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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谈精选集】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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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味道


1楼2012-11-01 13:53回复
    他一坐下,妈妈待如上宾。
      先斩一碟鹅片。驾轻就熟。
      挑一只最饱满的鹅,卤水泡浸得金黄晶莹,泛着油光,可以照人。用手一摸鹅胸,刀背轻弹,亲切地拍拍它的身子,放在砧板上,望中一剖,破膛后还有卤汁漏出,也不管了,已熟的鹅,摊冷了些才好挥刀起肉,去骨。嚓嚓嚓。飞快切成薄片,排列整齐,舀一勺陈卤,汁一见**便钻,转瞬间,黑甜已侵占鹅肉,更添颜色。远远闻得香味。再随谁拈一把芫荽香菜伴碟……
      「妈,再来一碟带骨的。加鹅颈。」
      净肉有净肉的好吃,但人家是食髓知味,骨头也有骨头的可口。
      接着,厨房炒了一碟白菜仔、一碟鹅肠鹅红、沙爹牛肉、蚝烙卤水豆腐(当然用卤鹅的汁)、冻蟹、胡椒猪肠猪肚汤……,还以柠檬蒸乌头来作出海钓鱼失败的补偿。——以上,都不过是地道的家乡菜,是卤水鹅的配角。鹅的香、鲜、甜、甘、嫩、滑……,和一种“**”的性感,一种乌黑到了尽头的光辉灿烂,是的,他投降了。着魔一样。
      唐卓旋在冷气开发的小店,吃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痛快地灌了四碗潮州粥。
      以打理鼓掌作为这顿晚饭的句号。
      我道:「我吃自家的卤水鹅大的,吃过着黑汁,根本瞧不起外头的次货。」
      妈妈满意的看着他:「清明前后,鹅最肥美,这卤汁也特别香。」
      「是吗?为什么是清明前后那?」他问。
      「是季节**,」我说,「任何动物总有一个特定的日子是状态最好的。人也一样啦。」
      「对对,也许是这样。」妈一个劲地说:「其实我卖了十多二十年的鹅,只有经验,没有理论。」
      「伯母菜厉害呢。白手起家,不简单。」
      有男人赞美她,妈妈流露久违的笑意。她是真正的开心。因为是男人的关系吧。
      我把这意思悄悄告诉唐卓旋,他笑,又问:「说她不简单,其实又很简单。」
      是的。她原本就很简单。——没有一个女人情愿复杂。正如没有一个女人是真正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呢爸爸唤“谢养”,照说他不可能给你改一个“谢月明”的名字。」他问:「是不是在月明之夜有值得纪念之事?」
      「不是。」
      「有月亮的晚上才有你?所以谢谢它?」
      「哪会如此诗意?」我故意道:「——不过因为这两个字笔划简单。」
      他抬头望月。又故意:「月亮好圆!」
      「唐卓旋你比我爸爸更没有诗意!」
      唐卓旋后来又介绍了一些写食经的朋友来,以为是宣传,谁知人家早在写“潮州巷”的时候,已大力推荐。我们还上过电视。——他真笨!一个精明的律师若没有足够的八卦,不知坊间发生过什么有趣事儿,他也就不过是活在象牙塔中的素食者。
      他祖父生日那天,我们送了二十只卤水鹅去。亲友大喜。口碑载道。
      我的出身不提,但作为远近驰名食店东主的女儿,又受过工商管理的教育(虽然在鹅身上完全用不着),是唐律师的得力助手,我是一个十分登样的准女友。
      我知道,是卤水鹅的安排。是天意。
      日子过去。
      我对他的工作、工余生活、起居、喜怒哀乐,都了如指掌。
      他手上又一单离婚官司在打,来客是名女人,他为她争取到极佳的补偿,赡养费数字惊人。
      过程中,牵涉的文件足足有七大箱,我用一辆手推车盛载,像照顾婴儿般处理。——因为这官司律师费也是个惊人数字。
      法官宣判那天,我累得要去按摩。
      他用老板的表情,男友的语气:「开公费,开公费。」
      我笑:「还得开公费去日本泡温泉:治神经痛、关节炎,更年期提早降临!」
      也有比较棘手的是:一宗争产的案件。一个男人死后,不知如何,冒出一个同他熬尽甘苦的“妾侍”,带同儿子,和一份有两名律师见证的遗嘱,同元配争夺家产。
      元配老太太念佛,不知所措。
    


    7楼2012-11-01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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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24 02:5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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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儿子是一间车行的股东之一,与唐卓旋相熟,托他急谋对策。
        律师在伤脑筋。无法拒绝。
        我最落力了。我怎容忍小老婆出来打倒大老婆呢?——这是一个难得的“情意结”。
        虽然另一个女人是付出了她的青春血泪和机会。
        我咬牙切齿地说:「唐律师,对不起,我有偏见,——我是对人不对事。」
        他没好气。权威地木着一张脸:「所以我是律师,你不是。」又嘱:「去定七点半的戏票,让我逃避一下。」
        太好了。
        电影当然由我挑拣。——我知道他喜欢什么片种。
        他喜欢那些“荡气回肠”的专门欺哄无知男女的爱情片。例如“铁达尼号”。奇怪。
        散场后,我们去喝咖啡。咖啡加了白兰地酒。所以人好像很清醒又有点醉。
        我说:「在那么紧逼的生死关头,最想说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还没自那光影骗局中回过来:「从前的男女,比较向往殉情,一起化蝶,但现代最有力的爱情,是成全一方,让他坚强活下去,活得更好。——着不是牺牲,这是栽培。」
        「男人比女人更做得到吗?」
        「当然。」他道:「如果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我马上立一张“平安纸”——」
        “平安纸”是“遗嘱”的轻松化包装,不过交代的都是身后事。今时今日流行立“平安纸”是因为人人身边相识或补相识的人,毫无预兆的便失去了。
        我最清楚了。
        「你自说自话,你的遗嘱谁帮你执行?」
        「我在文件外加指示,同行便在我“告别”后处理啦——」
        「这种事常“不告而别”的呀。」
        「放心,既是“平安纸”,自有专人跟进你是否平安。」
        「咦?——你担心什么?」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投在街角的一盏路灯。凄然:「不,我只担心自己。——如果妈妈去了,我没有资产,没有牵挂的人,没有继承者……,你看,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平安纸”的。」
        生命的悲哀是:连“平安纸”也是空白迷茫的。
        我站起来:「我们离开香港——」
        「什么?」
        我说:「是的——到九龙。驾车上飞鹅山兜兜风吧?看你这表情!」
        在飞鹅山,甜甜暖暖的黑幕笼罩下来,我们在车子上很热烈地拥吻。
        我把他的裤子拉开。
        我坐到他的身上去。
        他像一只仍穿着上衣的兽……。
        性爱应该像动物:——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
        把外衣扔到地面、挂到衣架,男女都是一样的。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是“下等”的比较快乐。肉,往往带血的最好吃!
        ——这是上一代给我的教化?抑或他们把我带坏了?
        我带坏了一个上等人。
        ……
        是的,日子如此过去。


      8楼2012-11-01 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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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我又接到一个电话。
          我问:「小姐贵姓?那间公司?又什么事可以留话——」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平淡而有礼貌地说:「唐先生在开会。他不听任何电话。」
          「岂有此理,什么意思?我会叫他把你辞掉。」
          「他早把我辞掉了。」我微笑,发出一下轻悄的声音:「我下个月是唐太。」
          ——我仍然帮他接电话。当一个权威的通传,过滤一切。大势已去了。
          我不知你是谁!
          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杨——小——姐。
          结婚前两天。
          妈妈要送我特别的嫁妆。
          我说:「都是新派人,还办什么“嫁妆”?」
          她非要送我一小桶四十七岁的卤汁。
          「这是家传之宝,祖父传给你爸爸三十念,我也经营了十七年。」
          「妈,」我声音带着感动:「我不要。想吃自己会回来吃。同他一齐来。」
          我不肯带过去。
          虽然爸爸走了,可我不是。我不会走,我会伴她一生。
          「你拿着。做好东西给男人吃。——它给你撑腰。」
          「我不要——」
          她急了:「你一定得要——你爸爸在里头。」
          我安慰她?
          「我明白,这桶卤汁一直没有变过,没有换过。有他的心血,也有你的心血。」
          「不,」她正色地。一字一顿:「你爸爸——在——里——头!」
        我望定她。
          她的心事从来没写在脸上。她那么坚决,不准我违背,莫非她要告诉我一些什么?
          「月明,记得有一年,我同爸爸吵得很厉害吗?」
          是的,那一年。
          我正在写PENMANSHIP,串英文生字,预备明天默书。我见妈妈把一封信扔到爸爸脸上。
          我们对他“***”的丑事都知道了,早一阵,妈妈查她的回乡证,又发觉他常自银行提款,基于女人的敏感,确实是“开二厂”。
          妈妈也曾哭过闹过,他一时也收敛些。但不就又按捺不住,反去得更勤。每次都提回来十几只鹅作幌子。
          妈妈没同他撕破脸皮,直至偷偷搜出这封“情书”。
          说是“情书”,实在是“求情书”。——那个女人,唤黄凤兰。她在汕头,原来生了一个男孩,建邦,已有一岁。
          后来我看到那封信,委婉写着:「谢养哥,建邦已有一岁大,在这里住不下去。求你早日帮我们搞好单程证,母子有个投靠。不求名分,只给我们一个房间,养大邦邦,养哥你一向要男孩,现已有香灯继后,一个已够。儿子不能长久受邻里取笑。我又听说香港读书好些,有英文学……」
          爸爸不答。
          妈妈气得双目通红,声音颤抖:「你要把狐狸精带来香港吗?住到我们家吗?分给她半张床吗?」
          她用所有的力气拧起所有物件往他身上砸:「这个**甘心做小的,我会由她做吗?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们母女?——由我在一天她也没资格,这**——」
          「不要吵了!」爸爸咆哮:「你吵什么?你有资格吗?你也没有注册!」
          妈妈大吃一惊。
          如一盘冰水把她凝成雪人。
          她完全没有想过,基本上,她也没有名分,没有婚书,没有保障。她同其他女人一样,求得一间房,半张床,如此而已。
          ——她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的下场好不过黄凤兰。而我,我比一岁的谢建邦还次一级,因为他是“香灯”。
          虽然我才七岁,也晓得发抖。我没见过大人吵得那么凶。遍体生寒。
          妈妈忽然冲进厨房,用火水淋满一身。她要自焚。正想点火柴——我大哭大叫。爸爸连忙把她抱出来,用水泼向她,冲个干净。他说:「算了算了,我不要她了!」
          那晚事情闹得大,不消一天,所有街坊都自“潮州巷”中把这悲剧传扬开去,几乎整个上环都知道。
        我们以为他断了。他如常打牌、饮酒、开铺、游冬泳、买鹅、添卤、练功、神打……
          他如常上大陆看他的妻儿。
        


        9楼2012-11-01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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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鼻的火水味道几天不散。——但后来也散了。
            妈妈遭遇到前所未有茫无头绪的威胁。
            她不但瘦了,也干了。
            但她如常存操作,有一天过一天。每次她把卤汁中的渣滓和旧材料捞起,狠狠扔掉,那神情,就像把那个女人扔掉一样。——可是,她连那个女人长相如何也不清楚。她此生都未见过她,但她却来抢她的男人。她用一个儿子来打倒她。
            她有唯一的筹码,自己没有。
            扔掉了黄凤兰,难道就再没有李凤兰、陈凤兰了吗?
            妈妈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在最沉默的一个晚上,左邻右舍都听到她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喊:「你走!你走了别回来!我们母女没有你一样过日子!你走吧!」
            说得清楚明确。惊天动地。
            最后还有一下大力关门的巨响。
            爸爸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爸爸没有走。」妈妈神情有些怪异:「他死了!」
            我的脸发青。
            「那晚他练神打,请“师公”上身后,拿刀自斩,胸三刀,腹三刀,背三刀,头三刀……,斩完后,刀刀见血。」
            他的功力不是很深厚吗?每次练完神打,他裸着上身只有几道白痕,丝毫无损。——但那晚,他不行了……。
            妈妈憋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一定忍得很幸苦。
            她没有救他。没有报警。
            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流尽了血。……
            以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在我记忆中,我被爸爸夺门而出,妈妈哭闹不停的喧嚣吓坏了,慌乱中,那一下“呯!”的巨响更令我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们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第二天,妈妈叫我跟外婆住几日。她说:「我不会死。我还要把女儿带大。」
            外婆每天打几通电话回家,妈妈都要接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收拾残局。还有,重新掌厨,开铺做生意。
            是的,她只关门大睡了三天,谁见都不理,包括我。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不流一滴眼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
            那是她很累,累得像生过一场重病……。
            但她坚持得好狠。
            原来请来的两个工人,她不满意,非但不加薪,且借故辞掉,另外聘请。纵是生手,到底是“自己人”。——小店似换过一层皮。而她,不死也得蜕层皮。
            此刻,她明确地告诉我:「你爸爸——在——里——头」
            我猜得出这三天,她如何拼尽力气,克服恐惧,自困在外界听不到任何声息的练功房中,刀起刀落,刀起刀落。把爸爸一件一件一件……的,彻夜分批搬进那一大桶卤汁中。
            他雄健的鲜血,她阴柔的鲜血,混在一起,再用慢火煎熬,冒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与黑汁融为一体。随着岁月过去,越来越陈,越来越香。
            也因为这样,我家的卤水鹅,比任何一家都好吃,都无法抗拒,都一试上瘾,摆脱不了。只有它,伸出一只魔掌,揪住所以人的胃。——也只有这样,我们永远拥有爸爸。
            任他跑到天涯海角,都在里头,翻不出五指山。传到下一代,再下一代……。
            莫名其妙地,我由一阵兴奋,也有一阵恶心。我没有呕吐,只是干嚎了几下。奇怪,我竟然是这样长大的。
            我提一提眼前这小桶陪嫁的卤汁,它特别地重,特别珍贵。
            经此一役,妈妈已原谅了爸爸。他在冥冥中赎了罪。
            「你竟然不觉得意外?」妈妈阴晴不定:「你不怪责妈妈?」
            怎会呢?
            我一点也不意外。
            一点也不。
            妈妈,我此生也不会让呢知道:在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晚上……
            我看见了——妈妈,我看见你悄悄上了天台,悄悄打开练功房的门,取出一块用过的染了大片腥红的卫生巾,你把经血抹在刀上,抹得仔细、均匀。刀口刀背都不遗漏。当年,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现在,我才得悉为什么连最毒的黑狗血的不怕的爸爸,他的刀破了封。他的刀把自己斩死。
            ——当然是他自斩。以妈妈你一小女人,哪有这能力?
            我不明白。但我记得。
            妈妈,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有,我也有。不要紧,除了它在午夜发出不解的哀鸣,世上没有人揭的开四十七岁的卤汁之谜。电视台的美食节目主持人太天真了。
            我们是深谋远虑旗鼓相当的母女。同病相怜,为势所逼,——也不知被男人,抑或被女人所逼,我们永远同一阵线。
            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
            吃着同样的肉。
            「妈妈,」我拥抱她:「你放心,我会过得好好的,我不会让男人有机会欺负我。」
            她点点头,仍然没有泪水。
            「这样就好。」
            她把那小桶卤汁传到我手中,叮嘱:「小心,不要泼泻了。不够还有。」
            ——在那一刻,我知道,她仍是深深爱着爸爸的。
            她不过用腥甜、阴沉而凶猛的恨来掩饰吧……。


          10楼2012-11-01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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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力不相信牌面,他的“发调”只消中过一次,便会讲足一世。
              我在那个乌烟瘴气的酒吧中同他厮混了大半晚。大部分时间在听他说话。
              他扔给我一大叠飞机肚皮的照片,“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九龙城。
              「这张最“完美”,」他指出:「有新、旧楼、大招牌、行车天桥、人群,还有客运大楼。——最精彩的是天色,好像含着眼泪。」
              我见到他脸上的光辉,完全忘掉“燕窝糕”照片。——比起来,它是无地立足的“第三者”。
              反而公司的同事比较关注。他们一边吃一边取笑。
              「原来这些百年零食那么好吃,我们像不像古人?」
              小李叫我过去看电脑显示屏?
              「白手套放大,做了些效果,不很好,因为色太差。尽人事。」
              他指着一些影像:
              「上面有个指环。这儿。指环的饰物——」
              对了!
              指环的饰物就是那条小巧玲珑的钥匙。——它不是钥匙,它只是装饰品,难怪世界上没有提供它开启的锁!
              但是,为什么呢?我仍然没有头绪,我仍猜不透冥冥中谁给我这条钥匙。
              晚上,当我听着“MAKE NO SOUND”和“TIJUANA LADY”,进入迷幻境界,开始我的功课时,母亲大人来电。
              「你吃到燕窝糕没有?」
              「吃了。」我告诉她:「味道淡得像米,像忘了放糖。好了,我要工作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那个盒子。」她不愿搁下电话:「是“雪姑七友”,雪姑还让小鸟停在她手背上唱歌。」
              「不,他们早改装了。」
              我信手拈来一看。
              或许那块包裹着长条形,米白色,中间夹了些燕窝的糕点不变,——仍似一根白色的手指饼呢。但它的盒子是橙色的渐变色,还有燕子图案。写上“老少咸宜,味淡有益,开胃补虚,滋水生津”,一点古意也没有。
              「店员说,政府要登上成分、重量、食用日期。咦,还有个编号——」
              「这么复杂?」
              「58726——大概是出厂编号。现在的零食注重卫生,过期不能卖。」
              「从前我们不讲究这个,好像什么也不会过期。」
              我对母亲一向很心虚。所以她有点伤感,并怀疑我是邻床错换过的洋人婴儿。——她大概期待我买两盒送给她(爸爸已对我弃权),但忘本的我竟然只记得急功近利有利用价值的同事!
              我不孝!
              我甚至没有好好给她一个孙子抱。因为弟弟品强完成任务。
              来世上一趟,为什么要为别人活?有那么多的包袱呢?
              我们喜欢一个人,“喜欢”的过程已经是享受,我们心动、欢愉、望眼欲穿,他对我们好一点就可以了。——这种“折磨”有快感。
              那有一生一世呢?
              而我做这设计,开了个通宵,也忘了钥匙。
              门铃响。
              煤气公司的职员上门超表。我正在看色板,着他自便。
              「啊,你把厨房完全改掉。」
              「对,上手业主的橱柜竟用橙黄色,太老套,我很少煮食,都扔掉。其实微波炉就够了。」
              他熟练的打开中间那个橱柜,记录煤气使用度数。
              他笑:
              「用了不到十几度。」
              又道:「这个铁箱子,最好改放别处。」
              什么铁箱子?
              我向橱柜内一看:
              「这个箱子不是我的。」
              「难道是我故意放进来的?」
              我搔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搬来时,所有杂物全盘清理,一针一钩,都是本人设计新添,个人风格。我绝不会搁着一个奇怪的箱子那么碍眼,碍手碍脚。——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我搬起它,不算重,但打不开,上下左右全看遍,没有锁,没有匙孔。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古旧异物有点发毛。从地面冒出来,躲在煤气表的橱柜内,非常隐秘,又带点嘲弄。我对空气说:
              「你不要作弄我!」
              用力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它纹风不动。用脚踢它,用锤敲它,用尖硬的锥撬它※,我肯定里头没有“生命”吧。
              因这番折腾,人和铁箱子都累了。
              我竭尽所能摇撼它,突然,我看见在一侧,又一排数字的齿轮,原来是密码锁。


            14楼2012-11-01 1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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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胡乱地拨动一些数字,这肯定是无效的。孤军作战的我颓然坐倒。
                望向桌面上的燕窝糕。——燕窝糕,你有什么玄机?吃燕窝糕的女人,你究竟想怎样?你是谁?
                58726!它的出厂标号。
                我的心念转动,急奔狂跳,58726,——铁箱子——打——开——了!
                它打开了!
                我身子反而向后一退,它像一个张大的嘴巴,同时,我的嘴巴张得比它大。
                喘定片刻,我再察看这陌生的,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身处的时空的铁箱子。
                一双白手套。手套已残破,瞩目的是染了些褐色的“东西”,已干,凝成硬块,是血吗?是干了的,经过岁月的血吗?那双手——不,那双手套上,竟仍套着指环,但钥匙饰物不见了。
                在——我——处。
                这回,真的看见有一张昏黄的照片,签了上款:「吾爱」。下款是:「燕燕一九三三」。
                只是一张唱碟封套。即我如今设计相类的功课。
                封套中间挖空了一个圆形,见到黑色唱蝶的中心部分。抽出来一看,它砸得崩裂了一角。即我刚此粗暴的结果。
                一九三三?
                灌录的主题曲,是:
                “断肠碑”
                封套底印了歌词:
                (中板)
                秋风秋雨撩人恨,愁城苦困断肠人。
                万种凄凉,重有谁过问。
                亏我长年唯有两眼泪痕。
                (慢板)
                忆佳人,透骨相思,忘餐废寝。……
                龙凤烛,正人灯花惨遭狂风一阵,苦不得慈悲甘露,救苦救难返芳魂。
                俺小生一篇恨史,正系虚徒于问。
                问苍天,何必又偏偏妒忌钗群。
                天呀呢既生人何必生恨,你又何必生人。
                莫非是天公有意将人来胡混。
                莫非是五百年前,债结今生?……
                燕燕穿二十年代的旗袍,前刘海,浓妆,戴着白手套,手拈一朵玫瑰花,同手套上的珠花羽毛相辉映,要多俗艳有多俗艳。她七分脸,浅笑若无。人应不在,但头套染血……。
                铁箱子中,还有一个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木质,雕细花、缠枝。有个小小的锁。我拿出来,就灯光一看,赫然是以口红写上的:——
                「赵保罗吾爱」
                PAUL CHIU——没可能!怎可能是我?
                她怎么可能用这种方法来找我?
                我有生以来都没见过她,没爱过女人,我根本不爱女人,不认识燕燕,不吃燕窝糕。这是一个陷阱!
                这是阴谋!
                拧着那条小小的,但又重得不得了的钥匙,我颤抖着。几番对不上锁孔。
                我恐惧,冷汗滴下来,越来越寒,呼吸也要停顿,只要有一点异动,我一定弹跳起来,撞向天花板。我挣扎着,有极渴望知道真相,我快要知道“我是谁”了!——
                「喀嚓。」
              


              15楼2012-11-01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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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有全集资源吗


                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1-04-14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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