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咬了咬嘴唇,走到路边捡起了那根满是血迹的三棱刺,心想若是走脱了荆天明,自己靠什么活着出城,打是打不过他的,至少要跟住他的行踪。想到此处,虽见周围火势渐盛,情况危急,阿九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追上去。
正要迈步去追,一旁的破屋中一声大响传来,火星四溅,砖石横飞,鬼夫子从里面暴起而出,一脸黑灰,须发狼藉,样子甚是骇人。他站在路当中,拍拍身上的灰尘,简单理了理形象,“咔咔”两声,把扭脱的关节接了回去,一边活动着手臂,一边笑着斜了阿九一眼:“小子你想逃么?”
“不,不是,我要去追他。”阿九一对上他的眼睛就浑身发寒,这时候赶紧说清楚。
“很好。”鬼夫子走过来从阿九手中拿过兵器,从怀中掏出一幅布帕,不紧不慢从青铜刺上抹过,看着地上留下的点点血迹,眼中精光一闪,“被这东西咬了一大口,料你也走不远。”
“禀大将军!”一员偏将拜于大帐之中,“城中各处皆已处置停当,众军正在外撤,只是那位中廷尉府的大人说是得了荆天明的行踪,自己一人闯进火场里去了。咱们是否要去接应?”
王贲“哦”了一声,摆手道:“不必了。你们去只会添乱。咱们四下围定,不容那荆天明逃出城去便是了,坐在这里好好瞧瞧这位大人的本事吧。”
淮阴城此刻各处大火已然相互连成一片,浓烟滚滚,天地间一片通红,平原之上百十里外亦能看见。城中残余百姓大多无处躲藏,烟熏火烤,就此消亡殆尽。
荆天明一路跑出去里许,眼前逐渐迷糊起来,脚下一阵打晃,心知支撑不住,赶紧把小豫从肩头放下,腿上一软摔倒在地。小豫惊叫一声,急忙俯身看视。只见荆天明昏昏沉沉,嘴唇灰白,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湿透,肩头伤口虽小,血流却是难以止住。小豫赶忙撕下一片布条,把荆天明的伤处使劲勒住。荆天明一声痛哼,意识略略清明了几分。此时两边不断有烧断的木梁塌下,房屋东倒西歪,着实不能久待。小豫小小的身躯架起荆天明一只胳膊,两人拖拖拉拉连滚带爬往前侥幸寻得了一处废墟,里面到处一片焦黑,燃着几处小火苗,已然没什么可烧的了。两人钻了进去,找了个角落,荆天明半靠半躺倚在那里。耳听得不断传来木石落地之声,来路想必一片混乱,鬼夫子片刻之间也难追到这里。
小豫四处望望,目光所及尽是烈火黑烟,不辨南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又去看荆天明的肩伤,见那布条也已染红,也不知究竟止没止住血。
歇息片刻,荆天明终于有了些精神,但他双目之中已没了那股沛沛然的神采,空洞洞的望着天空。小豫看着他,心中着实害怕起来。
“小豫啊。”荆天明嘴唇微动,忽然低低说道,“你说我做的对么?”小豫眨眨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荆天明继续道:“我自阴山而出,两年之中行走世间,眼见得战祸之烈惨不可言,野有荒村长草埋骨,路有饥民与鸦争尸,兵戈过处山河尽染,黄天在上却无一丝悯然。天不怜世人,世人当自怜之,天不救世人,世人当自救之。我自以为仗剑而行,能救得几分世人苦难,到头来淮阴全城因我而亡,秦军万人客死他乡,只不过是枉增杀孽而已。我身负重责,原不该任性妄为……”小豫年纪幼小,着实不能明白荆天明的意思,只道他神志不清,自言自语。
“能救得的便救了,救不得的便救不得了,若是妄自逞强,结果只能是更加惨痛。天不救世人,世人当自救之……我即世人,救之不得,我又该怎么办?”荆天明呆呆的望着跳动的火焰,念念叨叨,反反复复,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可耳闻。
小豫见状慌忙去摇他,还道他有什么不测。荆天明忽然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黑色布包,二尺来长,一掌来宽,放在地上,转脸对小豫温言道:“小豫,你能拿得动么?”小豫见是之前试过的,点了点头。荆天明微笑了一下,示意她去拿拿看。小豫不解何意,只是不想违逆他。她知道这东西很重,于是单膝跪下,准备像之前一样去抱起来。
荆天明在旁看着,心里暗暗合计:“小豫啊小豫,此情此境我已万难护得你周全,若让你一人自己走,这大火之中必然无幸。今日你我只怕均要送命在此,你若是拿不动,我便给你个痛快的。你若是拿得动,咱们便刀山火海,再去闯他一闯!只是以后烦扰无尽,怕你十分难捱了。”
小豫两手搭住布包,俯下身去慢慢使劲把一端抬起一点点,这次不知为何似乎比上次要重一些,正要用手放到下面去托住,忽然一股极寒的凶煞之气从手上传入体内。小豫感到如同手上被狗爪子狠狠挠了一道一般,急忙缩手,抬起头来面带惊异看着荆天明。
荆天明道:“这东西关联天下气运,我身陷重围,恐怕没办法带出去了。你要是能替我偷偷带出去,千万小心保管,荆天明感激不尽。你要是带不出去,那也是黄天厌恶此物,合该埋葬于斯。此物在我手上害死了许多人,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豫不知身处生死关头,只道荆天明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要拿起来。她这一次有了准备,寒意传来她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却咬牙没有松开手,一点点从布包下面托住,慢慢抱进怀里,那一股凶煞恶寒沿着双臂如同两条冰线迅速地流遍全身,小豫略微一坚持,浑身一抖,终于再也抱不住了。布包摔在地上,小豫也跌坐在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