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山峦间穿行。当它呼啸着钻进隧道里的时候，朱七七觉着耳朵有点疼。
隧道里小灯的光照进来，照着她对面的床铺。
对面沈浪仍旧睡着。
她数着向后飞驰的小灯。
它们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
后来没有灯了，一切重新进入黑暗中。
她轻轻下了床，轻轻拉开包厢的门，轻轻走出去。
包厢外过道的灯又小又暗，她走到窗户那里往天空的位置看，希望能看到点星星什么的。
可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她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努力地看，可是黑夜就像块黑黑的厚厚的绒布，把什么都遮住了。
她又摸黑回到包厢里。
沈浪仍旧睡着。
可她却已经醒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
以前沈浪总是比她起得早，然后把早餐准备好。可是现在她起得更早，比早餐的时间早的多得多。
“脑袋长了瘤子是不是都这样睡不着？”她这样问。她问的是医生。
医生回答不上来：“可能是但也不一定……”
她蜷缩在自己的床铺上。对面的沈浪是个黑黑的影子。她凝望着沈浪头部的地方，静静凝望着。
可不能再这样了。她先前已经这样望了他两个小时了。这太不正常了。难道脑袋有毛病，精神也要出问题吗？
她又赶紧下床走出去。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于是借着昏暗的过道灯，往火车前进相反的方向走。
她沿着过道，走出这节软卧车厢，又走过剩下一节软卧车厢，之后是硬卧车厢，硬卧车厢有几节她忘记数了，最后是餐车，餐车空无一人，餐车另一头有光线透出来。她走过餐车，那头是硬座车厢。它们之间的车门锁上了。她看着座位上的人们。他们在灯光下打着瞌睡。有的人趴在桌子上。她玻璃对面的人靠着椅背闭着眼，火车摇晃着，这人也左右微微摇晃着。也许他也没晃得那么厉害，只是她在跟着列车晃动而已。那人的头向一边倾斜。她看着他慢慢地嘭地倒过去。那人在睡梦里又把身体摆直，继续有节奏地微微地晃动着。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沿原路走回去。
她向着火车前进的方向越过餐车，越过硬卧车厢，等走到她自己的包厢时，她没有停下来径直越过去。
她走到了车厢尽头。
她靠着锁住的车门。她知道她的前头就是火车头。
火车震动了一下，她感到前进的速度变快了。
她倚着门，慢慢地天空显现出可以分辨的暗蓝色。她面前的火车头有了个黑乎乎的轮廓。
这时她眼前一黑，火车又钻进了山洞。
她耳朵很疼。
“把嘴巴张开，可以消解空气压力。”沈浪这样告诉她。
可是她没理他。
因为她说被雪覆盖的山就像白象，然后他说她很可笑，还催促她能不能赶紧给他坐下来吃饭。于是，之后当他这样告诉她，她就不理他了。
这个山洞非常长，她估算过了，足足三分钟他们还没有离开这个山洞。
火车和她都变成了瞎子，只能在黑暗里瞎摸。
火车要把她带到哪呢—— 一个“神医”的脚下。
真可笑，告诉你这才叫可笑呢，一个“神医”，不是在北京，不是在上海、广州，不是在任何飞机能直飞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一个“神医”会在这样的小地方，连那个推荐的医生也说不清。他只是含糊地说他的老师很了不起，并没有说什么“君子固穷”“安贫乐道”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因为他也知道这很瞎掰。
于是他们来了。
反正再加个无计可施的医生也不算多。
如果每找一个医生就在地图上按个钉，那地图早已经戳破了。
她早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等死。这样死之前她还能过几天快活舒心的日子，不用像现在这样。当然，并不是说在家里他们不会拌嘴，但那就只是拌嘴而已，每个夫妻都那样。
可是现在他们俩都被毁了。
她眼前亮光闪过，她跟着列车疾驰出山洞，天空变得更明亮了，他们正沿着一条江奔驰。
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火车头和旁边呼啸而过的山坡上的杂草。
而另一边远远地是那条江。银白色的江面弯曲着，江岸平坦宽阔向两边缓缓伸展。几条小小的渔船闲散地停靠在岸边。
她低头看看脚下的铁轨，但是她跟着火车头后面飞奔着，铁轨模糊成一片。
他们俩就快被毁了。
她死之前他们俩就得被毁了。
“七七——”她听见她的丈夫在呼唤她。
沈浪突然感到了寒冷。
他睁开眼睛，对面的妻子不在床上。
他立刻撑起身拨了个电话。朱七七的手机响了——在枕头底下。
他下了床拉开门向右转，径直往餐车的方向走。走过车厢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看了看火车前进的方向，想了想然后向回走。
他走过自己的包厢，向里面撇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
那里是被允许行走的极限。
他妻子站在极限的尽头望着外面。
“七七——”他在这边高声喊着。
她回头望着他。他觉得她似乎笑了一下。他大步走过去，走到她身边。
她确实在笑。
他凝望着她，问：“你觉着不舒服吗？”
她笑着说：“没有的事儿，我觉着挺好的。”
突然，火车又钻进隧道里。过道的大灯已经亮了。他看见她按了按耳朵。他说：“你应该——”但她已经把嘴巴张开了。
他们很快就从隧道里出来了。天已经亮了，云层很厚，天气阴沉沉的，但好歹是亮了。
她并没有立刻把嘴合上，而是吐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扑哧笑出了声。
她出神地瞧着他。
他停下来凝望着她，沉声问：“你觉着不舒服吗？”
她扯扯他的脸颊，笑着说：“没有的事儿，我觉着挺好的。”
隧道里小灯的光照进来，照着她对面的床铺。
对面沈浪仍旧睡着。
她数着向后飞驰的小灯。
它们几乎连成了一条直线。
后来没有灯了，一切重新进入黑暗中。
她轻轻下了床，轻轻拉开包厢的门，轻轻走出去。
包厢外过道的灯又小又暗，她走到窗户那里往天空的位置看，希望能看到点星星什么的。
可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她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努力地看，可是黑夜就像块黑黑的厚厚的绒布，把什么都遮住了。
她又摸黑回到包厢里。
沈浪仍旧睡着。
可她却已经醒了。
以前可不是这样。
以前沈浪总是比她起得早，然后把早餐准备好。可是现在她起得更早，比早餐的时间早的多得多。
“脑袋长了瘤子是不是都这样睡不着？”她这样问。她问的是医生。
医生回答不上来：“可能是但也不一定……”
她蜷缩在自己的床铺上。对面的沈浪是个黑黑的影子。她凝望着沈浪头部的地方，静静凝望着。
可不能再这样了。她先前已经这样望了他两个小时了。这太不正常了。难道脑袋有毛病，精神也要出问题吗？
她又赶紧下床走出去。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于是借着昏暗的过道灯，往火车前进相反的方向走。
她沿着过道，走出这节软卧车厢，又走过剩下一节软卧车厢，之后是硬卧车厢，硬卧车厢有几节她忘记数了，最后是餐车，餐车空无一人，餐车另一头有光线透出来。她走过餐车，那头是硬座车厢。它们之间的车门锁上了。她看着座位上的人们。他们在灯光下打着瞌睡。有的人趴在桌子上。她玻璃对面的人靠着椅背闭着眼，火车摇晃着，这人也左右微微摇晃着。也许他也没晃得那么厉害，只是她在跟着列车晃动而已。那人的头向一边倾斜。她看着他慢慢地嘭地倒过去。那人在睡梦里又把身体摆直，继续有节奏地微微地晃动着。
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沿原路走回去。
她向着火车前进的方向越过餐车，越过硬卧车厢，等走到她自己的包厢时，她没有停下来径直越过去。
她走到了车厢尽头。
她靠着锁住的车门。她知道她的前头就是火车头。
火车震动了一下，她感到前进的速度变快了。
她倚着门，慢慢地天空显现出可以分辨的暗蓝色。她面前的火车头有了个黑乎乎的轮廓。
这时她眼前一黑，火车又钻进了山洞。
她耳朵很疼。
“把嘴巴张开，可以消解空气压力。”沈浪这样告诉她。
可是她没理他。
因为她说被雪覆盖的山就像白象，然后他说她很可笑，还催促她能不能赶紧给他坐下来吃饭。于是，之后当他这样告诉她，她就不理他了。
这个山洞非常长，她估算过了，足足三分钟他们还没有离开这个山洞。
火车和她都变成了瞎子，只能在黑暗里瞎摸。
火车要把她带到哪呢—— 一个“神医”的脚下。
真可笑，告诉你这才叫可笑呢，一个“神医”，不是在北京，不是在上海、广州，不是在任何飞机能直飞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一个“神医”会在这样的小地方，连那个推荐的医生也说不清。他只是含糊地说他的老师很了不起，并没有说什么“君子固穷”“安贫乐道”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因为他也知道这很瞎掰。
于是他们来了。
反正再加个无计可施的医生也不算多。
如果每找一个医生就在地图上按个钉，那地图早已经戳破了。
她早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等死。这样死之前她还能过几天快活舒心的日子，不用像现在这样。当然，并不是说在家里他们不会拌嘴，但那就只是拌嘴而已，每个夫妻都那样。
可是现在他们俩都被毁了。
她眼前亮光闪过，她跟着列车疾驰出山洞，天空变得更明亮了，他们正沿着一条江奔驰。
她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火车头和旁边呼啸而过的山坡上的杂草。
而另一边远远地是那条江。银白色的江面弯曲着，江岸平坦宽阔向两边缓缓伸展。几条小小的渔船闲散地停靠在岸边。
她低头看看脚下的铁轨，但是她跟着火车头后面飞奔着，铁轨模糊成一片。
他们俩就快被毁了。
她死之前他们俩就得被毁了。
“七七——”她听见她的丈夫在呼唤她。
沈浪突然感到了寒冷。
他睁开眼睛，对面的妻子不在床上。
他立刻撑起身拨了个电话。朱七七的手机响了——在枕头底下。
他下了床拉开门向右转，径直往餐车的方向走。走过车厢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停下看了看火车前进的方向，想了想然后向回走。
他走过自己的包厢，向里面撇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
那里是被允许行走的极限。
他妻子站在极限的尽头望着外面。
“七七——”他在这边高声喊着。
她回头望着他。他觉得她似乎笑了一下。他大步走过去，走到她身边。
她确实在笑。
他凝望着她，问：“你觉着不舒服吗？”
她笑着说：“没有的事儿，我觉着挺好的。”
突然，火车又钻进隧道里。过道的大灯已经亮了。他看见她按了按耳朵。他说：“你应该——”但她已经把嘴巴张开了。
他们很快就从隧道里出来了。天已经亮了，云层很厚，天气阴沉沉的，但好歹是亮了。
她并没有立刻把嘴合上，而是吐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扑哧笑出了声。
她出神地瞧着他。
他停下来凝望着她，沉声问：“你觉着不舒服吗？”
她扯扯他的脸颊，笑着说：“没有的事儿，我觉着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