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言惊醒梦中人
展雄听端木蓉说完,轻舒了一口气,问道:“我大哥伤势如何?白五哥醒了没有?”端木蓉淡然道:“展护卫是皮肉伤,不碍事。白五爷中毒较深,现在还睡着,大概再过两三个时辰便醒,调养几天即可。”展雄这下就彻底放心了,满脸堆笑地凑过去:“蓉姑娘妙手回春,展雄我我铭感五内,思前想后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了……”
“哟!还真是多重的伤都废不掉你这张猴儿嘴啊!”未见人来,先闻笑语,加上空气里漫着的这缕与满屋药香迥然不同的胭脂味,展雄和端木蓉都是脸上一僵。只见一个身形丰满珠圆玉润,穿得大红大绿的女子已提了裙摆迈进屋里,手中团团如月的合欢扇轻着银盘也似的脸蛋儿,娇声笑道:“蓉妹妹好,展小弟好。”端木蓉丹唇嗫嚅,勉强答应:“玲珑姐姐。”不等公孙玲珑再说话,忙道:“我还有病人,我先走了。”她素性端庄,这下却逃命也似的急急忙忙奔出。展雄见状也想开溜,却被公孙玲珑一手按回床榻,嗔道:“给我好好躺着!你不惹事就是报答蓉妹妹了。”
公孙玲珑乃是公孙策的独生爱女,自幼读尽诗书经史,才华满腹文采斐然,出口舌绽莲花,落笔珠玑满卷,连公孙策都自叹不如。只可惜一代才女命运乖厥,年少时遇人不淑,她生来心高气傲特立独行,一怒之下竟写了休书休夫,名动开封,众人议论之余避而唯恐不及,再无人敢向她提亲,连旧时亲友也多疏远了,独公孙策赞爱女卓然出群,乃当代文君,必得司马相如般的才子才堪匹配。只是几年下来,公孙玲珑早已过了花信妙龄,红鸾之星黯淡依然,她却浑不在意。
公孙玲珑看端木蓉走远,方压低声音道:“展小弟,你不觉得此事蹊跷么?”“嗯?”展雄眉毛轻挑,奇道:“姐姐这话问得才蹊跷呢。”公孙玲珑嫣然笑道:“刚才我在外面可全听见了。我只问你,白五爷尚在昏迷中,蓉妹妹是从哪里知道你们去过千姬楼,又是从哪里断定了你们是明知圈套还照跳,而不是一时失察遭人算计了呢?言尽于此,你自家斟酌。”说罢款款起身,扭着腰出去。
展雄原本满心欢喜自己可以在医庄与端木蓉朝夕相处,忽然被公孙玲珑点出一大疑点,顿时如同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从头到脚凉个彻底。那晚的事情一点一滴,拼凑成了一幅还算不上完整的画卷,但画上的一角已然清晰:叶澜漪端上的第二壶酒确实有毒,但无论是自己还是白玉堂都没有喝,那么第一壶酒其实就已经被下了毒了。可是为什么刚喝下去的时候没事?延时发作的毒药,延时发作的毒药……不,不可能,不会是蓉姑娘,不会的!
可是如果不是端木蓉,她又如何知道千姬楼的事!
展雄只觉得心中痛甚,脑子里越来越乱,直到化作一团浆糊。
蓉姑娘,真的是你下的毒吗?真的是你吗?你为什么要害我!不,不对,阴天教的目标应该是白五哥,这毒药其实是冲着五哥!
五哥!展雄大汗淋漓,如梦初醒,再也顾不得其他,狂奔出去找白玉堂。白玉堂对他是亦师亦友,他便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许别人伤到白玉堂半分!
哪怕,哪怕从此与蓉姑娘反目成仇。
“五哥!”展雄跌跌撞撞地往里闯,被门槛一绊,吧唧,摔了个五体投地,下巴也磕伤了。端木蓉正给白玉堂施针,见状忙来扶他,怨道:“不是叫你好好歇着吗,这会子又来干什么?”说着摸出一方手绢,要给展雄擦拭下巴上的土。展雄恶狠狠地挥手,挡开她的柔荑,怒道:“端木蓉,你瞒得我好苦!玲珑姐姐都说了,你,你……”展雄向来口齿便给,但面对眼前这个他思慕多时楚楚动人的美人,尽管心中哀极怒极,但无论如何也骂不出口,只自己气红了脸,两只大眼里隐约水光流动,却咬着牙不肯滴落。
端木蓉知道他必然已猜到了七七八八,倒不愿藏着掖着了,用一贯的清冷声调说道:“呵,我就知道,便是瞒过旁人,需瞒不过公孙玲珑。她果然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不错,酒里的毒药是我给千姬楼的,名唤失心散,再配上我这两日的针灸,他便是醒了,也再不认你们这些所谓的兄弟。”
她一字一句,皆是平平淡淡的说来,声调里不闻半分波澜,但听在展雄耳中,却是一下一下,痛入骨髓,他忍不住咆哮:“为什么!”
“此事再明白不过了。”公孙玲珑不知是何时又到了屋外,笑生双靥:“从你叫我‘玲珑姐姐’那一刻,我就晓得你是个西贝货。”她一双水杏眼中透着盈盈笑意:“你学她学得是很像,但却不知道一件事。端木蓉和我向来不对付,三四年了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话,更不会叫我‘玲珑姐姐’。”
展雄听公孙玲珑这么一说,更是大惊失色,忙喝问道:“你到底是谁!蓉姑娘现在何处?”那假端木蓉冷笑一声,纤手往面上一抹,便抹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但见她娥眉婉转,明眸流盼,朱唇皓齿,媚态横生,从头到脚透出一股妖冶姿态,但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与端木蓉相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其娇容盈心,冶骨销魂,妍饶艳影,魅韵惑神,更令人目眩神驰。然而公孙玲珑素来眼中是没有美人的,展雄心心念念的又仅仅一个端木蓉,哪怕西子王嫱在他面前,他也视而不见。
“说!蓉姑娘在哪里!”展雄怒气盈胸,全不顾自己现在只剩下平常的三成功夫,公孙玲珑更是个光说不练半点武功也不懂,扑上去就要和那妖女拼命,却被那妖女轻轻一让一带,自己就先跌倒了。疼痛之余,尚听见那妖女咯咯娇笑:“人说盗门的展雄重色轻友,果然不假。你现在不是应该先关心关心这只老鼠和那只猫吗,却只挂心一个女人?兄弟之情,不过如此。”
此时的展雄手足酸软,毫无还手之力,却仍咬牙切齿,吼道:“蓉姑娘在哪里!”那妖女嫣然一笑,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鬼谷。”她瞧瞧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展雄,又瞧瞧站在一旁帮不上忙的公孙玲珑,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一轮,笑道:“哎呀,我该走了。他日有缘,鬼谷再见咯!”说话间脚下疾动,已捞起了床上昏迷未醒的白玉堂,跳窗而去,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鬼谷,鬼谷……”展雄喃喃念叨这两个字,连被公孙玲珑搀扶起来都毫无知觉。
蓉姑娘,五哥,我一定去鬼谷,救你们回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