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子像一块面团子,四面都在鼓,鼓了就陷,陷了再鼓;接着就向一边倒,漫地而行的;忽的又腾上来了,飘忽不能固定;猛地又扑向另一边去,再也折不断,忽大忽小,忽聚忽散,已经完全没有方向了。忽然一切都在旋,树林子往一处挤,绿似乎被拉长了许多,上扭,往上扭,落叶冲起一个偌大的蘑菇长在了空中。哗的一声,乱了满天黑点,绿全然又压扁开来,清清楚楚看见了里边的房舍,墙头。
蛙群不再拉下一副呆滞的脸,泥巴也不待在潭里,它们占领了东边的荒地,爪印一左,一右,泥泡一上,一下;又不愿意只向远处跑,还沿着老树的褶皱向上爬;有几只大胆的蛙,竟兴奋地鼓着腮帮子,飞窜在滑溜的树枝之间,全然不考虑何处落脚,就像自由的追逐者。谭最深的地方,像沸水炸开了锅,裂开的泡都像怪物咆哮的大嘴,在低低地嗡鸣,空气中凝着哀怨。谭的浅处,是接连不断的叭嗒叭嗒,尽现一副可爱相。哪里还有平时智慧稳重的样子?
常在巷子的忠诚的犬,耸着背,点着脚,急急忙忙向主人家奔,四肢却忘记了按规律出,身体一会往左扭,一会向右拐,忽而摔倒,便朝天吠叫,又抖擞抖擞向前跑。男孩把脸贴在玻璃上,窗上的污浊抹乱了景,却把男孩眼中的急切抹得更清。隐隐地,低嚎声回荡,然后一个湿漉漉的鼻子让铁门轻轻地一震,门闩哗啦啦地被男孩解下。无数无形的大手冲进来拉扯着布帘,它一下被扯上房顶,一下被拧成一束,嘭的一声,它被夹在了门上。前一秒它还在为男孩与狗的拥抱感动,而现在却充满怨恨,无力地被雨打得湿透。
筑墙的砖、盖房的瓦都被点缀的晶亮,可是美丽的钻石怎么那么易碎,哔啪地碎在地上化成了小溪?因为它明白啊,既然无法独秀自己的美丽,就要想办法与集体共同闪耀。看哪,看那远处,斗折蛇行,就像宇宙风暴中的银河,凄然的美。而砖瓦上的青苔只是舒展着身体静静地享受,因为它向来就是历经艰苦的,烈日的暴晒时时折磨着它,此时是它唯一的美好时刻。它享受的,不光是湿润的气息,也是屹立在高处的骄傲,即使这是一座空巷。
孩子们挽好了裤腿,扔掉了鞋,披上了雨衣,谁也拦不住地向嘎吱响的门外跑。大人郁闷地皱着眉提着还没有晾干的衣服,挂念着田里的庄稼,望着乐呵呵的孩子,时而抬头,时而低头,又想起屋顶会不会漏水,针线会不会受潮呢?
天空被泼成了灰色,灰墨色,黑色,被翻转的柳叶、杨叶、蘑菇,浓厚的乌云填满、填实,然后风呼呼的吼,雨哗哗地打,惹得树林子和其中所有事物嘈杂如盖紧了锅盖煮稠粥,都喧嚷起来,而后,当一切都变得无法辨识的时候——我的凭空想象就结束了。
是的,我从未见过这番我描述的景色,我只是看着眼前这平淡无奇的城市里的风雨——它只会打在楼房上、车顶上、雨伞上、水泥地上和我的帆布鞋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