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将夏未夏,蝉鸣来得过早,扰人清梦。
宫野睁开眼隐约望见一个头梳高髻的丫头一道呼喊着一道快趋而去。不消多时,错杂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宫野本能地欲将自己隐匿起来却发觉浑身酥软无力,她勉强将手从锦被里抽出来,玉琢般的手指像是在水里浸泡了许久似地打着苍白干瘪的褶子。
张了张手掌又合上,冰蓝色的眸子犀利地洞察了一番周遭,呵,古色古香。浮在瞳孔里的那层复杂而又冷凝的色彩渐渐褪去,霎时间掠过了纯粹的悲哀。
“死了吗。”淡而无波的陈述句。
宫野本想扯扯嘴角自讽,唇上传达来的却是这般真切的刺痛感,殷红的液体顺着干涩的唇瓣幽幽渗进嘴角,尽管几欲干裂的唇瓣疯狂地吮吸着那妖娆的殷红,舌尖终是碰到了甜腥而蛊惑的液体,顿时,思绪断了线,一张清俊的脸扯断了所有羁绊,刺痛了宫野周身,还有心。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呵。”
宫野不由得发笑。此时喃喃自语的竟是他的惯用语。侧身面朝内,随意卷曲的茶色发丝掩住了那双独特的眼睛,埋入浓重的阴影。紧咬的下唇随着脚步声的渐近慢慢放松。
第一个踏进房门的还是那个头梳高髻的丫头,随后是一对年迈的夫妇,最后尾随的是一个背着木箱的俯首青衫人。
“我的儿,你怎地这般傻。为何寻短见!娘亲体衰,受不得,受不得吓啊!”一银丝老媪在女孩儿地搀扶下在床边坐定,一手摁着宫野的肩膀,一手掩面哭泣。
宫野本就是个清隽峭拔的性子,且不论今不明所以然,就是既已明了,若是换做以往,她势必拒绝陌生的接触。而此次老媪的哭泣声却是令她心神颤抖,这具身骸的记忆如同细针般扎入宫野的脑中,老媪慈祥的面庞仿佛一直便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般,那般真实深刻。
“哼,宫野,那竖子究竟对你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但说无妨!”浑厚的嗓音似军队的号角般壮宏。宫野身子先是猛然一颤,紧接着宫野心中疑惑不已,为何自己如此畏惧这个声音?
记忆真实地再现,银发老人那张常年被北风刮得酱紫的脸在脑中无限放大。流年逝去夺去了他强硕的身子,可带不走那坚挺骨架下常年征战沉淀下的一身杀伐。站在那里的恍若一副会动的骷髅,而从记忆里却给予宫野窒息的压迫感,甚至连身子都随着颤抖。
“宫野!”老人低喝一声,却因气息不畅而干咳起来。老媪连忙给他拍背。
老人抬手制止老媪,尚意欲继续说,身边的青衫人却上前,恭敬地作揖道:“老爷,小姐不慎跌入水中怕是染了风寒,故无法发声。而当务之急是静养,若欲与小姐交谈怕是要过些时日方可,请允许鄙人为小姐医治。”
老人紧拧的剑眉稍稍放松,“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未几,宫野在一种奇怪而舒心的气味中入寐。朦胧间额头传来冰凉之感,身子也不再燥热难耐,甚是舒爽。
似梦非梦,那张清俊的脸映入眼帘,同样自然卷曲的茶色发丝随意绾起,红棕色的眸子深情地传递着饱满的情感,情到深处如梦似幻,仿佛能够渗出泪珠般。宫野恍惚间,堕入了这种温柔之中,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与那位少年相遇的那个日子。
十九世纪的法国洋溢着新兴的气息。塞纳河蜿蜒婉转西流成弧状地穿过梦幻巴黎。灯红酒绿之上对真理的追求,如同淑女般,优雅地漫步在光影与花舞中。浮华的宫殿褪去了昔日的色彩,喧嚣的都市闪烁着水光间的灵动,一派云卷云舒的恬然蔚蓝成风,理性思潮携着罗曼蒂克的香气席卷了整个欧洲,与一股渴望理想王国的愿望融合,引领人们走出黑暗时期,展望和描绘未来蓝图。
一来到这个城市,宫野便爱上了。
宫野将在这个梦幻般城市里执行最后的任务。宫野本打算完成任务后就定居在这里。可她却遇到了他,那个有着同样茶色卷发的带着清新气质的浪漫少年,少年和她有一个共同的目的,亦有共同一份情感。
也许宫野早就料想到结局,可她仍愿意肆意地踏入这个温柔的泥沼,缓缓下陷,贪婪地感受着第一次拥有的纯粹情感。
宫野甚至清晰地记得子弹穿过自己胸膛的声音以及少年总是携带着的怀表落地的响声有多么悦耳,是在为自己生命的画上句点而喜悦吧,喜悦到令人丝丝发颤。
宫野闭上眼的前一秒竟不由得抬头看向阴影中那散发着清新气息的少年,嘴角一划,绽放出会心的笑靥。
合上眼的一刻,我希望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当然,如果可以,我想去一趟你所说的“左岸”。那个简约云澹,恬淡,闲雅的地方。
而你也要如所说的那般,优雅地穿梭在五彩霓灯下,漫舞在人群中,坐在咖啡馆里翻着厚沉的书籍,指、页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听着悠扬的萨克斯。不再花时间看着枯叶慵懒地打哈欠,不再站在“右岸”徒劳地哀怨。
你那发自内的清新气息淡淡地飘荡在空气中,踏上属于你的“左岸”,享受着孤独带来的清明,阅读生活的艺术与活力。
呵,这样也不错,生死两端,我们彼此站成了岸。
遗憾的是,你最后没有读出我们自相遇到分别的精确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