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有爱】惊蛰。

一．
母亲曾说，这院墙太高了，像一座牢。

二．
似乎清池是个没有四季的小镇。
季节像是房舍前相拥的河水，绵绵软软都黏在了一起。
婆婆说，她曾经住过许久的镇甸叫柒苔，很小，人也少，连树木都觉得稀稀疏疏的。
但那里是个犀利的清脆的四季分明的城镇。
短短的秋天接连着长长的冬日，阳光慵懒树木苍虬，连春风吹过都吹得人生疼。那里的冬天，会落雪。
我从未见过雪。
婆婆说，像盐，像柳絮，像那次和娘亲吵架扯破的衣料落下来的细微纤尘。
我总觉得，母亲站在雪地里，定然是倾国倾城的。
可是她不肯离开这个没有四季的小镇。
我想我一生都无法离开这个小镇。
我很怕我一生都被困在这个小镇。
我怕这里。
这是我的家。
我想我怕很多东西。
怕自己看不清的未来。
怕阴沉沉的天气和镇甸。
怕一个突然四季分明的年份。
怕我的母亲。
我很怕我的母亲。并不是惧怕。
而是怕——怕到让你觉得心疼。

三．
或许惊蛰的时候适合一场诀别，一次奔赴，一段彻底的遗忘。
我在一个朦胧的清晨对婆婆说，我们要一直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吗？
婆婆长久地看着我，久到我觉得她的眼睛里都慢慢有了泪水。然而她的眼神清澈，说话间声调平稳如初。她最终淡淡地答我，我们走吧。
我问她去哪里，她摇摇头，却笑了，只是说，哪里都好，我们走吧。
我问她为什么突然决定就要走了。她看着我发髻上插的一支蝶恋花簪子，抿抿嘴道，命数。
惊蛰对于母亲来说似乎是一个极其盛大的节日。每当这一日，她会穿戴鲜艳，笑容也多于平日许多。偶尔她心情愉快的时候，会让我靠在身边，给我讲她与父亲处处相逢时候的事情。
我曾经问她，为什么这样看重惊蛰。
她笑得像一潭水，静静地说，因为你是惊蛰的生辰。也是我的生辰。
是的，我是惊蛰生人，母亲唤我的乳名叫苏苏。
那时我年纪尚幼，追问母亲，那母亲为什么却唤作“拾月”？既然是惊蛰生辰，不是三月么？
母亲浅笑，是啊，惊蛰生辰，所以我姓苏啊。
我不懂母亲的逻辑，可继续追问却也未能得到结果，母亲只是问我，可是在家里闷坏了？
那时我尚年幼，母亲眼睛视力也尚好，虽视物模糊却不致眼盲，身体也大大好过几年后。那时每当我追问这些，她便抚我的头，让我扶了她沿着清碧溪散步。
每每遇到小鱼跃出，遇到开放的荷花苞，甚至哪家孩子掷石子荡起的层层不息的涟漪，我都会雀跃着指与母亲看，她不答话，只是笑。
而直到那一天，我撒了母亲的手去追一只落在身边浮浮荡荡的风筝，而抓住风筝转过头却看到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焦点却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恐，我才懂得，原来那时候母亲慢慢眼盲了。
我搀着她回家，而她再也不肯出来。
母亲叫苏拾月，是许家的妾。
我并不清楚母亲的身世，也不清楚母亲的经历，零零碎碎的，也都是邻人的闲言碎语。
似乎母亲曾经是风尘女子，遇到了父亲许川良。父亲对她一见倾心，母亲也温文尔雅，便带了回来。谁知许太太却并不许，母亲刚跨进许家大宅便被许太太一个花瓶扔了出来。许太太家世丰厚，父亲也不能与她翻脸，便在偏郊为母亲置了一所宅子，鲜少过来，却也不算太亏待。
因为那时，母亲是抱着襁褓里的我跟回来的。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也不敢问。
后来家奴见地僻，母亲脾气也冷淡，便也渐渐都散了。
再后来婆婆就来了。她说她早年曾承许家恩惠，而今愿意留在母亲身边知照。母亲不置可否，她就这么留了下来。
婆婆虽然年迈，却依稀能见年轻时容貌姣好，五官精致眼神清澈。但是她的声音却嘶哑，若是单单闻声，初初的确被吓了一跳。婆婆说她早年曾是戏子，后来毁了嗓子，便做起了现在的行当。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平静如水，像母亲一般，如此，我便不敢追问了。
我们天未亮便收好了行李，雇的车却要中午才到。
坐在院子里，婆婆揽着我，说，苏苏，婆婆讲个人给你吧。
我仰头问，是个故事吗？
婆婆笑了，说，我一生听过许多故事，唱过许多故事，演过许多故事，唯独这个却不在其中。顿了顿，她继而又说，故事，是拿来骗人的。
那婆婆要讲的呢？
婆婆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还是在笑，是一个人所留下来的痕迹。
我似懂非懂，便问，是谁呢？
婆婆看着我的眼睛反问，你在这里听得最多的是谁？
我想了想，答，阮翠云。


你的云霞里嫁的人都姓许。

真喜欢这种格调。
喜欢拾月这个名字，也喜欢惊蛰这两个字。

第二段最后，我想…我很怕…我怕…这是…我想…怕…怕…怕。。。很心声有木有。。。
总结神马的我木有楼上两只说得好诶，不过，总之，很喜欢就是了~~

先马
明天看

看着有种江南水乡风。温婉如水的样子

我突然很想见夭夭的庐山真面目。。

五．
女儿是前世的孽。
我常常记起这句话。
这是儿时我被邻人的孩子辱骂，哭着回家追问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父亲，最终演变成一场争吵而以母亲扫来的一个耳光告终。
那时母亲已然盲了，却依然是辨着我的方向打了过来，失了准头打在了脖颈上，留下长长的红印。打完她似乎愣了，而我则扭着头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来。她没有再打我，只是呢喃了一句，你竟长这么高了。
婆婆那时候刚来不久，听到争吵声跑过来，只见我站在她面前不言不语，母亲也只是面色冰冷地沉默着。便打圆场说，母女哪有隔夜仇，苏苏，有些事你长大了自然就懂。
我依然不说话，母亲阖了眼，似乎很累的样子，似乎是对我，又似乎是对婆婆说，女儿是前世的孽。
我后退了一步，指尖冰凉。
婆婆挽住我，对母亲用颇为严厉的口气说，拾月，女儿没得拣。
母亲复又睁了眼，语气还是凉的，只是淡淡地问，是么？
我听得心里疏忽沉了下去，甩开手跑了。
母亲身体羸弱，也时常咳嗽，总觉得似乎她走着走着，就倒了。
春天里她时常生病，我便留在她身边照顾，在很深的夜里她曾经对我说，我未曾想你会留在我身边这样久。
我不知作何回答，便说，我是你女儿。
她握了我的手，指尖是凉的，说，是啊，你是我女儿。
那一瞬间，我竟然分不清，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