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挠起挡著自己视线的灰色发绺，搁下纸笔啜了口淡茶，想借此抑下咳嗽的冲动。
　　然而正将要咽下第二口茶时，她还是咳了出来，一连咳了好几声止也止不住，咳得胸口也痛起来，一下一下鎚在心头。
　　她看著沾了血的书纸不禁皱了眉，举起染血的袖子，血丝间夹带著紫黑的液体，她脑子一热，顿时有种这些紫黑之毒在她身上和血管漫延的错觉，蛇般勒紧她的身体，她觉得要透不过气，但随即又想到自己本来就命不久矣，再没什麼可怕了。
　　对的，是这种想法让她平静下来，把她拉回现实。
阴暗潮湿的书房内光原唯有远远的角落桌上一栈油灯，它已经被房内唯一的人占有，以致在有人想摸黑推门进来时，无论她多麼小心，却还是难免发出门碰到地上的杂物，以及踏到书纸的声音。
　　进门的人向著光原走近，已经搁下纸笔清理好刚才狼狈痕迹的女性拿著书悠闲阅读，看也不看进门的人一眼。
「时间到了，太子大人让我领你回房间休息。」
　　身后响起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然而却不晓得为什麼有种安心感，毕竟一整个下午灰发女性都把自己隔绝在这阴冷的空间内，除了自己的咳嗽声、书纸翻页的声音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从椅上站起来，悄悄把书藏到袖子里去。
「放下书，别以为我看不到。」
　　『呵呵真瞒不过你呢。太子大人难不成让你连这都要管麼，苏我？』
　　对方没回答，而灰发女性也放下书，随著苏我离开书房。
不晓得从什麼时候开始，一日中她们之间只余下这些对话。
　　就连让人回味的也只有这麼短短几句，但她们也没什麼怨言，或者，这样说不定更好吧。
　　苏我陪在她的身边并肩走著，她走得很慢很慢，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但苏我没有丁点不耐烦。
　　苏我领著她绕过大路，绕了很多路最后才回到匿藏她的寝殿，毕竟她的身份不容许她光明正大地踏入这里。
　　她想，她们现在大概是想著同样的事吧。
偏僻的殿门前有人等她们两个，是仙女霍青娥，苏我每次看到她都不由自主泛起敌意，身边的她看到苏我握拳，指甲彷佛要刺穿掌心，而她自己反而平静得很。
「物部殿下贵安，今天身体好点没有？」
　　青娥无视苏我的敌意，以她一贯甜声滑调问好。
『还是老样子吧。有事不妨直说。』
　　物部温和的笑看起其余两人的眼里各有不同的感受。
　　青娥满意地眯眯眼，笑中带著不怀好意。
「日子提前了，丰聪耳大人的意思喔。」
　　青娥扫了眼旁边苏我有些僵硬的表情，特别满意。
『也是好事，但我的身体还需要些时间复原，恐怕…』
　　「没关系喔，丰聪耳大人意思你难道不懂麼？尸解这种事，越是多人试验就越能让频死的她安心下来——」
　　青娥意味深长打量著苏我，哪怕她没什麼动静，她还是看得很开心。
『够了。』
　　物部话锋一转，脸上只剩下严肃。
　　『要是那真是太子大人的意思，我晚点再找她商量好了，在那之前就以原定计划进行吧。』
物部打发了青娥离开后进入殿内，苏我护送她到房间前时，物部没有像以往一样让她退下，反之邀请她进去。
　　苏我似乎也早料到了，她关上房门又点了灯，拿起了搭放在屏风的大衣披在物部身上。
　　而这时物部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她也顾不得面子在苏我面前连咳了好几声，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咳出来了。
「你咳血了…」
　　苏我凑到她身后，握著她手心，那温度似尸体般冰冷，白色的袖子沾了有新有旧的血迹。
　　她始终握紧物部，让她依躺在自己肩上，想给这个她曾经想一刀刺死的人这麼点温暖。
『我没事…咳…』
　　她喘著大气，想著再过一会就好了，就只有这时最难受罢。


　　物部捏紧自己的心脏，她每天都有这麼一刹那被那频死的感觉折磨，就像站在悬空的绳上摇摇晃晃的杂技人。
　　她是将死之人，但她总是想不如乾脆现在就死掉算了。
　　只是她没那胆子，她知道自己害怕的不是死亡前一刻的痛苦，也不是死亡的未知，而是她死了后那些还活著的人们——她不能因为出自一己之欲，就白白浪费自己可以为他人所用的性命。
但现在，物部知道，太子的情况似乎比自己的情况更坏，她已经等不及了。
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开始浓烈，但最煎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物部冷静下来后支撑起身体，转身看著眼前的苏我，她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别太难看。
　　她思考著要说些什麼，但苏我却先开口了，思路都被那句话打乱。
「让我先代你去尸解吧。」
苏我很平静，至少物部当下看上去时是这样。
　　然而才过了不久，物部就发现果然那只是抑压下来罢了。
　　她看到苏我微微咬著下唇的动作，她想要是她现在抱著她的话，一定会感觉到苏我的身体在颤抖。
　　但是物部什麼都没做，她知道苏我现在很难过，却不知那难过在从何而来。
她喜欢看到苏我那副气势凌人的样子，过去苏我越是高傲她就越是温和，在人前她以温和的姿态突显自己的宽宏大量、她的智慧，把率直愚昧、心胸狭隘的苏我比下去，她以旁人对她们两人截然不同的评价来取乐、优越。
　　但已经很久很久，她再没在物部面对摆出那副模样。
　　苏我现在这样子，反而让她不知该怎样做。
　　因为两人比谁都清楚，真正宽容的是苏我，而狭隘的是物部自己，正因为物部脆弱、感到不平衡，她才要借这些鸡毛蒜皮之事获得认同。
『你在怜悯我麼？』
　　「我没资格怜悯别人，你过去不也这麼说过吗。」
啊啊，对的，物部过去确是这麼对她说过，只是没想到她会这麼当一回事罢。
　　但现在的物部，再不是过去那物部了。
『这次我不认同你。』
　　「你从来不曾认同过我。」
物部大笑起来，她也不知自己笑什麼，那笑声听上去是多麼寂寞。
　　等到她笑够了，又静下来，抓著大衣向前靠在苏我身上，她贴著她的额首，眼皮微微张开看著视线一直停在榻榻米上的苏我。
　　苏我呼吸著物部带有血腥味的吐息，刺鼻的，腥臭的，但她毫不在意。
『看著我——你真的，不恨我吗。』
苏我的视线终於从榻榻米上移开对上她的，这时物部才发现她的眼框有些红。
「你现在这副样子，要我怎样恨你？」
物部无力地窃笑一声，她伸手过去想抚苏我的脸颊，然而才提起到一半，手就悬空静止下来，谁都不知她在想什麼。


　　『曾经你对我的恨，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苏我看穿她的意图似的握起她悬空手放到自己颊上。
　　她的掌心握著物部的手背，而自己的脸颊则贴著物部的掌心，不管是她的手背还是掌心，两者的冰凉得让她心疼。
　　这时，物部又笑了——
　　『等到我知道你从没恨过我时，我那个失望啊，原来不过是我自作多情！』
「所以你现在不想活了，对吧？」
　　物部的笑意又变回温和，苏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一定在回想起过去很多次，苏我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说话，只是情况不一样而已。
　　但她看著现在的物部，她无法笑得出来，反而很想哭。
　　她每次看见物部在笑，她就觉得这世界对物部太残忍了，她是因为抵受不了残酷才发笑的。
『我觉得自己是个死人了。』
　　「别这样说，你还没死。」
　　『我没有生的感觉，不过就是单纯延续寿命罢，延续寿命也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为了他人而死。』
物部抽开手，避过苏我的视线。
『或者，我从物部灭亡那天起就已经死掉，随我的兄长而去了…』
这份温暖她享受够了，物部勉强地站起身子，却又因为用精过度感到头有些昏，她撑著屏风背对苏我，她知道苏我在看她，甚至晓得是用何种视线，这才是她不能忍受。
——你走吧，你不应该跟一个死人待在一起的。
　　这就是物部的意思。
物部用手按压一下太阳穴让自己稍微松弛下来，掌心触碰到额前她才意识到，苏我的温度和触感仍残留在上面，刹那她悸动了这麼一下，但很快她就一笑置之，让自己别再对此有所眷恋了。
物部打算再等一会就转过身向她下逐客令，然而身后传来的种种衣服摩擦声使她不由得先转头一探究竟，等到她整个身子转过去时，物部有些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我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她甚至不介意物部的目光肆意在她身上游移，虽然脸上仍然微靥。
　　她一步一步走近物部，迫得她收起视线看著苏我的脸，物部不说话，她觉得不说话比较好。
　　苏我抱著她，就像停留在掌心的那触感和温暖一下子包裹著她一样——
「那麼，让我给你找回活著的感觉吧。」
她让物部在靠墙的屏风前坐下来，她给她解开衣服，她从没做过这麼羞耻的事但现在她顾不著，因为眼前这个人需要她，而物部却不敢也不肯承认，宁愿把自己关在这房间内反覆折磨自我，苏我无法忍受。
　　物部看著她笨拙地解著狩衣上的结子她才想到要帮她，只是她一伸手过去就被拒绝了。
『屠自古…』
　　物部低吟她的名字，那原本是只有她一人独处时才会在心中默念的名字。
「别说话，求你…」
　　『那你叫我吧，叫我布都。』
　　屠自古没回答，脱去一层层的衣物才发现她是这麼瘦削，布都身上没有像她那些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痕，反之是被丹毒侵蚀得肤色参差不均的身体，活人不该拥有这种肤色，她努力把这种想法赶出脑海，她不知至今布都的身体经历过多少煎熬。
唇瓣交叠，那就像跟一具尸体接吻般冰冷，唯有那腔中那血腥味还是这麼呛人，她的舌回应著屠自古的，布都知道要是现在她不是这副样子，她对屠自古的渴望绝不会比她少，她也知道屠自古要迁就她的步调，以免她又咳嗽起来。
　　布都的身体并不比她的手暖多少，屠自古退开一下解开布都的发带，披散的长发除了让她看起来更柔弱，还多了点憔悴和沧桑，眼窝也是疲惫的灰紫，唯一比较安慰的是那对原本多天来黯淡无光的灰色眸子，终於有回些神彩了。
　　她学著布都平日的动作挠起她长发，想看清她的脸，布都笑了，她们原来是这麼溺爱对方。
　　布都让屠自古给她斟了些酒，她原本是不准喝酒的，但屠自古还是答应下来。
　　这次轮到布都吻她，血腥味被酒精味取替了，屠自古不再难受，她的吻除了渴求还有了欢愉。


到这里完
＼有空补日后谈／

\日后谈/

路过一下

好文啊

日后谈…

私以为通常H的双方不是至爱之人便是至恨之人。
爱恨交织的古都真心复杂，从头看下来都是纠结（交缠？）的调子，有些钝痛。
结尾真是超赞的意外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