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凉风习习,落叶满地,每一滴雨都荡起一个小小的涟漪,扩散,聚合,倒映出一片清明。
窗外的景致,绿得苍翠,绿得空明。
我大概醒了。
第一次觉得这样神清气爽,或许是窗外吹进清风的原因,我觉得一切病痛都不在身体里作祟了,而且昔日沉重的形体变得很轻盈,好似纷扬的思绪,就像获得新生一样。
凭借着严密的逻辑思维,我认为这不对劲,
环望四周:咦?这不是基地里手术病房外的走廊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经常看病,我对这里比较熟悉,我向走廊尽头走去,门前坐了一排人,咋的一样望过去,好像都是我科研组的,可是他们的表情很不对劲,就连一向开朗的小月,此时脸上也镀上了层灰色的阴翳。
什么气氛……跟死了人样的……
顺着目光看过去…咦?他也在?他在这干什么?
话说回来,我在这干什么?
“唉……”我听见他的叹息,这人很少有叹息的时候,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没听过他叹息。
可是这一次,一声很清晰的“唉…”
他血红的瞳孔折射出一种难言的哀伤,面无表情,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好像想要抓住什么又不得不放开。
总之是一种无奈,就像外面被雨打落的翠叶。
“喂……”我走过去准备搭茬,想拍下他的肩膀,不料手却直当当地从他身体里穿过了…
啊?
我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纯粹到透明,随即发现整个身体都是这样。
怎么搞的……
正想间,“扑通”一声门开了,我条件反射地闪到一边,他们也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
病车缓缓推出,上面的人用白布蒙着了,一只瘦削的手垂下来,随着病车的移动轻轻摆动,却毫无生气。
我看见他颤抖了,还是第一次。
“……”医生低下了头。
这位医生我认识,是基地里最有手术经验的名医,他要是低了头,这个人肯定是死了。
谁啊,伤这么重,连他都救不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离博士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过度的操劳,这次恐怕……”他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离博士?我?!
拜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难道那上面的人是我?!
我不好好地站在这儿么……
可是,那为什么他们都看不见我?他默然了,右手拽住白布,却不敢掀开,全身在剧烈地颤抖,伴随着他紧促的呼吸。
那白布都快给他抓破了。
他最后还是猛地一拽,其力度绝对不亚于那些抛国旗的。伴随着他大口的喘气,我看见他眼底的绝望。
这种绝望有一种崩塌感,一种覆灭感,好像在他面前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早春的雨,清新的风,打落的是新生的叶子,于是就有了一片清明。
沉默,长久的沉默。
啊对,是我太健忘,不久前我是死了。
我就站在他们旁边,和他们一起沉默,然而总觉得和他们相隔甚远。
因为,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
方才看见他的眼神,我的心底升腾起一丝久违的宽慰。每天照着仪器,笔底记录数据,脑里进行计算,被人在乎的感觉,我已经太久没有尝到。
对我的离去,你真的伤心、难过,甚至绝望?
是真的么?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也已经离去。我不过是宇宙间一点物质的存在形式,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我的逝去并不影响物质的总量。
综上所述,你没必要伤心。
你伤心也没用,我都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死了就是死了,已经转化成了另一种物质。
我永远只尊重客观事实。
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
病车上的人静静地谁在那里,满眼的白色:白衬衫白长裤白长靴白外套,与雪白的长发完美地融合,再加上白床单白枕头,透出一种清淡的悲哀。细长的手还戴着组织人员普遍的高纤维手套,又是白色。脸也是雪白的,不如说是苍白,只不过表情很是平淡:如果不是身体没有呼吸的起伏,你会以为这个人真的只是睡着了。唯一不是白色的地方,便是左胸前口袋那里别在上面的笔盖,很自觉地发散着金属的光泽。
我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地观察这满眼的白。
和这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满眼的黑,他的军服华丽的很,可以说是耀眼了。
他还在沉默,还是那种眼神,我看见他瞳孔深处某些东西的破灭。一点一点,慢慢地消失。
沉默,又是沉默,我真不知道这沉默还有多久。
我正踌躇徘徊间,突然感到一阵牵引力,把我往外拉,我也不反抗。因为我现在的重力为0N,对地面没有压力,于是无法产生摩擦力,反抗是不现实的。
我被“牵”出了墙,我看见里面的人还在沉默着。
外面正在下雨。
绿,清绿,满眼的苍翠欲滴。
开始只是在“飘”,后来这力越来越大,以至于我周围的物体全部成了飞旋的流苏,根本找不到参照物。
我感觉好像进了一个洞,黑不溜秋的,什么也没有。
我想起来了,很多从死亡边缘活过来的人都说有这种经历:进了一个洞,在里面快速飞行,温暖,亲切,好像回了家。
家……?
也对,人类最初的家,便是洞穴。
那么这个,应该就是黑洞,所有物质共同的家。
它们在经历过自己的历程之后,无一例外地要回到这里,包括光。
说到光,我发现我正以大于光速的速度飞行着。
我看见了自己的过去,一幕一幕过去,跟倒带样的。
我们日常所看到的,都是光所投射的影像,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快过光速,就能追到过去的影像。这也就是说,为什么如果有东西能快过光速,时光便会倒流。
然而历代人类科学家,包括我,苦苦寻找这种东西多年,殊不知,能快过光速的便是自己的灵魂。
到了一个空间,所有的物质都相对静止了,我在其间徘徊不定,我过去的影像交叉重叠着,又一幕幕在我眼前放映……
那是一个下雨天,一个孩纸,看见满眼的翠绿,夕阳般金黄的瞳孔升腾起一丝空洞的清明,说道:我要成为一位科学家,一位真正的科学家。
……
于是这个孩纸后来就真的成为了一位科学家。
……
再然后,这个孩纸shi掉了。
这就是我故事的全部。
呃?要详细地讲讲?好吧—
那就从那时讲起吧,遇到“他”那时说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