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布幕徐徐滑下,原先被覆盖的油画一览无遗。自父亲卧病在床以后,阁楼再无人打扫,丝质的白布掉落在木质的阁楼地板上,扬起一股细细的尘埃。
俊美的男子坐在画框里微笑,静静的,甜甜的。灿烂的夕阳穿过天窗,亲吻着他,男子略显苍白憔悴的面容因那闪烁着幸福的明亮双眸而很容易被人忽视。明亮的色块在画布上跳跃,却吝啬的不愿意占据整个画面。尚未完成的画作上,深浅不一的色彩没有任何违和感,仿佛,就此收笔便是最美。
诧异于男子的美貌,她伸手触摸上那瘦削的面容,却忽然惊觉,画中的男子竟和自己有那么几分相似。
忆起往日某些细碎的片段,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嘲笑自己的敏感一边弯腰捡起掉落的白色丝质布幕,郑重的重新盖上,包裹好,紧抱在怀里,走下阁楼。
木质的楼道被踩的吱吱作响,老旧的地板因她的体重微微下凹。
走出屋子,穿过开满白百合的庭院来到车库,打开父亲视若珍宝的明黄色古董车车门,把油画水平放好,坐上驾驶席,缓缓启动车子,离去。
墓园里,黑压压的人群,肃穆庄严。包裹着油画的那抹雪白在黑呼呼的泥土覆盖下,一点点从视线里消失。
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和他生前最爱的画作一起,长眠于此。
她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那,直到最后一个以为她还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而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的亲属离去后,她突然笑了。打从心底发出的微笑,在她不经意间瞄到父亲的墓碑旁边与之紧紧相依的墓碑以后。
所有蒙在心中的疑惑和阴霾全部散去,她终于明白,长久以来父亲的寂寞。
她突然记起,那时,小小的她,逃离了校园一路狂奔回到家中,冲到父亲面前,哭喊着问为何大家都有母亲,她却没有。
父亲温热的大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软软糯糯的嗓音低沉沙哑却隐忍而温暖,他告诉她,她没有母亲。不是离异,不是去世,而是没有。
她又突然记起,那时,小小的她,晃着双腿,坐在阁楼一角的桌子上,实现跟随忙碌的父亲的身影到时晃悠。她问父亲,阁楼本是摆放杂物的地方,为何还要劳心劳力定期打扫。
父亲擦擦脸上流淌的汗水,伸出手细细抚摸靠在墙上那画架盖着的白布,笑着说,阁楼脏住着会不舒服。天窗上洒下的阳光,在父亲身上蒙上一层金色的薄纱,她突然发现,父亲的笑容原来可以这样温柔,眼神原来可以这样宠溺。
她又突然记起,那时,小小的她,总爱窝在自己床上,听着父亲的故事甜甜入睡。
父亲说过的故事很多很多,如今她能记住的却只有一个。不是因为她对那故事情有独钟,而是父亲似乎对那故事一往情深。父亲一次又一次的跟她说那个故事,让她至今已然能够倒背如流……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青梅竹马,一个爱摄影,一个爱作画。两人是邻居,从小到大,日夜相对,日久生情,情根深种。
朦胧的月色下,定情的初吻,泛着淡淡的薄荷清香,让人迷醉。这段爱情始于此,却也终于此。
绽放于最美的青春年华的单纯爱恋没有得到双方家人的认同,深爱的两人被世俗残忍的分开。其中一人被家人带着,离开了。离开的那一天,自分开后再无机会见面的两人奇迹般得以告别,以鬼鬼祟祟的形式。
紧抱着怀里的人,他许下诺言,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声名显著的画家,拥有足够的能力去守护他们的爱情,到那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然后,他们会在一起,过的很幸福。
那人轻轻点头,告诉他,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他。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在他功成名就,为实践当年的誓言而凯旋而归的那天,等待着他的却是爱人躺在病床上消瘦苍白的身躯。
他跪倒在爱人的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那人缓缓睁开双眼,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再强大的力量,没有可以守护的人,又有何用?再宽厚的肩膀,不能为你承担痛苦,又有何用?再坚实的胸膛,没有你依靠,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