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中吧】纪念莫里森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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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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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台普斯球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在球场边有一排座位，可以随时坐一些贵宾。看球的人，在有比赛时，每每花六白美刀，就可在场边得一好坐，------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个座位要涨到两万，------菲尔外边站着，偶尔跟你聊聊；倘肯多花三百，便可以买一件科比球衣，或者家嫂的，做球星粉丝，如果出到两千刀，那就能买一件签名的，但这些顾客，多是凑热闹，大抵没有这样专业。只有尼克尔森，才踱进隔壁湖人的板凳区，要佳得乐，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LA的斯台普斯里当球童，掌柜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各位球星，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各位球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球星们在场边练投篮，看看科比有没有到处喷人，又看看科比喷的到底是谁，然后回去吹牛：在这严重监督下，信息封锁也很难。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递毛巾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球场边，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菲尔是一副凶脸孔，科比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莫一中到场，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莫一中是站着看球而穿西装的唯一的球员。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褐色的头发。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丑又不合体，似乎不是量身定做的，也不是名牌。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共产主义，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莫，别人便从他在比赛中七八投一中的表现中，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莫一中。莫一中一到场，所有看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 “莫一中，你的发型更丑了！”他不回答，对球童说，“给我个球，要一杯佳得乐。”便脱下外套。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n投一中！”莫一中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技术……”“什么技术？我前些天亲眼见你九投一中，被大婶追着骂。”莫一中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这只是状态不好……状态！……手感不好的事，谁都有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马克思”，什么“金正日”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莫一中原来也NB过，但终于没有适应NBA的进攻，又不会防守；于是愈混愈差，弄到将要被裁了。幸而投的一手好篮，便跟人家比比投篮，活跃活跃气氛。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孤僻自傲。坐不到几天，便把科比和家嫂搞得骂街，火冒三丈。如是几次，跟他玩投篮的人也没有了。莫一中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递毛巾的事。但他在我们这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发火；虽然间或没有激活，暂时记在伤病名单里上，但不出一月，定然激活，从伤病名单上拭去了莫一中的名字。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菲尔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菲尔见了莫一中，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莫一中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球，……我便考你一考。科比要过人，怎样去防？”我想，空气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莫一中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防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方法应该记着。将来做教练的时候，战术要用。”我暗想我和教练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教练也从不考虑防科比的方法；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用减少接球，阻止他突破和犯规把他搞伤么？”莫一中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战术板，点头说，“对呀对呀！……阻止它突破有几种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莫一中刚用指甲蘸了水，想在战术板写画，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能进么?进不去。”
“能进么?还没进。”
有几回，场边球童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莫一中。他便给他们一人一个签名。孩子拿完签名，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球衣。莫一中着了慌，护着球衣，弯腰下去说道，“不行啊，我上场少，一个赛季就五件球衣件球衣。”直起身又看一看，自己摇头说，“不行不行！行么？不行啊。”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莫一中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季后赛的两三天，菲尔正在慢慢的看录像，取下名单，忽然说，“莫一中长久没有上场了。这赛季一共才得三十分！”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上过场了。一个看球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糖尿病又重了。”菲尔说，“哦！” “他总是想要打篮球。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跑到洛克公园去踢馆。那个地方，他打得过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晃倒，后来被颜扣，打了大半场，一分没得。” “后来呢？”“后来他晕了。”“晕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病重了。”菲尔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看他的录像。

总决赛之后，湖人夺得冠军，科比的戒指是一年多比一年，看看将近盛夏；我整天的吹着空调，也须穿上短裤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观众，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杯佳得乐。”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莫一中便在篮筐下下对了替补席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留着一个难看的发型，盘着两腿，穿着一条西裤，用背带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杯冰的。”菲尔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莫一中么？你今年才得了三十分，这可是合同年啊！”莫一中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手感不好罢。最近病好点了，回来看看。”菲尔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莫一中，你的手感怎么样了，现在还有队要你么！”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 “不要质疑！”“质疑？要是不在洛克公园打成那样，怎么会加重病情？”莫一中低声说道，“忘打胰岛素了，忘，忘……”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菲尔，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球员，便和菲尔都笑了。我接了一杯佳得乐，端出去，放在他旁边上。他从西服衣袋里摸出10美金小费，放在我手里，见他手消瘦了不少，原来他病成这样。不一会，他喝完饮料，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莫一中。到了赛季前，菲尔拿着名单说说，“莫一中不知去哪个队了！”到第二年的全明星，又说“莫一中在哪个队呢！”到季后赛可是没有说，再到总决赛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莫一中合同到期后无人问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