店都关门了,再说大门也上锁了。
              他说去宿舍管理员屋里偷,他是个酒鬼肯定有藏货。
              我犹豫着不想去,但马飞扬一会儿说狠话一会儿又求爷爷告奶奶,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向宿舍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走廊里的声控灯一盏又一盏亮起来,值班室的门关闭着,我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心想这该怎么进去呢?
              转念一想与其偷不如借,就说借点儿白酒喷一下床因为床上有蚂蚁,省得人走了床板被蛀烂了。这个借口貌似不错,我顿时有了信心,敲门。
              刚敲了一下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奇怪的声音,一个女人在呼救,哎呀饶了我吧救命啊不行了我不行了……这么痛苦的呻吟声,出事儿了?!
              我脑袋嗡地一下炸开,慌乱地撒开脚步一溜烟跑回宿舍了。


            IP属地:内蒙古7楼2012-11-30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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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傻笑。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接不上他的话。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吧,我跟他能有什么聊的呢?他不是我们一路的人,不会带着我去每条大街小巷的垃圾箱里寻宝,不会去机修厂的仓库里偷那些锈迹斑斑的废旧零件,更不会下河抓鱼翻土筑坝尿尿和泥,他是那么无趣的没意思的人,可我就是想看他。
                我说你特别像一个人,电视里那个广告的那个。
                他说,是吗?哪个广告?
                我扭着脖子学那个甩头发的动作,黑头发,飘起来。
                他噗了出来,敲我的头。
                然后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我,这本是格林童话,看吗?
                我去年还很喜欢看童话,今年一点儿也不想看,没意思,都是骗人的……我盯着他那面书墙,高高低低那么多书,然后看到了一本青绿色封皮的厚书,我指了指,那本是什么?
                他抽出来递给我,《李易安词选》,别看这个了,不适合你,你看不懂。
                虽然说着,他还是把书放到我手上,我翻看,竖版,繁体,密密麻麻,我确实是看不懂的,但我很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可能只是喜欢这种感觉,捧着一本古典的书,坐在烛光里,然后,旁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哥哥,他的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总是笑咪咪的,他的嘴唇也是弯弯的,唇边有淡淡的小胡子,突然我很想知道,那胡子扎人么?
                我心慌意乱,眼睛盯着书,脑子却不知道胡乱想着什么,一只蚊子叮在大腿上也浑然不知,疼了才下拍了一下,蚊子飞走了,痒。
                他关上了窗,破纱窗,他嘀咕着,弓起身子拿到书架最上方的花露水,倒了几滴在手心里,把我的腿搬起来,擦着,他说你的腿上咬了这么多疙瘩?大通铺上有跳蚤?
                我说没有,都是蚊子咬的。
                他说跳蚤肯定有,让他们注意他们就是不注意,我给你点儿药,这个像粉笔那样用,你画线,画过的地方跳蚤就不过来了。你想看什么书就自己挑吧,对了,你们有蜡烛吗?
                我心里一直在打鼓,鼓了又鼓,终于顶起了勇气,我说……今晚我能睡你这里吗?
                嗯?他看着我,愣了一下。
                我说我想跟你睡。
                为什么啊?他说我要看书,睡觉还早着呢,你不困吗?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就是想跟他睡,因为我觉得他可亲,我,我喜欢他吧,是啊,从来没有人能让我觉得这么好,长得好看,人和气,反正就是什么都好,但是,这跟在哪里睡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要如何自圆其说了。
                哦,他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说,他们都去医院了吧?一个人睡大屋是挺害怕的,那你就在这儿睡吧。
                他往里挪了挪,把桌子往旁边搬了搬,我要做两道习题,你困了就先睡,你睡觉不打呼噜吧?
                我说不打不打,我睡觉可老实了。


              IP属地:内蒙古11楼2012-11-3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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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
                  蓝白格子的床单,印着小绿叶的粗棉布被子,淡粉色的洗得发白的窗帘,洁白的衬衣,雪白的沙滩裤,一跳一跳的烛光,一切都是软的,软绵绵让人一直往下沉,沉到眼皮打架。
                  马飞宇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或者我的视线里只有他的背影。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的头发很亮,夜风撩起窗帘,也撩起他的发梢,他回身帮我掖了掖被角,臆语中我叫了声,哥。
                  他用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
                  我一直想等他休息了再睡,跟他一起睡,但没等到,烛光一直闪动着,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像电影里的镜头,叠在我身上,我的意识慢慢模糊,失去,睡熟。
                  突然醒了。
                  只有窗外的微光,几乎将将能辨认出来我躺在哪里,鼻子里塞满蜡烛熄灭的味道,我一翻身,碰到了他,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激烈如同打鼓。
                  我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
                  他翻了一下身背对着我,但他身上的温度徐徐蔓延过来,哪怕只是十万分之一的温差都能感受得到吧?我很想他能翻过身来面向我,抱住我,可是……
                  心里的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实际人却僵硬得像木板,甚至连一寸的距离都不敢动了。
                  近在咫尺?
                  或许是吧,我不该也不能和不允许自己这样复杂早熟敏感与怪异……但我毫不犹豫也从不迷惘地爱上了他,在我十三岁零七个月的夏天,爱上同学的哥哥,他高考刚刚结束尚未发榜,他是复读生,比我大六岁。
                  他起得很早,推开窗坐在窗台上,外面有雾飘进来,带着河水的味道,感觉很潮湿也很凉。
                  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在抽烟,他竟然抽烟?出乎我的意料。
                  我的眼睛很涩,看着他,想不起来晚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也或者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他说没睡好吧,你眼睛都是红的,再睡会儿。
                  我问几点了?
                  他说六点多时间还早,等下他要去做早饭。
                  我又睡了一会儿,再醒来之后他已经把早饭做好了,除了我们三个吃的之外还做了一些给别人的,特意煎了很多荷包蛋,让我们吃完饭把东西送到医院里去。
                  马飞扬一边吃一边唠叨说这饭不好吃没妈妈做的好,又说荷包蛋煎少了不够吃。
                  我没说话,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害羞,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对于马飞扬的挑剔他并不辩解,吃完自己的饭就去洗碗,馒头稀饭咸菜荷包蛋都装在饭盒里,然后放到我们面前,你俩快点儿去快点儿回来,让他们也都回来,阑尾炎做个小手术就好,没必要那么多人围着。
                  去医院送饭的路上马飞扬问我昨天晚上怎么没回来,干嘛睡他四哥屋里,我说你四哥屋里香。
                  他说马老四脾气最特,人人都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倒是对你挺好的,所以你也不是好东西。


                IP属地:内蒙古12楼2012-11-30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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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你是好东西?我心想,至少他比你强,你头发都打绺了,两个星期没洗过,隔着一百米都闻到一股馊味儿。
                    灰头土脸的飞扬的老爸和面朝黑土背朝天的他老妈,半死不活的刚开完刀的马飞扬的五哥六哥,扛着被子踩着三轮的三哥二嫂,浩浩荡荡的大队伍在那些拾荒匠送货之前赶回到院子里,凝固的世界一下子活了过来,吆喝的,扛扛抬抬的,讨价还价的,唧唧歪歪的声音重新响起,瓶瓶罐罐鸡零狗碎,马飞扬又拎着个破袋子在垃圾山上寻宝,而我却再也没有心思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跑了。
                    午饭的时候我端着碗跑到门口吃,吃完了把碗送进厨房,经过四哥小屋门口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他不在。
                    我怅然若失地转悠了一圈,之后在小河边发现了他,正在钓鱼。
                    我悄悄地走到他背后,他没有回头,但从河面的倒影中看到了我。
                    他说你没出去?不是每天都和老七去捡瓶子么?
                    哦……今天没有……你吃饭了吗?
                    没有,我不饿。肖树你想家了吗?你家离得远不远?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走。
                    人总是要回家的。在外面时间长了父母就会惦记,可能他们对你凶一些,但天底下的父母都是疼爱自己孩子的。还有半个多月就开学了,你每天和老七疯跑,暑假作业都没做完吧?回去吧,还得开学呢。
                    他站了起来,把小板凳让我坐下,他蹲在我面前,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哭。
                    我忍了忍,扭头看河水,这里景色真美,河面并不宽,河中心有个草滩,一些蝴蝶蜻蜓在那些苇子上头飞翔追逐。
                    四哥,你们是不是都考完了,那你每天怎么还是在看书呢,你怎么不出去玩呢?
                    他说,除了看书,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说你回家去吧,别跟马飞扬一起玩了,都学坏了,什么坏毛病都学,晚上睡觉也学他那么不老实,乱抓乱摸,学坏了。


                  IP属地:内蒙古13楼2012-11-30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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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飞宇把我背进了他的小屋,他爸爸过来了,没进门直接伸手递进了一副崭新的木头拐杖来,然后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马飞扬跑过来嬉皮笑脸,他说你真弱,我五哥六哥阑尾炎开刀都没住院你就腿上扎了一下还住两天……马飞宇砰地一下把他关到门外去了。
                      马飞宇说拆了线你就先拄拐走几天吧,你的伤很快就能好。
                      我傻兮兮地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不好。
                      为什么?
                      没有,呵呵,没有什么。
                      我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样的照顾,从小到大,我妈妈死了之后我就像一根小草,风吹过自己受着,雨打过来自己扛,爸爸是个粗人根本打理不了生活,我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暖一顿,十岁就自己钉扣子,十一岁就升火煮饭,十二岁连馒头都会蒸了,鸡鸭鹅都能养……没妈的孩子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我都认命了,可是姨妈来了,一切都变了。我是恨她的,我宁可不吃她做的饭不穿她给我买的衣服也不愿意看见她的脸。
                      我渴望一个怀抱,谁能抱抱我?那么冷的冬天里,我缩在床上,在最黑暗的角落里哆嗦,做梦时妈妈抱我,轻轻吻我的额头,冰凉的感觉,醒了发现其实是泪水浸湿了枕头。
                      而在这里有,马飞宇会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哄我睡着,我靠在他身上,靠着靠着,好舒服,我爱他,爱他爱他爱他,我长大了要娶他,我是女的就嫁给他,我是小孩他就是我的爸爸妈妈,我是老人他就是我的孩子,总之,不管是什么关系,反正我不能没有他。
                      爱胡思乱想的孩子是早熟的,我想得永远比别人多,而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拆线后我试着走动一下,伤口还有些痒痒的痛,马飞扬屁颠屁颠地跟着我,粗手笨脚想扶我,我推开他说,我自己走,对了,以后我当老大你做老二,行不?
                      行、当然行!老大,您有什么吩咐?
                      把你四哥叫来。
                      啊?……叫他干嘛,书呆子。
                      事实证明书呆子又落榜了,他正在复读和就业之间选择。
                      我不知道读书到底有什么好处,但我很想他能复读,因为读书就可以不用出去上班,就能每天回家,至少一年之内他还会时刻呆在他的小屋子里,我能时刻看到他。
                      我找他让他带我去洗澡。
                      秋天很凉,河水已经不适合洗澡了,我们要去公共浴室,五毛钱一张澡票,你帮我搓我帮你搓,浴室里很闷热还有各种骚臭的味道,但泡在暖暖的水里还是很舒服的。


                    IP属地:内蒙古15楼2012-11-30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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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到了澡堂子脱下衣服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马飞宇,虽然我每天都能碰到他的身体但从来没这样直接又具体地看到过他的**,白净得像美术课本上欧洲的什么雕像似的,不胖也不瘦,我看着看着脸红心跳,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真是奇怪,他们家里人都黑不溜秋的,唯独他很白,还是那句话,马飞扬和他相比,真的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后,他那里很大……一晃一晃的,毛很茂盛,好像是电视镜头的特写,塞满了我的眼睛,我整整一天脑子里都晃着这个东西。
                        我埋在水里不起来,他过来拉我,要给我搓背,我只好弓着身子站了起来,双手捂住关键部位。
                        他笑了。
                        他说你发育得真早,老七比你大一岁吧?他连毛都没长呢。
                        我只好诺诺地说,书上说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长,说很正常。
                        洗完澡感觉浑身舒爽,回来的路上我拄着拐感觉特别轻快,回到小屋子里才觉得累了,大腿抽筋,伤口还在痒痒地疼,伤疤上的痂被泡掉了一些,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他用酒精擦着,看我腿绷得很紧,又开始帮我按摩肌肉,不行啊,按得我心里砰砰直跳,感觉内裤就要被撑开了。
                        我说别按了,不行了,我……
                        嗯?他停了手,看着我,按疼了?
                        我把脸埋到他背上,我说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什么啊?他有些急了,你说什么呢这孩子,什么不行了,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
                        我鼓起勇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往我裆部一按,这就是不行了,知道了吧!
                        他噗地一下笑了,想什么呢?哈哈哈哈,你怎么搞的,想什么呢啊你?
                        笑着笑着,他的脸突然红了。
                        他起身打开了门,屋里太热,通通风。
                        秋风猛地灌了进来,房门又被吹关上了。
                        他看着门怔怔发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我。
                        我叫了一声哥。
                        他一返身,抱住了我,躺在了床上,他的脸贴着我的脸,滚烫的,他在我耳朵上亲了一下。
                        我懵了,彻底懵了,感觉无数只小鸟在叫,从耳边扑扇着翅膀飞过去,我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紧紧死死地抱住他,用胳膊绑住他,用腿夹住他,一扭头嘴巴找到了他的嘴巴,亲了过去,深深地吻了过去,呼出的热气呛得我流出眼泪,我喊哥,那声音陌生得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瞬间突然想起那个夜里,宿舍管理员值班室里传出的声音,这瞬间我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他反应过来了,用力挣脱,坐了起来,手背擦着嘴巴,背靠着门,看着我,盯着,喘着粗气,半天才说了一句,那个……饭做好了,我们出去吃饭。
                        这顿饭吃得别有滋味,他没有坐我身边,也不再殷勤给我夹菜,匆匆扒拉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碗也没洗就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有些反常,我在想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心里很憋闷。
                        我回到小屋里,他坐在习惯的位置,看书。
                        我倒了一杯水给他,顺眼看了一下那书,《李易安词选》。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完全不懂词,那是一些说不出来的话,一种不一样的语言,但你能读得到心情,心事,心绪。在我懵懂的少年时代,我爱上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过客,为此我辍学,私奔,吃了很多很多苦,辛酸而又幸福,无怨也无悔。
                        当晚我睡外面他睡里面,为了起夜方便双拐放在床头,半夜的时候我去摸拐杖,不小心跌到了床下,他慌张地拉亮了灯,把我抱了起来。
                        他说你想出去先叫醒我,你的腿还不方便。
                        我说你根本就没睡着,我知道的,不用我叫啊。
                        他说我没睡着你也没睡着,那……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我说不要,我不想听故事,我想,嗯,你抱着我睡。
                        就抱一下行吗?
                        就抱一下。
                        那就抱一下吧,抱一下也不会死,抱一下也无所谓,抱一下也算不了什么,抱一下。


                      IP属地:内蒙古16楼2012-11-3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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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飞扬气得嘴唇发抖,张口还骂,马飞宇一下子火了,喝了一声,别他妈吵了,都闭嘴!!
                          马飞宇哭了,坐在床边上突然哭了起来,头埋得很低,肩膀耸动着,一起一伏,无声地大滴的眼泪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他一哭我和马飞扬的火气就全消了。
                          我拿了一块毛巾塞到他手上,他扭过头去不让我看他的脸。
                          马飞扬就靠在墙边坐了下来,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下巴抵在膝盖上,失神地看着我们,看着看着然后也哭了。
                          马飞扬说,算了算了反正都够乱了就当我眼睛瞎了吧,反正我也不上学了,我明天回家看看咱妈,然后就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老天饿不死我,老子混社会去。
                          我想了想,说,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回去……我也回家看看,人总得有个交代,我也不上学了,反正我跟着四哥,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不,你要读书。
                          马飞宇说,你要读书,你一定要读书。
                          为什么啊?我不读,开学了我也不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你要读书,你要去市里最好的高中,肖树你听着,如果你爱我的话,就要听话,你要读完高中考大学,考最好的大学,然后……来接我。
                          马飞宇说得很坚定,坚定得让我感觉他好陌生,那瞬间我气愤极了,为什么啊?为什么?!读书?读书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读书有用吗?有用吗?!老师家长的话早就听得我耳朵起茧子了,从小到大不管什么地方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反正就是读书读书读书,你说读书他也说读书,可我为什么要读书?就是为了工作吗?人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工作好还是工作坏都要干活,有什么区别呢!
                          可怜的人们啊,到底谁在替谁活着,我就不,就不!我就不按你们的安排生活,我就要听自己的。
                          你真的是为我好吗?是的了,肯定是的了,但这多么可笑啊!你自己读没考上大学凭什么一定要让我去上大学呢?我明白了,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爱我!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痛,哦不,不是一痛,而是很痛,痛得无从发作,我浑身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我说,分手吧,我们分手,一切都是借口,我……我走了,不回来了,走了。


                        IP属地:内蒙古21楼2012-11-30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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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装进背包,冒着大雪出了门,马飞宇没有追出来,马飞扬倒是追了出来。
                            在街上他拉住我说天都黑了也没车了你去哪里啊,明天再走也行。
                            我看着他的脸,依稀还能想起刚认识他时的样子,时间真快,我们长得也真快,不知不觉就要成为大人了。长大了有什么好呢?不能再那么没心没肺地活着了。
                            我余怒未消,推开他,冷风吹得我瑟瑟发抖,我说去告诉你四哥,他是个骗子,他根本不爱我,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让他别后悔!
                            然后我甩开大步地走了,我脑海中一直想像着马飞宇顶着风雪追出来的样子,一路追寻一路呼喊我的名字,想像着他着急和伤心,我就猛地跑过去抱住他跟他回去,然而没有,我一直走到了火车站,在台阶上站了很久,回头去望,没有任何人影,雪越下越大。
                            我乘坐最早的一班客车离开了邻城,回到市里之后下了车,没有直接回家,还是忍不住跑到马飞扬家里看看,给他的妈妈买了一些水果。
                            我心想阿姨毕竟是他们的妈妈,而我……没有妈妈,我在他家住了那么久,她虽然没表露出是欢迎还是讨厌,但始终有我一口饭吃,现在她病了,我理所应当要去看看的,这跟马飞宇无关。
                            结果看到老妈妈确实病得很严重,她原本就是驼背,躺在床上只能趴着和侧卧,在冰冷的房间里蜷缩着,没钱去医院在家里打吊针,不停地咳嗽,二嫂煮了一锅面条给她吃,黏糊糊的锅底都糊了。
                            我心里自我安慰着,这个家里就老四最细心,他回来就好,是的,他回来了就能照顾好妈妈,他做的饭比妈妈做的好吃,他还爱干净,他是他们家八个孩子里最有爱心的人。
                            我放下水果心事重重地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车窗外漫天大大雪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非常迷离,我彷徨在失恋的感觉中,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有家但却无家可归的人。
                            回到家里之后与我预料的情景大相径庭,爸爸并没有暴跳如雷,看到我之后,眼睛闪动着,说了句回来就好。
                            姨妈则是一副旧面孔,刚想啰嗦什么,被爸爸的目光逼了下去,忍住了没出声。
                            晚饭后爸爸说,你要是不想在家里帮忙看着房子就直接说,用不着离家出走,你马上十五岁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是怕你学坏了。
                            姨妈接着话茬说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你姥爷十五岁就给地主家放马,十七岁就结婚了,你得长点儿心,别再让你爸爸操心,对了,明天赶紧去***把案销了。
                            他们说什么对我来说都像是耳边风,我听不进去也或者是根本就没听见,我心里只是在痛,因为在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
                            他一定是到家了,该做饭了,照顾他妈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但是……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了,这个懦夫,永远只会说一句话,让我读书读书读书,考大学考大学考大学,他是在怕我拖累他。
                            真不该爱上他,我想,我确实是个很蠢的人,为什么要去爱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呢。
                            再开学的时候我没有回寄宿学校,根据我的成绩,转学回到镇子里,任何一家中学都是欢迎的。
                            我直接插班开始上课,认识新同学,结交新朋友,小心翼翼地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心事。
                            在新环境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虽然那可能是一段很可笑的不值一提的荒唐过去。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其实经历过那么多事,甚至是离经叛道的胆大妄为的事,在老师们的眼里,我还是那个纯纯的傻傻的孩子,还是站起来说话会脸红,不骂人不打架的乖乖仔。
                            之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市重点高中,又是住校,谢师宴上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学会照顾自己,说住宿学生要自己管理自己,一定不能学坏。
                            我心里暗笑,学坏?我还能坏成什么样呢?同龄孩子们的那些坏在我看来真的太小儿科了,我根本就不屑一顾,在惊吓中长大的孩子容易早熟,我可能都熟透了。
                            我和他们不一样,就像,马飞宇和他们不一样,我和马飞宇就这样永不见面了吧。


                          IP属地:内蒙古22楼2012-11-30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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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下落不明,他联系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他,城市不大只有几十万人口,但我们在街头偶然相遇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的。
                              就这样,我继续回学校读书了。
                              高三的时候极其紧张,紧张到便秘,头晕,走路像是在飘,看到地板格子都想填空,看到任何数字都想演算,很多同学犯了高考综合症,还有半夜睡着睡着梦游的,走到走廊里大声地背课文。
                              终于要上战场了,丢掉所有教科书,老师说今天下午全班出去放松放松,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考试。
                              要怎么放松呢?老师请大家吃冰淇淋。
                              说是市里新开了一家冰淇淋店,有很多花色品种,老师自己掏钱请客让同学们自己挑,每人两个,吃完了既降火又宁神,但不能多吃防止肠胃不好拉肚子。
                              我们呼叫着叽叽喳喳排着队往冰淇淋店走,一边走我一边笑,想着这真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弱智的行为啊,但是,我们却很开心。
                              走过一条街,红绿灯口,同学指着一幢居民楼告诉我,那里就是董振源的家。
                              他不说我都快给忘记了,哦,董振源的家就住在这里的,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住了。
                              他竟然跟眼镜妹结婚了。
                              是的,他们结婚了,被学校开除之后双方家长见了面,也不知道怎么沟通的,直接给他们定了亲,不够法定年龄不能登记,但他们摆了酒,然后,然后他们就住到一起,过日子去了。
                              听说老三过得还不错,舍友说,他爸爸本来就跑俄罗斯做生意,他也跟着跑,其实不考学去做生意也不错,还能到国外逛逛,眼镜妹跟了他也不吃亏。
                              真是个奇妙的世界,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的吧。
                              我们嘻哈着闲聊了几句,过了十字路口,冰淇淋店到了。
                              排着队没人领两只冰淇淋离开,店老板乐得嘴都歪了,一边催促着小工立即去冷库里搬原料一边接待着我们。
                              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店子门口我们的队伍旁边,他穿着一套蓝色的很脏很破的牛仔衣,戴着一只红色的鸭舌帽,正把头埋在垃圾桶里,捡里面的矿泉水瓶。
                              我愣了一下,感觉很熟悉,想看仔细,他已经转过身去,捡完瓶子装进肩上背着的蛇皮袋子里,正要离开。
                              我忍不住出了队伍想看个究竟,老师叫我,肖树你选什么口味的?


                            IP属地:内蒙古24楼2012-11-30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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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顾不得老师的召唤,急忙追着他的脚步拐过街角,喊了一声,马飞扬!
                                他停住了,回头看,迟疑地说,肖树?
                                真的是你!天哪,你长高了!我认出了他,没错是他,尽管他长高了足足一头,但那走路的姿势捡瓶子的动作丝毫没有变化,三年未见,他还是那副脏兮兮的德行,而且,还在捡瓶子……
                                他有些尴尬,脚在地上蹭了蹭,嗯,你啊,这么巧,呵呵,你,读高中呢?
                                毕业了,我说,明天高考了。对了,你家搬到哪儿去了?我去找过……你们,院子都拆了,变成建筑工地了。
                                他说是啊,都拆了,我们搬到西边去了,还是住一个院子。我妈没了,我爸爸现在身体也不怎么好,三哥五哥六哥都出去打工了,我没事儿干,就帮我二哥打个下手什么的……
                                那你四哥呢?我迫不及待地紧张地问,他呢?
                                他……病了。
                                病了?什么病?我又着急又好奇,追问着,他跟你们一起住吧?
                                他没跟我们一起住,自己住东边,今天晚上我会去看他,他……
                                老师跑了过来,还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问我在做什么,我只好说这是认识的朋友,老师带着怀疑的神色叮嘱我马上要回去了不要乱跑。
                                我只好告诉马飞扬,今天晚上七点我会到这里等他,跟他一起去看四哥。
                                晚饭过后我们这些准考生被勒令呆在宿舍里不许外出,家在本市的都可以回家休息,家在外地的有的家长也已经赶了过来住在学校附近的旅馆,方便的可以接过去休息,但我家里没有人来,大门一关我就不能出去了。
                                我只好撒谎说我爸爸已经过来了,会接我到宾馆里去住,明天亲自送我去考场。
                                宿舍管理老师有些怀疑,我说他的车要很晚才能到,不是班车是朋友开车过来的,你放心吧明天就高考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能撒谎呢?
                                他叮嘱着说如果没来的话一定要赶在晚上十点回到学校里,我满口应承着,骑着单车匆忙出了学校。
                                差十五分钟七点我赶到了冰淇淋店的路口,天色已暗,这里的黑夜总是来得很早。
                                街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盛夏,凉爽,空气清新,可不知为什么我眼前却仿佛开始飘雪,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午夜,大雪纷飞,我站在火车站台阶上回头望,等他来追我。
                                七点二十五分,街上行人说说笑笑走过,但远远近近地寻找,没有马飞扬。
                                他是不是不会来了?他不应该不过来的啊,难道……他还是介意我跟四哥在一起,不想让我知道他的消息?如果是这样,我真的也就没办法了。再等等吧,再等等。
                                七点三十五分,马飞扬来了,骑着自行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骑到我面前,吹了一声口哨。
                                竹竿儿!他说,你好像不那么瘦了,叫竹竿儿不合适了,不如叫竹筒吧。
                                我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看了看表,我们这就去看他吧,我十点还得返回学校呢,明天要考试。
                                他说十点?那估计不行,现在快八点了,到那里就要九点了。
                                他没有撒谎,这条路很长。
                                我们骑得很快,我只能紧紧地跟着他,穿过大街小巷,越走越偏僻,骑往城郊方向。
                                越来越暗,路灯已经没有了,他打开了手电筒。
                                在大树底下停了下来,两个人下去撒尿,他点燃一根烟,坐下歇歇。
                                他不是我亲哥哥,我妈临死前才告诉我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马飞扬说。
                                哦?哦……我一下子明白了,这样就合理了,他和他们不一样,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他是捡来的,本来我家就是收废品的嘛,他就是在垃圾堆那边捡来的,说当时包裹得特别好,还留了奶瓶子,但没留什么地址之类的,好像是故意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丢掉他。我家捡回来之后就当自己的孩子伺候着长大。他自己都不知道,知道了以后特别……特别郁闷吧,反正他也不爱跟我们一起生活,我妈出殡之后他就又去邻城工作了,上个月才回来,病了。
                                他到底是什么病?我问,严重吗?
                                不知道,让他去医院他不去,就在那里病着,他找了一份临时工作,替别人看麦田,所以离得特别远,我们赶紧走吧,还得骑半个小时。
                                我从未看过黑夜里的麦田,苍莽的一望无边的麦田轮廓线被天边繁星勾勒出来,夜空里一丝云也没有,麦田边上树丛只剩下剪影,树梢上晚归的鸟儿成群飞过。
                                远远的一点灯光透过来,一座小小的房子一扇小小的窗,那种感觉跟他曾经的家,那个小屋子,那小屋子里的烛光一模一样,我的心啊,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拽着,揉搓着。


                              IP属地:内蒙古25楼2012-11-30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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