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在往前倒,而紫原忽然顿了顿,甚至使自己一个踉跄,一只手不知是下意识还是碰巧,扶上冰室的头。然后紫原稳住了双脚,他蹲在他床前。那只微微出着汗的右手胡乱摸了摸冰室的左脸,又顺着他的侧睡轮廓向下。脖颈,厚被子里的缩得很紧的背和手臂,如同正在奶油般柔软的被子这一材质里雕刻出沉睡的人的完整轮廓般,那只右手扑腾着来回了几次,顺着冰室蜷起的背落到床上,又远离或许几厘米,界定国界线般摸索着立掌慢慢划了几道。
然后紫原扶着床边站起,抬起左脚踏上冰室蜷缩躯体形成的床边空隙,根据右手摸索出的理应沉睡之人的身体位置,晃晃悠悠踩上床、轻手轻脚跨了过去。
实在很轻,无法想象是微醉困顿者的动作准确性,或许就这样去踩钢丝也不会落下,就是这样突然开始又完成的动作,让冰室在那黑影完全笼罩自己上空时终于瞪大了眼睛,并且在那之后也完全丧失了能使它们再度眯起的情绪和睡意。紫原在跨过时似乎腰弯得还是不够,背后传来类似头痛的咕哝,片刻后才是寻找被角并撩起缩进被窝的窸窸窣窣。冰室感到自己略抬起的右脚有些酸,他将它放下来,头也装作沉睡者的习惯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他在十几秒后才感知到破灭计划唯一的破绽,没有人教过他该怎样瞬间切换心跳急跳的扑通扑通。
紫原在他背后躺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畏冷而向他的方向凑过来。太小的床紫原抱怨小腿以下得不到休息,冰室终于把这张无可指摘的大床拖进来时他却也不显得很满意。会冷,紫原不满并严肃地说道。好大,会冷,室仔要负责。
沼泽似的,不能与人说甚至不能多想的黑色果实。赌桌边缘不具备筹码的自己,场边和场上的距离,他在紫原身上产生的影响那么少,而他在那个庞大身躯上寄托的又是那样多。还没开始就黯然结束的梦想,放弃退路在现实泥地上咬牙向前的动力,前十几年被他用作唯一标签与王冠的一切,直到紫原敦的名字成为他展开生命中最令人艳羡而炫目的部分。
他本来不需要在这里,他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但他现在却在这里,也在这张使他相形见小的床上,因为竭力想要克制某种声嘶力竭而小心翼翼越发蜷缩。在几个小时前他祈愿梦中出现年少时渴望的战场,现在这片漆黑却又将他带入几年前在某个机场感觉到的另一种或许同样明朗切实的未来情景之中。现在难道不可能是梦吗,除却这狂跳的心脏,不可能是梦终于将他带到了另一个随便什么更好的地方吗。
喉咙又更深得作痒,忍得几乎感到了隐痛。已经没有不转过身的理由了,背后因为某个人稳定的吐息和体温已不再是泾渭分明的另一个国界。冰室终于吸了吸不太通顺的鼻子头探出了被窝。他对着面前漆黑的空气闭了闭眼睛,有些好笑地意识到不知是被窝里的热气还是重感冒使眼角似乎有些微湿。这不会是结束的,他当然知道,这或许也不是终于到来的最后一次。那本来就不是能够习惯的事情,也不是因为任何一个旁人的愿望能够完全填补的残缺。
……但现在、只在这个精疲力竭的深夜,他却只是悄悄地、像用炭笔从框架到细节无数次涂抹般描绘着一幅隐约的情景。冰室辰也止不住想,如果现在转过身去握一握闹脾气睡着的人的那只大手、轻声喊他名字的话,敦不知道会不会顿个几秒就沉默而乖巧地伸出那修长的双臂,毫不费力地将自己的整个身躯都拖到更温暖的地方去呢。
他们都没有耽搁很久。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