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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伍史】长亭晚by孤鸿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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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洗脸的时候伍六一把脸浸在冰凉的水里,好长时间。
  让人几乎以为他已经不幸溺死,一旁的史今几乎就要去揪他的头发的时候,又猛地抬起头来。甩了周围一地的水。
  他心中横冲直撞着想要带着史今一起远远逃离这里的念头。
  因为在昨夜,他抱着他入睡的一整夜,他终于才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到一辈子。
  ……迟了么?
  或者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迟与先,早与晚。这在开局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博弈,没有赢家,只有输得无比难看凄惨的负者。
  史今啊,在如今惨淡又无望的现实里,于他来说是这样明亮温暖的存在。
  但那个叫做“永远”的词,从来与他和他相隔万里之遥。
而伍六一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父亲。
  那日史今被隔壁的两个小鬼拖到市集上去了。天色见晚,他还没有回来,伍六一走出去,被吹了一阵傍晚转凉的风,又奔回屋子来随便抓了件衣服,准备出门去找他。
  而后走了几步就看见了站在村口的熟悉的中年男子,一身农夫打扮。
  伍六一皱起眉,迅速地掉头。
  死老头竟然追到这里来。伍六一有些牙痒痒。
  然后听见后面有追上来的脚步声。
  “你站住。”右肩猛地被人捏住。生疼。
  伍六一转过身利落地一甩手挣脱他爹的控制,“干什么?”
  “你听我的话了么?”那男人严厉的声音。
  伍六一不言语,只倔犟地看着他。
  伍六一的父亲拽着儿子的胳膊,将他拽到避风些的小街巷。
  “……算了,我的话你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他总有一天会害了你,”他的父亲语气无奈地软下来,“或者害死你。”
  伍六一冷笑一声。
  “你了解他么?你知道我们上次损失掉八个人全部都是因为他么?就剩你老子我一个活下来!你得意了现在,你爹的命差点送在那个你整天厮混在一起的人手里,你心里肯定欢呼雀跃。”他这样说,面容愤怒,就差一个巴掌扇下来。
  伍六一的神思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不容易小心绕开的深渊,自下定决心牵他的手起就执意想要避开的一切,又被重新重重地砸回自己的面前。
  “你没有……收到电报么?”伍六一转过身来,面色竟是有些灰暗。
  “有什么用?!那是总部的电台!我已经在重庆了那会儿,妈的个兔崽子总部谁知道你发来的什么鬼东西?!”他父亲看样子想和他儿子干上一架。
  “那不就结了!那证明我曾经试图联络你们,告诉你们行动有危险!这不就是我那死不要脸的任务么?!”伍六一几近暴跳如雷。
  “那你为什么不把电报发完就收线?”
  “那一天只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你想让你儿子以通敌的罪名被国齤民党枪毙么?”伍六一语气竟是突然沮丧起来,因他突然忆起那个夜晚史今紧紧拽住自己衣角的手。
  “被发现?哈,我告诉你伍六一,”他爹突然神情无奈,“你如果真的了解你身边的是什么样的人,那么你早就被枪毙了不止一次两次,他那个人够你死几回的。你以为他那么多年的情报工作白做了?抗齤日的时候就出名的人,你跟他相比就是一个小毛孩子。”他父亲顿了顿,抬起手似乎是想拍拍儿子的肩,但是却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父子之间长期的不见面,以及意见的相左造成的隔阂与鸿沟早已无法逾越,“……也许他只是想放你一马,这一行里任何的蛛丝马迹都是致命的,更何况你还傻乎乎的成天粘着人家。又或者他……真的是难得一回被蒙了心窍,把你当成朋友,不想你被真正地揪出来丢掉小命。这也是今天我来这里的原因。”
  “什么?”伍六一不耐烦地抬头望着父亲,他觉得面前这个老头子一直喋喋不休的都是些废话。
  “总部并不知道你和他被军统派到这儿来了,你的行踪是我自己查出来的。组织的人只知道你们留守,而且依然认为你们在重庆城内的军统原址,”伍六一的父亲顿了顿,“他们已经派了人来,专门针对你的那个史今。他破译了我们总部最机要的密码已经引起了上头高度的重视。”



IP属地:陕西31楼2012-10-03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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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
      “有人来了!”一个年轻人将枪喀哒一声清脆地上了膛,潜伏在古老公寓外的所有人都警戒起来。
      街角处走过来两个年轻人,衣着普通而像极一般的市民。
      他们越走越近。
      “老天爷啊,”刚刚推枪上膛的年轻人拿出袖子里的照片,“就是他。”
      队伍中被叫做老伍的那个中年男人,在看清那两个年轻人面容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枪的手关节泛白。
      ……这个兔崽子又不听老子的话!
      那男人胸膛大弧度地起伏,愤怒得不可遏制。
      “动手吧?”那年轻人皱着眉头严肃地问。
      “动你个头!”男人低声吼他。
      年轻人委屈地转向旁边的女人,那女副队长亦是向他摆了摆手。他皱起眉。
      “你手不准,那边有我们的人。”女人按下他的枪口,“那是伍队长的儿子伍六一,听说过吧?”
      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就是那个差点把老子打成残废的小子……”队伍中的另一个男人咬牙切齿。这竟是当年曾经被伍六一胖揍一顿的开酒馆的家伙。
      “闭嘴。”女人的厉声说,声音威严。
      此时那两人已经进了房子。
      “我早就说应该埋伏几个人进去,现在搞得太被动了。”年轻人放下枪神情有些懊恼。
      没有人答话。
      片刻。
      “你想怎么干。”问话的是旁边的女人。
      “你来安排吧,我家那个傻小子不懂事,木得很,别指望跟他递个眼神他就能帮你把人杀了。他不认识你们,所以千万别露头,他的枪法是我教的。”中年男人握枪的手松了松,他已经平静了一些。眼神里似乎有些沮丧。
      那女人听从了她队长的吩咐,点了一下头。
      “你跟我绕到后面去,老伍你守正门,千万别见了儿子一激动打偏了。”女人拉起刚刚的年轻人,动作小心地穿过街道,然后隐没在对街的古旧房子间。
    “你觉着这里很安全是不是。”伍六一无奈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然后几个月没人打理的沙发腾起的灰尘搞得他又猛地跳起来,甚是狼狈。
      史今在楼梯拐角处那小小的屋子里翻翻捡捡,“环境不错,没变多少。”
      “有病!”忧心和愤怒让他变得有些口不择言。
      “……”史今疑惑地转过头,记忆中伍六一从没像这样和自己说过话,“是,我有病。但是至少在这儿没被枪筒子顶着,这是最好的情况。”
      “哈,最好的情况。”伍六一想起他爹跟他絮叨的种种,狠狠一脚踢在茶几腿上,精致的茶几移位,刺耳的摩擦声。
      “已经吵了一路了……你觉得你有意思么?”史今皱着眉头拿起一本谱子,翻了几页,然后放回去。
      “那你是不是准备身上被人开几个血洞子才肯听我的?!”伍六一急躁地跺着脚上楼梯,扒着窗子往外望,找寻房子周围一切可疑的痕迹。
      “……你简直不可理喻。”史今望了伍六一一眼,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才不可理喻!你知道现在重庆有多危险?你以为还是以前军统的保镖时刻按照部长的吩咐追在你后边儿保护你的时候?你——”
      “这些道理我比你懂伍六一。”史今冷冷地打断他,“我吃多了撑的才回来拿琴谱,我告诉你,刚刚跟部长联络,他说要把以前七分部所有用过的密码本带回去,我以前以为早就用不上所以把它们都藏这儿了。您可以消停点了么?”
      伍六一哑掉,转而怒气冲冲地望向窗外。
      接着,他远远地看见一个黑色的枪口对准自己所站立的窗口。
      伍六一闪身到窗帘后,暗暗骂了句该死。
    片刻后史今拿着几本陈旧的本子,顺手关上身后的门,向着伍六一走过来准备下楼。一转头,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伍六一正背靠着窗边的墙壁,推枪上膛。
      史今停住脚步。“咋了?”
      伍六一没有回答,抿抿嘴放下枪,然后探头出去。
      刚刚看见枪口的对面的矮墙,此刻空无一物。
      伍六一宁愿是自己眼花了。
    


    IP属地:陕西33楼2012-10-03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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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又神经紧张。”史今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步。
        “别过来!!!”伍六一大吼。
        史今给他一嗓子吓得猛地退了回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外面的声音是单调的所谓风吹树叶。天色越来越阴沉,窗子开了一道缝,有冷风飕飕的灌进来。
        “你再这么大惊小怪我就把你锁这房子里面,别跟我回去了。”史今皱着眉。
        “……不是我,你不知道……”伍六一不知道说什么好。
        史今不再理他,抬腿走过来。
        “回去!”伍六一的声音里少有的哀求。
        史今停住脚步。
        窗外依然一片安静,或者说死寂。
        伍六一有些尴尬地翻了翻眼睛。
        “今儿要再有一次,你晚上回去给我打地铺。”史今撂下狠话。
        伍六一简直有些无语,要是今天他们——主要是史今——能平平安安地回去,他睡田里都行。
        史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伍六一的心悬起来,沿着风向,空气中隐约传来的不安这样清晰。然后仿佛是窗外有低低的异响。不祥的预感这样迅速地遍及了四肢百骸。
        “砰——啪!”
        几近刺穿耳鼓的巨大枪声。子弹摩擦着空气呼啸而过。玻璃四分五裂。人影重重倒地。
        刚刚史今站立的地方,窗子碎裂,他身后那幅原先主人挂的油画,上面金发碧眼的小女生被洞穿了眼睛。
      “……我说什么来着?”伍六一喘着粗气,半带责备地望着身下刚刚被自己扑倒在地的史今。
        史今咬了咬嘴唇,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
        “我怎么知道……他们笨到这种地步,在这里开枪……”片刻后他的声音带着些委屈。
        “怎么说?”
        “军统剩下的特工警卫,全部都安排在这附近。放枪的人自寻死路。枪声一响,什么都完了。”史今冷静地说。
        伍六一有些发愣。他蓦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我说你赶紧起来啊,重死了。”史今挣扎了一下。
        然后伍六一才在地面上翻了个身,猫着腰贴墙站起来,把枪揣了回去。
        “……赶紧走吧,别发呆。”史今站起来。
        “哦。”伍六一随口应答,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哎不是你往哪儿走啊?这当儿自个儿跑出去送死?”
        史今不答话。只是拽着伍六一下了楼。
        “这房子有个后门。副部长没跟我们说,也或许是他们没有发现。当年主人家逃难的时候留下的吧我想。”史今一边拉着伍六一奔向厨房一边说。
        “……你啥时候发现的?”伍六一被史今紧紧拉着,有些晕忽。
        “你以为,当时我发现那些银餐具只是因为跟你似的贪财?”史今笑了一下,脸庞上柔和的三轮弯月。
        他伸手拉开碗柜的门,“过来帮一把呗。”
        伍六一搭上手和他一起把碗柜挪开。
        后面是一扇有些年头的暗门。直通往后院的小巷,与周边密密麻麻的明清建筑相接。绝好的逃遁路线。
        史今使劲地推了一下,打开了它。可能是匆忙制成的门,并没有装上锁。
        吱呀地一声,杂草丛生的后院落入视野。
        史今刚要踏出门,却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忽然之间亲昵地揉了揉身后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伍六一的头发,“谢谢你。这么多年没被别人救过命了。”他的声音温柔得让伍六一无所适从。
        片刻沉默。
        “……快走吧。”伍六一最后低着头说了一句,用力握了握史今的手。
      而就当他们走了不远的时候,刚刚那栋公寓周边突然传来几声尖厉的枪响。
        军统的特工跋扈地胡乱朝着一切矮墙、树丛扫射,任何掩体背后都不放过搜查。
        伍六一的父亲捂着渗血的左手,担心地望着自己儿子可能还未出来的那栋楼,焦虑地匆匆和队伍一起避进了纵横交错台阶遍布的窄巷。


      IP属地:陕西34楼2012-10-03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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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记得他和我说过,他的父亲虽是小镇上有名的中医医师,然而他的母亲却依然有着极严重的心脏病。久治不愈,曾经也去过城里,但因为她住不习惯城市反而病情加重,索性还是回到家里来,由史今的父亲仔细地为他调养身子,精神竟也是好了不少。南方的气候最是养人,史今的母亲虽是有疾在身却依然美丽年轻。
          史今的母亲在他年幼时总一次次地让丈夫为儿子把脉,她总怀着担心,她总怕自己这样痛苦的病症会带到她清秀能干的儿子身上。而她的丈夫总笑着一次次地告诉她儿子身体安好康健,她便放心。
          总不能像娘这样,病起来就拖累身边的人。史今的母亲拉着他的手,不无忧伤地说。  后来的后来,她竟是真的一语成谶。
          老师他终于病重。
          原本我们镇子上那家著名的中药铺便是他的父亲所经营的,而那儿在他的父母几年前病逝之后就失去了医师。他依然住在那个地方,看病要到相隔数十里邻镇去,所以他嫌麻烦就不想去。
          病也因此越拖越严重。到了秋季的时候,他间或地会捂着心口头晕眼花,因气候的缘故强咳不止,喝不进水亦吃不进任何饭菜。后来又知道,他与他母亲一样是有极严重的心脏病的。后来的他终日便这般郁郁,脸色苍白。父母亲很忧心他的病情,因他没有报偿地教了我几年的读书写字,亦是有道不完的感谢感激的。
          不日父亲总算从邻镇请来郎中替他把脉。
          老头子说我的老师年轻些的时候曾经不要命的工作,又有心脏上的隐疾,所以落下一身的病。随意地写了几味药材就算是拼凑成一纸药方。龙飞凤舞的字,我无论如何看不懂。  然后那老头子像所有故作姿态的学究一样,讲了一句我恨不得将他扔到河里的话。
          他摇头晃脑地说,病根在心中,心病不可医。
          我讨厌他那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明明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糟老头子。
          他陷入匪夷所思的等待不可自拔并最终等来辗转病床的日日夜夜。
          而今年我十四,我计算着,据父母所说的,他来到这里总有将近二十载了罢。
          我一直在想,一个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拿来任意的挥霍。
          并且仅仅将之付诸一场或许没有任何结果的等待,那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我无心和伙伴们一起玩。便一个人来到我和我的老师最喜欢待的山坡。那山坡上的青草齐整美丽。
          然后我会对着那明朗朗的万里天穹,突然之间捂住脸。
          我为害怕失去他而肆无忌惮地哭泣。
          我生怕他疲累地睡过去以后我无论如何也再唤不醒他。
          他的等待抑或真的就会这般无疾而终,我亦心酸,他终究是等不来那一场儿女情长戚戚的终局。
          =================================================
          民国三十五年八月(1946年8月),军统局奉国民政府令改编成为国防部保密局,专责保密防谍工作,确保国家安全。
          几日后的伍六一和史今收拾停当了一切,坐在保密局的车子里,直接奔赴重庆火车站。  按照与高城的联络中所商定的,他们也并没有将所有的电台一起带过来。拢共随身带着三台,其他的全数分配给继续留守重庆的工作人员。
          而七分部派来的司机兼保镖据说很稳妥,是个开朗的小伙子。名叫甘小宁。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伍六一由对史今安全的担心转变成为对自己父亲的担心。那一日听到了枪声,不知道那老头子怎么样了。军统的特工都是些愣头愣脑的粗神经,精明的没几个倒是好事,但是笨蛋他分不清轻重缓急照样是祸患。
          彼时的重庆火车站人满为患。人们再次嗅到战争的气息,关于兵荒马乱的预感这样地强烈,让人不安。
          上火车前一会儿,伍六一偏要磨磨唧唧拽紧身后史今的手,按他的说法是“稍微一个不注意你就被人捂了嘴巴拖到背风的地方做掉了,这儿这么吵我在前面怎么听得见”。难得他这样的性格还反复地唠叨。而甘小宁就有些不自在,他看着那两人自顾自就牵到一起去的手,抹了抹鼻子心想史今要真这么容易就被齤干掉要我这保镖做什么?老子不是吃干饭的……情报员了不起啊……
        


        IP属地:陕西36楼2012-10-03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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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本以为一路可以相安无事到达南京。
            漫长的好多个小时过去,列车即将到达南京的当儿,在一个小站短暂停靠的时候上来了一伙人。伍六一觉得他们中有个人有些面熟。而且这些刚刚上车的人一直在他们的包厢门外走动,伍六一假寐,看着他们一副闲散无聊的样子在门外走来走去,包厢略微晃动着的窗子上看得到外边的人影。
            伍六一倒是精神得很。而甘小宁是早就困得要死,只是想睡不敢睡。
            史今就比较让人想不通了,这样的情况下亦睡得很沉,看不出是装的还是真的。
            后来还是伍六一批准了甘小宁可以休息,甘小宁才如释重负爬上了摇晃的上铺。
            入夜,那些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小村子里明亮的灯火淌动如同流星。哐啷哐啷作响的车厢,充斥着压低声音的谈话,更多的还是人们入睡后轻微的呼吸或是鼾声。
            伍六一坐在包厢的卧铺上,看着身旁枕着行李睡熟的史今也不忍惊动。只是动作小心地给他盖上一件大衣。
            空气安静到近乎有些沉闷。
            而后包厢的门被人敲了敲,伍六一站起身来开门。
            史今一瞬间微微地动了动眼睑。
            “要买小吃么?”穿着朴素但干净的男人抱着一筐东西,低着头询问伍六一。
            他轮廓熟悉,像极刚刚上车的人。
            伍六一皱起眉,他眼睛下意识地往下瞟。那男人的手顺着长衫缓缓向后移的动作,仿佛是在摸枪。
            “啊,好的。”伍六一随口答应着,将手伸到怀里寻找枪的位置。
            空的。应是匆忙间将那把父亲赠予自己的1911式放到了箱底。
            “……对不起没带钱。”伍六一将手拿出来。抱歉地笑。
            “没关系。”那男人抬起头。伍六一终于将他认出。敢情死开酒馆的原来没有死,改行在火车上兜售劣质食品来了。
            下一秒卖劣质食品的掏出枪来指向了伍六一背后蜷在卧铺上小眠的史今。
            那一瞬间伍六一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拿走,又在瞬间被人装满了草塞回胸腔。心乱如麻,有如一脚踩空。
            心中意识自然是空白的,然而行动却依然没有也不被允许有丝毫的停滞。
            他以最快地速度抬手,不考虑任何后果地准备打飞那男人的枪,却是发现他举枪的手突然软绵绵,枪齤支掉落的声音钝重刺耳。而后转过身才惊觉史今已经平静地举起了枪。准星里稳稳地套着那男人的眉心。
            伍六一松了一口气。
            而后伍六一听到了包厢外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人紧攥的枪与大衣的边角落入视野,可以清晰地看到手指停留在扳机之上。
            “危险……”他只来得及喃喃,来不及将这声音转为呐喊与警告。
            砰。
            枪声平静而冰冷的响起。
            定格的短暂的一瞬。
            子弹穿过皮肉,穿过他厚实的胸膛,钝重而沉闷的难以觉察的肌肉与血管的碎裂声。  然后迅速地,所有人都看见温暖的血雾突然腾起,而后是撕裂扩大的伤口喷溅的大量血珠。  它们全数落到史今惊讶又心痛的脸上,顺着他的脸庞蜿蜒而下。史今的半边脸,瞬时就淌满了伍六一的血。
            “我说你……怎么这么呆……”伍六一的声线保持得极为困难。
            史今神情空白地望着自己上方那个人身上的伤口里不断喷涌出的血,说不出话来,只是捏紧了枪。
            砰。砰。
            与此同时干脆利落的两声枪响来自上铺,甘小宁抓住机会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两个闯入者放倒。高城派来的保镖枪法果然不是盖的。两枪都是正正穿透眉心。
            两个人重重地倒地。


          IP属地:陕西37楼2012-10-03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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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伍六一失去力气,重重地往前跌去,跌到史今的怀里。那些无止境的汨汨流淌的温热的血,濡湿史今胸前的衣衫。
              “你疯了你?!”记忆中史今从未这样愤怒地冲他吼过。悲切又痛苦。“去叫医生!!!”他冲着甘小宁吼。甘小宁亦预感到事情可能已经越来越糟,几脚踢开包厢门口的尸体,冲了出去。
              “……早就疯了……”伍六一居然笑。伤口痛到麻木,他知道自己就快完蛋了,马上。脑海里模模糊糊却是莫名其妙地想起曾经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巷子里,为了救史今一命搞得自己差点破相的事。以前撑死也就破个相,时至如今为了他却是连命都要没了。
              史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望着伍六一笑得无比难看的脸,直想给他一巴掌。
              伍六一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来。
              喉头反涌而上巨大的压抑感。史今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面前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一点一点的扯碎。
              “他妈的这些混蛋……净拣着要害打……”伍六一苦笑了一下,用尽全力抬手捂住自己的左肩,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那个可怕的窟窿里掉出来了。
              血立刻从指缝里渗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
              抬头看见史今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
              完全看不清史今的目光里那些横冲直撞的心疼。
              “你生气了?”伍六一喘着粗气,终是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废话!”史今恶狠狠地说。但他的眼眶分明已经发红。
              此刻伍六一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仰着头看见史今的半边脸全是血。几近消散的神智竟又明晰一些,心一阵疼。
              “……受伤了?”伍六一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乎让人听不清。他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抬起手,但是失败了。
              “……”史今神情变得难以置信,“六一你……这个傻子……”他梗着脖子但是声音亦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似乎是想把伍六一搂到怀里,但是他扶着他的手只轻轻一动,他的伤口流血的速度就更加迅猛。
              伍六一想笑一下,但眼皮忽然这样重。他突然觉得自己特没用。然后史今那样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如此悲伤的脸,就没入了黑暗。
              他像是累极般的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远处的车厢里列车员和甘小宁正抬着担架往这边赶来。
              伍六一的血开始逶迤地淌到车厢的地面上来,窗外不断晃过的树木房屋,此刻这样遥远。而火车已经进入南京,火车站越来越近。
              史今低着头。他从未显得像现在这般无助。他怔怔地望着伍六一合上的眼睛,一瞬间像是想起了好多事情,又好像一瞬间什么都忘了。
              然后他近乎是祈祷一般地,慢慢将脸贴近伍六一的额头。
              请不要让我失去他。
              这样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变得如此强烈,无以复加。
              “有你儿子的消息没?”女人望着垂头丧气摘下耳机的中年男子。
              他摇摇头。  “他们……也没有消息?”她疑惑了。
              “什么都没有。”他闭了闭眼,“你让他们带电台了么?”
              她点头,而后说:“现在火车应该早就到了,何以还没有回音?”
              “可能……”他犹豫了一下。心情矛盾得无法言说,“……失手了。”
              她的表情黯然下来。
              “我累了,你接着来。”他揉着太阳穴站起身。她默默走过去,戴上耳机。
              片刻。  “有了。”她抬高声音,他疾步走回来,她摁紧了耳机。
              然后她的神色微微地变了。
              “怎么样?”他急切地追问。
              她没有说话,只专注地记录。
              几分钟后她平静地摘下耳机,“我方派去的三人中伤亡两人,敌人安全下车。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她顿了顿,“您的儿子伍六一,中枪负伤。现在生死不明,保密局已经将他送到南京的医院救治。”
              短暂的沉默。
              伍六一的父亲握紧了拳头,个中缘由他业已猜到七八分。
              “……混帐!”他又急又气。声音愤怒而伤心。
              他反复不停地梦见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史今曾经泛船而过的那条河。河的两边就是美丽的南镇与北镇。
              安稳的梦境里是史今温和的微笑,持续不断。
              淡淡的光芒仿佛自河道的尽头而来,他撑着船向那边去。
              而后左肩传来一阵剧烈地疼痛——
              伍六一龇牙咧嘴地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半夜,周围是黑漆麻糊的一片。皱了皱眉,转了转脑袋想看清这是何处。然而只是轻微的一点动作就使得左边肩膀撕裂一样地扯疼起来,于是表情愈发地龇牙咧嘴。眼前一阵发黑,殊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痛得厉害。
              没有办法动,只有拼命地转着眼珠。
              素色的窗帘,洁白的被褥,门上的窗子透进来医院走廊上清冷的光,他所处的是一间单人病房。右边的床头柜脚放着还在冒热气的水壶。伍六一看见不远处靠墙摆放着的是他和史今的行李。这里便是南京了,他想。
              然后又仿佛是看到有个什么人静静地趴在自己的床边。伍六一动了动手指,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人握在手里,大有死命不放的感觉。右手则是被戳满了针筒子。
              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出声,“咳……”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声带的振动使得伤口再次抽风起来,伍六一给疼得翻白眼。
              趴在身边的人听见声响,动弹了一下,然后就这样迅速地立起身来,仿佛从未熟睡过。


            IP属地:陕西38楼2012-10-03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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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那略显得疲惫的沙哑嗓音,竟带着丝丝缕缕的惊喜。
                伍六一眯起眼睛努力地想在一片黑暗之中辨认出史今的五官,然而半夜的光线实在是少得吝啬,仅仅有窗帘缝间透下一两缕月光。
                “我去叫医生。”他这样说着,松开一直握着的伍六一的手,揉了揉眼睛就要站起身。
                “别走。”伍六一反手用力抓住他。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哑得像变了一个人,想是因为重伤之后发过高烧的缘故。
                史今如伍六一所愿地停下来转过头。
                而后伍六一才皱着眉头痛苦着表情松开了握史今的左手。刚刚那次用力牵动左肩,对于伤者来说那样的力度简直死不要命。
                “……没事吧六一?”史今立刻紧张地弯下身来。
                “没……”伍六一努力地说,自己这副嗓子简直废掉一样,声音显得乱七八糟,他几乎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史今说话,“那什么,你把灯打开好呗?”伍六一抿了抿干燥的双唇,“我看不清你……”最后这句话低得像是耳语。
                史今够过身将床头灯拉亮。
                于是整间还算宽大的单人病房,缓慢地充斥了那些柔软的光。淡淡的橙色。
                这样的暖色调勾勒着伍六一视野里史今的轮廓,然后伍六一看见史今布满血丝的眼瞳,以及本就消瘦,现时愈发憔悴的脸。
                “我睡了多久?”伍六一皱眉,他看着史今发红的双眼,心里有不忍。
                “两天,”史今将伍六一的手塞回被子里,“两天而已,生命力惊人啊伍六一同学。”他说,“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换了别人心脏旁边开个大窟窿估计基本上就没什么活路了……”
                “很明显我对人世无限牵挂么……”伍六一赖皮地说,“还有那什么,你……睡哪儿?”他一直四处望也没有望见其他的床。
                “……我就这么趴着睡的,你看见了。”史今歪着头,捶了捶略微酸痛的腰。
                “高城……不是,我说部长,部长没给你安排住处?”伍六一抬高了些声音,伤口隐隐作痛,“他至少他给你搬张床来啊……”
                “没。他们不管我,再说也是我自个儿要留这儿的。”史今说着,绕到床那头倒了一杯水。然后翻翻找找总算摸出把小小的勺子来,像是从奶粉罐子里偷出来的。
                而此刻的伍六一发誓他要是没受伤,立刻就要跳起来打人了。再咋说高城怎么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史今?就让他这么别别扭扭的趴着?“……搞什么名堂这是?!”伍六一几乎在大叫,“——嘶……”然后终于痛得倒吸凉气。
                “啧,你激动什么呀……”史今无奈地摇摇头,然后用小勺子舀起玻璃杯里的水,放到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递到伍六一的嘴边。
                婴儿待遇啊这是。
                伍六一愣了一下,张开嘴,目光依然直直地落在史今一脸关切的脸上。伍六一脑袋里异常诡异地,竟然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小时候生病,记得她亦是像这般照顾他的。
                缱绻的温柔突如其来。
                “其实甘小宁搬了床来的,又让我给撵回去了,”史今又舀起小小的一勺温水,送到伍六一的唇边,“趴着睡你一有什么动静我就知道,要不然躺在床上一觉睡死了,咋知道你醒没醒?”
                ——而且,我能离你更近啊。
                史今心里默默地想,他笑笑地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伍六一有些舍不得地望着那杯水。史今望了他一眼,然后说:“医生说了,刚醒不能喝太多水,别整你那副渴死鬼的样子。”
                伍六一悻悻地转过头来,他只不过是想史今多喂自己几次而已。
                一片安静,挂在墙上的医院的时钟秒针轻盈又准确地走。
                滴答。滴答。滴答。
                许久。
              “其实六一,”史今突然低下头,叹气一样地出声,“我原本以为——”
                “……你以为我死了。”伍六一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史今猛地抬起头,听着那个可怕的字眼这样轻易地就从伍六一的口中说出。他恨不得去捂他的嘴。
                伍六一转过头,看到史今一瞬间竟是显得有些发红的眼眶,吓得不轻,“哎我说着玩呢……你干嘛呀,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么……”他着急地说。
              


              IP属地:陕西39楼2012-10-03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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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哒喀哒的声音开始充斥这个安静的病房——
                  哒。哒。空格。哒。滴。哒。哒。空格。滴。滴。滴。空格。哒。哒。哒。滴。空格。哒。空格。滴。哒。滴。滴。空格。滴。滴。滴。空格。哒。哒。滴。
                  结束。
                  最后完整的电文是这样的:** *-** --- ***- * -*-- --- **-
                  是最最简单的莫尔斯电码,任何从事无线电工作或者科研工作的人,人人必学。
                  现在的这组电文没有使用任何的栅栏、间位、或者军统专用的加密法。
                  还有就是伍六一这个家伙他丝毫不嫌麻烦地,没有简写这个本来拥有着无数缩写方法的电码组成的短语。
                  伍六一抿着嘴,几乎是有些紧张。他转过头来看史今。
                  “这……就是原因?”史今呆呆望着伍六一手边的发报机。然后脸庞才慢慢地热起来,他猛地揉了揉脸然后把头埋进臂弯。
                  伍六一有些好笑地望着他。“咋的?嫌小爷我太浪漫了?”
                  “浪漫个鬼!”史今猛地抬头,脸色依然诡异地潮红,“麻烦你还是用人话说比较好。下次要是碰上个什么都不懂的,能被你活活急死。”他快速地说。他始终不去看伍六一的眼睛。
                  片刻的安静。
                  “……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了,今儿。”伍六一低着头笑。那笑容似乎有些苦。
                  ——也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伍六一的表情不易觉察地悲伤起来,他想起父亲所说的自己在几月内就会被撤走的事。
                  而史今听着那句话,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当时他并不知晓,那一行冰冷却温暖的电码,轻易地就成为了他下半生最为珍贵的回忆。
                  而那句话一直到最后,史今都没有听到伍六一用人话把它说给自己听。
                  他至今不明白为什么。
                  却是在后来,也将那一切看开。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一辈子都不会懂。也不用懂。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傻……”史今低着声音。
                  “……等你不要我的时候。”他抿着嘴笑得像个孩子。
                  而后伍六一抬头看见史今复杂的目光。
                  史今沉默着,他呆呆地望着伍六一左肩上洁白的绷带,抬起手来仿佛是想触一触,转念又生怕碰疼了他,所以作罢,放下手。
                  闭了闭眼睛。然后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伍六一,并注意小心地不碰到伤口。
                  伍六一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他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好。
                  而面对着主动投怀送抱的史今,很明显地有些头脑不清醒。
                  他缓慢地缓慢地抬起右手放到史今的脊背,然后用力将他揽进怀里。近乎霸道的。
                  “哎哟——”却是突然一阵撕扯般的痛,伍六一很煞风景地呻吟出声。猛地松开了手,才发现自己右手上戳满的针筒子此时基本上已经完全脱出了胶带的固定,血从手背上淌下来。
                  史今立刻转过背来,一脸无奈,“……你激动什么呀你……”有血滴到地板上,他皱起眉。史今现在几乎是害怕血,尤其伍六一的。然后他翻出棉花来,小心地一点一点替他擦掉血迹。
                  “不就是想抱抱你么。”伍六一无辜地说。
                  史今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扔掉棉花。站起身来去叫医生。
                  护士处理了伤口,在手上重新戳了些眼子,外加责备伍六一一通。然后出去。


                IP属地:陕西41楼2012-10-03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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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给他们的是一套不算高档但亦算宽敞明亮的公寓,临街的公寓楼自上而下能看到道旁郁郁葱葱的树木一直延伸到马路的尽头。
                    而七分部到最后还是改编划入了保密局设在南京的总部。史今和伍六一因为长期的没有回归工作状态,而亦没有受到新一批领导班子的重视。除了会偶尔有几个让人反感的特务防贼似的盯紧他们而外,日子表面上算是平静的。
                    出院之后伍六一依然很不要脸的大半时间都赖在床上,史今也不揭穿他,竟是心甘情愿地天天服侍他。每每到了晚上,史今一不小心就在伍六一的床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便会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被某个人不老实地搂在怀里或者环住腰。稍微的扭一扭身子就被抱得更紧,只得作罢。然而这亦不是长久之计,每天充当免费人肉抱枕终究还是有火大的时候。某天早晨伍六一又不安分的在被窝里勒住史今不放手,史今干脆地抓起闹钟转过身就狠狠拍他脑袋上,伍六一一下被打醒只觉眼冒金星,只好放手。
                    在此长期的赖床期间越轨行为也不是没有的,史今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照料自己,每晚上楚楚可怜地趴在床边,伍六一心疼地将他拽到床上来的时候说不动心那是装蒜。终于有一天史今睡得很浅,一贯自制性很好的伍六一那天是中了魔了,抱住人家睡着的史今就不放,哎呀你说说这心态,装挑人家睡着的时候下手。史今愣是被勒着自己的用力的手弄醒了,睁开眼想要骂却是看到伍六一望着自己的目光简直意乱情迷,然后自己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乱跳起来,而当伍六一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上下乱摸时史今才觉得不对头了这事儿,急忙一脚踹开了伍六一。此刻呼吸已经有些凌乱的史今的行为说好听点是理智,说难听了那就是煞风景。姓伍的那丫好不容易丧失理智一回你又一脚把人家给踹醒了,你会后悔的。没办法史今不给面子,伍六一被踹了一脚之后,只好无奈地站起身冲到卫生间把脑袋泡冷水里冒充小海军。而史今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小脸通红地想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这几日乐得清闲,史今照顾伍六一之余又到离公寓不远的南京市郊,应聘了一份教堂钢琴师的工作。闲暇时会跑去教堂弹琴。伍六一偶尔被批准出来散步的时候,也会粘在史今后面混到教堂里。他听着他比起先时安静又简单浅显许多的琴声,心思前所未有的宁静。彼时教堂唱诗班的孩子和修女们一起轻轻地展开歌喉,声音动听,纯净无暇。即便如此他也只看得到那黑色的立式钢琴后他的轮廓柔和的脸,只听得到他那些悠缓的音乐。
                    那个教堂原来固定的教徒并不多,因地处城郊,且按伍六一的话说是所谓的牧师长得不是如何讨喜。
                    但是后来有些人听闻处于城郊的这里的教堂,有一位钢琴师的琴技精湛。往后的日子很多人慕名而来只为听免费的演奏会。
                    下午的时候阳光会从彩色的玻璃上投下亮丽的影子。那光芒一直落到史今的身上,五官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他着庄重的西装或是清爽的白色衬衫。从不打领带。那瞬间的他干净得一尘不染。
                    伍六一会在那些瞬间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心下一痛,蓦地觉出他的遥远来。那些他周身的光芒,突然间就变得让自己不忍触碰。
                    他在教堂音乐纯净地旋律里,竟又猛地回想起那个旋转着华丽色彩的初遇。以及那曲旋律渐次模糊的喀秋莎。
                    每每弹完琴回家的路上,伍六一总在史今不注意的时候,便伸出手将他紧紧地牵住。
                    那一段路,路灯黯淡,树影婆娑,行人亦稀少。走起来竟也是无比满足。
                    史今被伍六一牵着手的时候,会安静地看着他们挨得极近的影子。
                    伍六一亦会在史今抬起头的时候,仔细端详漫天星辰落入他眼中时的样子。
                    愿望如此卑微,仅仅只是渴盼着彼此,能够携手走过一段路而已。
                    已是深冬。行走的时候伍六一会把史今的手拽到自己大衣的口袋里。他们这样的姿势嚣张又暧昧,惹得行人侧目。
                  


                  IP属地:陕西43楼2012-10-03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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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么希望以后的日子也像这样一般度过。
                      他们只看得到彼此眸中盎然的色彩。
                      全然不顾整个世界早已陷入庞大的荒芜。
                      那一日中午史今被高城叫到总部去,据说是有苏杭各地的密报,有小股党派不明的特工近日潜入了南京,这些天以来南京一直都不安宁。保密局正策划着一次小规模地围捕。
                      这等无聊事史今是无论如何不肯去的,但最后被高城威胁着七分部就剩他一个独苗再不去给老子争点光那些三脚猫就愈发嚣张了。而伍六一在家养伤养了好几个月,名为养伤实则是享受天天有人服侍的舒坦小日子,又被排除在高城所谓的七分部“独苗”之外,所以亦是不去的。
                      角落里的电台已经蒙尘。伍六一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他必须要知道自己被安排何时离开。他想。
                      然后伍六一随便拿抹布擦了两下,接着将电台搬到客厅,翻出密码本,竖起天线,打开电台。
                      久违的沙沙声。伍六一戴上耳机,他不指望他能够在这么漫长的时间之后,还能在一个相同的频率找回组织总部的电台并重新联络上。毕竟突发状况使得他们不得不随时更换频率。然后又猛然想起现在自己的密码本,其实早在史今将它们破译的那一个夜晚起就彻底报废。又心情烦躁地扔开它。
                      他叹了口气只得耐心地慢慢搜索过去。任何相似的频率都仔细地辨认,而后才继续转动旋钮。找到频率起码花了他两个小时,左肩因为高度的精神集中而肌肉紧绷,隐隐作痛。
                      他等待着和他们连上。
                      他发出了原先的接头暗语。
                      然而却是没有任何的回音。怕是连这个玩意儿都变了。伍六一几乎想一头栽倒在地。
                      他扔下耳机,跑回卧室里翻自己的行李。
                      两年前父亲曾经交给自己一本备用的密码本,上面记述着可能会使用的组织总部的接头暗语和频率,还有总部另一套备用密码。为的是以防万一。当然如果连这个都失效,那么他真的就任何办法都没有了。
                      此刻伍六一摊开它。
                      乱七八糟的诡异接头暗语,诸如资产阶级情调的什么“当我第一次手捧素馨花”云云居然也出现在上头。伍六一几乎要吐出来。
                      他转而搜索本子上的频率。
                      半个小时之后成功地试到了一个与曾经联络的相似的电台。电波的任何一点微小的振动都是熟悉的,一跳一跳的波荡不停,他记得清楚。
                      而后开始发报。
                      他把接头暗语几乎全部按照本子上记述的发过去一遍。他想就即使不对,总部的人也该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个拿着密码本的不幸的忘性见长的内部人员。
                      等了半天,然后终于连上,并有了回音。
                      “……同志,去南京接你的人应已到达。注意联络。”
                      敢情对方是知道自己这个倒霉蛋的。人家干脆地就发过来这样一条玩意儿。
                      伍六一被搞得有些手足无措。
                      ……已经到了么?
                      他怔怔地想着。心里竟蓦然有些空。
                      伍六一关掉电台。他回头看着这里所有的一切。卧室里刚刚被自己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凄惨地打开着。史今还没有回来。
                      他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他决定现在去找史今。
                      他只是突然地想见他。没有任何缘由的。
                      这样想着,便匆忙地收拾了一下电台塞进行李中,拽起大衣,冲出了门。
                      史今走出保密局的会议室,为隐蔽起见会议安排在普通的民房。他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连高城都觉得这样大规模的报告会议无聊透顶,于心不忍就先批准史今回去。
                      史今抹了一把脸,有些冷,他往手里呵了口气。已经到下午,不知道伍六一有没有吃饭。走之前已经先洗好了菜,不知道那家伙煮饭没有。
                      他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往公寓方向赶去。
                    


                    IP属地:陕西44楼2012-10-03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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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伍六一离开后不到半个小时,才拿到一份通知与名单。通知上说要求值勤人员必须扣留名单上记录在案的人,并没有说明原因。甘小宁一开始甚至认为这是总部有任务要执行所以才将这些人集结。甘小宁翻看了一下,他看到伍六一的名字。
                        后来过了好长时间,接近下午四点,有总部的人来问,今日有无见到名单上的人。
                        他想了想,说,有。
                        伍六一猛地推开门,他看见史今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泰戈尔诗集。伍六一有些疑惑,那种东西史今向来碰也不碰的。
                        “……你回来了,哎我还到处去找你。”伍六一走进来,挂好围巾和大衣。
                        “恩。”史今轻轻地应。他的手里,压在此刻他看的书的底下的那本密码本,被越攥越紧。
                        伍六一探头进厨房,闻了闻,“没做饭啊……”显得有些失望,转过头来看着史今一脸憔悴的样子,“……你累了?”他走过来,到他的身边坐下。
                        史今点点头,艰难地笑了一下。
                        “我去给您做饭,您歇着。”
                        “我不吃。”史今说。
                        “你咋了?不舒服啊?”伍六一问,他抬起手来想要贴上史今的额头。
                        史今避开伍六一的手。
                        “到底咋了?”伍六一皱着眉头低下些声音,他双手小心地扶住史今的双臂。“嗯?”
                        史今茫茫然抬头。
                        “发烧?”伍六一问着。
                        史今摇头。
                        伍六一撇了撇嘴,而后凑过身来用额头抵住史今的脑袋。
                        史今感觉到伍六一的关切,那样真实又温暖。
                        此刻的他和他近在咫尺。
                        许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伍六一的额头很凉。
                        史今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我没事。”史今推开了伍六一。
                        伍六一看出史今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终于惊讶。“……到底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的?总部的人怎么你了我去收拾他们!”
                        “没。”史今简单地说,他看着伍六一身后惨淡的白色墙面,神情冷静。
                        ——把我搞成这副鬼样子的,怎么也轮不到别人。也不可能是别人。
                        此刻他望着伍六一,眼神略微地涣散。
                        手中的密码本封皮几近被手心的汗水濡湿。
                        一阵沉默。
                        而后伍六一转开头,想起父亲的话。
                        还有四个小时。
                        我们还有四个小时。
                        “今儿,”伍六一出声,这是他极少用的称呼,“让我抱抱你行呗?”他的声音低沉。
                        史今一震。没有动弹。
                        而后一双手臂自身后环了上来,这般轻易地,就将自己箍进了他的怀里。
                        史今挣扎了一下,没有成功。
                        半晌。
                        “你看你到底咋了还是不跟我说,”伍六一无奈,“你准备就让我这么一直担心着?”
                        “不是六一……”史今终于出声,嗓音略略的沙哑。“我只是……有件事想不通。自我折磨呢现在正。”他疲倦地抬头对他笑。
                        伍六一看见他的笑终于放心一些。闭了闭眼睛,然后无可奈何地睁开,“你总钻牛角尖。没人看着你就自个儿胡思乱想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连带着我也一起人不人鬼不鬼……”语气有些烦躁。
                        史今又挣扎了一下,终于成功地挣开了伍六一固执的双臂。“你不问问我到底想不通什么?”
                        伍六一深呼吸。“你想不通什么?”他敷衍地抬起眼问。
                        他在担心那正一分一秒消逝的越来越少的四个小时。他恐惧着这仅剩不多的时间就要这般迅速地溜走。而他甚至还没有想好告别的台词。
                        史今看着伍六一不耐烦的表情。心里一阵子的悲凉无奈。他没有说话。
                        伍六一再次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心情越来越烦躁。
                        “我要走了。”伍六一平静的开口。终于在相当长的时间之后。
                        史今没说话。他依然紧攥着手里的密码本。他能够连续高强度工作几天几夜的冷静的大脑,此刻竟连一句质问的话语也无法拼凑出来。
                      


                      IP属地:陕西48楼2012-10-0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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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伍六一转过脸来,抬高了些声音。
                          “听见了,你说你要走。那就走,没人拦你。”史今平淡地说,他没有看伍六一。
                          那一刹那间的冰冷让伍六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指的不是出去逛街。我要走了,离开这里。包括你。”伍六一终于强迫着自己说出这几句鬼话。声音带着火气。
                          史今沉默着。
                          片刻,史今感觉到这边的安静。转过脸来看到伍六一的眼睛。那样的眼神他从来就未曾见到过。
                          皱起眉,终于心下一痛。
                          史今的呼吸凌乱了,“你要去哪儿?”
                          伍六一无奈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六一……”他焦急地开口唤他的名字。
                          伍六一愣了一下。抬头。
                          安静。
                          “我……逗你呐。”伍六一却是欠扁地笑起来。何其艰难。
                          史今呆了一下,“有病。”狠狠地剜他一眼。
                          伍六一转过脸去。
                          周遭又是一片完好无缺的安静。
                          史今望着书页里的文字发呆。
                          “……我要被你逼疯了。”伍六一拉过一个靠枕,将自己的脸闷在里面。“别这样好不好……”
                          史今什么都没说,他不该在这里与他废话,他应该把手里的密码本砸到伍六一的面前让他解释清楚。
                          ……解释又怎样呢?一巴掌打过去从此一刀两断?
                          小孩子才会玩的把戏。
                          “……你说我要是就这么死翘了你会不会管我?”伍六一漫不经心却又难过地笑着。“我再说一次,这次不逗你,我真的要走了。”
                          紧接着一股莫名而来的大力,将史今拉过去。
                          伍六一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又开始轻薄他的前辈。
                          他皱着眉紧紧地抱着史今。他几乎是抓紧一切机会地记住面前这个人,他知道从此以后或许再无法见面。
                          “说什么傻话呢……”史今感觉到伍六一停留在自己后背上的有力的手掌竟在不停地颤抖。“不带你这样幼稚的。”他终于惊讶。
                          “在你眼里我肯定幼稚。”伍六一低着声音说。“一直都。”
                          史今强自笑起来。
                          ——幼稚的怕不是只有你,六一。
                          他难过地想。握紧了手里的密码本。
                          “我去找部长。”伍六一简单地说。松开了史今。
                          史今有些发懵。而后才真正反应过来,伍六一并没有开玩笑。
                          “回来!”史今一嗓子让已经把手放在门把上的伍六一停住脚步。“你干啥去?”
                          “我辞职。”伍六一咂巴咂巴嘴,然后竟然莫名其妙地望着史今笑起来,像个神经病。
                          “为什么。”史今感觉胸膛一阵凉,他想他知道他离开的原因。
                          “……待不下去了呗,我爹让我回去的。”伍六一轻描淡写的说。
                          ——但是我怎么舍得你。怎么舍得。
                          伍六一心里苦得天翻地覆。


                        IP属地:陕西49楼2012-10-0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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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个乖儿子,然后呢?”史今镇定着声音。
                            “……没有然后。”伍六一凉着声线说。后来有相当的一段时间,他都诧异自己是怎样说出这些鬼话来的。
                            史今绷了绷嘴角,说不出话来,许久,“你觉得你这个决定很爷们是不是?”他愤怒地说,声音有一丝颤抖。他手里的密码本被狠劲儿捏得卷皱起来。
                            “……别管这么多行不行?”伍六一狠下心,加重语气。他匆匆地转身。他不愿让史今看到他脸上几近崩溃的表情。
                            史今愣住。
                            心口突然一阵没有来由的明晰地绞疼。头晕眼花。他捂着心口缓缓地在伍六一的背后蹲下身去。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不想对不起你。”伍六一垂着头背对着史今说。声音很低。他不知道此刻的史今因为自母亲身上带来的匿藏多年的隐疾突然发作而痛苦不堪。
                            ——你早就对不起我了。你已经很对不起我了。
                            史今皱着眉头,额头全是汗珠。
                            这么多年未曾发作过的病症,竟被伍六一轻易地就搅乱了阵脚,这令人无奈的病症此刻仿佛刚刚惊醒,它们慌忙就竖起林立的刀枪刺进自己的心脏。
                            史今捂着胸口望着伍六一就这样一步一步远离了自己,看着他打开门,然后用力地关上。
                            “……六一!”史今失声地喊。
                            面前一片空荡荡。
                            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史今缓慢地松开手,密码本终于掉落在地。
                            母亲每次心脏病发作,都这样痛苦的么?史今皱着眉头感觉那些疼痛几乎要把自己吞噬,他咬紧了牙。
                            地面上的伍六一的密码本蜷曲着身子,封皮上被自己捏出的褶皱丑陋而狰狞。
                            史今闭上眼。
                            那些可恨的党派立场什么的,他不想再知道了,宁愿永远也不知道。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他马上也就要失去他了。
                            那个所谓的党派分别,从来都是渺小的他和他无法逾越的高山峡谷。一旦失足,便是粉身碎骨。
                            心中的悲戚、哀苦与失落混杂搅拌在一起,终究还是泛滥成一片澎湃的汪洋。
                            许久。
                            疼痛终于过去,史今没有去找任何药来吃,他起身,到卧室里去翻找着什么。
                            片刻后拎着薄薄一沓淡色的纸张过来,上面规规矩矩地画着均匀而美丽的五线。这是当年音乐学院发的谱曲纸。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迅速地写下一行一行的数字,调换它们的位置,计算、编排他们的规律。那全数是些规矩的中文电报码,而他正仔细地将他们加密。
                            然后他拿起笔,片刻后将那些数字对应的音符一个一个涂写到五线间。时不时地调换一些音符的位置,或者将那数字所对应的音符叠加起来成为和弦,改换它们的时值、音型、速度变化。
                            他一行一行,一个音一个音地写。
                            那些画满五线谱的纸张之上,开始跳跃出大量的音符。
                            正如伍六一曾经所认为的,史今简直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他此刻默默写着谱子。越发觉得过去了的这几年似乎真的是一场哀哀梦境。
                            他的身份他的职业不允许他有眼泪。
                            而没有泪的悲伤,从来最痛苦。
                            高城的办公室不在总部,反倒在保密局公寓边的一栋办公楼中。
                            此刻高城坐在办公桌后,桌子上摊开的是那一团被他揉得面目全非的文件。
                            他发着呆,手边是早就凉了的茶。
                            然后响起一阵敲门声。
                            高城皱起眉来,“谁啊?”他不耐烦地抬高声音。
                            “报告长官,伍六一!”门外的声音。
                            高城心一凛,神情几乎怪异。然后竟是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抽屉。拿出里面的枪,装弹上膛,然后紧握在手。
                            高城将桌子上皱巴巴的文件扔到一旁,望了望枪,深呼吸,“进来!”
                            伍六一推开门,踏进来。
                            “什么事。”高城抬头。
                            “部长,”伍六一轻咳了一下,“我……要辞职。”他最终这样说。低着头。
                            然后伍六一听见高城的椅子猛地响了一下,他看见高城跳将起来绕出办公桌站到自己面前,下一秒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IP属地:陕西50楼2012-10-0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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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迫地抬起头来。
                              “辞职?”高城怒极反笑,“忙着逃命吧你是。”
                              高城的枪正稳稳地指着伍六一。办公室里的光线极差,以至于此刻惊讶的伍六一根本看不清高城的表情。
                              好长时间。逼仄的安静让人几近窒息。
                              “您知道了?”伍六一苦涩地说。
                              “我知道什么?哈,”高城冷笑,“这个世界上除了史今,我他妈就是第二傻的傻蛋。”他的声音冰冷。他的眼睛里汹涌着愤怒与失望。
                              史今……?
                              心一阵沉甸甸地痛。
                              “您开枪吧。”伍六一的额头依然与那枪口相抵,“不过别让他知道。”
                              “不让他知道什么?”高城蓦然大吼,“不让他知道你是个卑鄙的叛徒还是不让他知道你被我一枪崩了?!”他的枪口逼得伍六一退后几步。而后他的神色突然就有些伤心。
                              伍六一没说话。
                              “我跟你说过什么,伍六一?”高城声音低下来,“我让你好好对他,你就……就就这么对?就算老子现在把你崩了,你肯定还一脸慷慨激扬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自己是英雄,以为自己是光荣牺牲!这几年你说你对得起谁?!啊?!”高城的眼睛愤怒到发红。
                              伍六一依旧沉默着。
                              “现在,你个混蛋玩意儿为了逃命居然来跟我……跟我放什么要辞职的屁!?”高城的枪口越来越用力,伍六一被那枪筒子一直抵到门边。
                              伍六一的眼眶有些发红,然后他突然下狠力夺过高城手里的枪。高城一个不注意手里便空了。
                              “是,”他说,眼神茫茫看不到尽头,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决,“我确实谁都对不起。我混蛋。我该死。”伍六一梗着脖子,他手里的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高城愣神一瞬。而后一巴掌劈头盖脸地扇过去。“你以为……你以为你这个鬼样子就对得起谁了?!就对得起他了?”
                              伍六一头被打得一下偏过去。愣住。
                              片刻。
                              “打得好。”伍六一勾起唇角,“他也该扇我这么一下来着。”
                              伍六一握着枪依然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他搭着扳机的手指动了动。
                              高城瞪大了眼睛。心一沉。
                              然后迅速地扑过去抢枪。
                              他刚刚碰到枪,然后在极短的一瞬内推开了伍六一。
                              尖厉的枪声已经在同时同刻响起。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
                              歪斜了弹道的子弹擦着伍六一的眉骨、高城的肩膀飞过,对面书柜的玻璃应声粉碎。
                              “滚!”高城震惊之后依旧是愤怒,他狠狠地踹了伍六一一脚,“快给我滚!现在总部应该早就派出人抓你去了!你再不滚连今儿也会被牵扯进来,我告诉你你们两个今天要是谁被抓住了别说是我七分部的,老子丢不起这个人!!”高城依旧疯掉一样的大喊大叫。他的大喊大叫里是如此明显的担心与焦急。
                              史今也会被牵连?
                              伍六一深吸一口气。
                              伍六一望着他的上司,心中一片难言的混乱。
                              “给老子滚!”高城把门拉开,一脚将伍六一踹了出去。
                              高城终于望着伍六一奔跑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然后高城终于失去嚣张的力气跌坐在地,神情沮丧。
                              片刻后那些吃干饭的、姗姗来迟的警卫询问高城刚刚的枪响是怎么回事。
                              “老子玩枪呢!走火了,不行么?!”他怒火冲天地拎起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枪,“怎么说你们谁想试一下是不是?啊?!”他把枪口冲着所有人转了一圈,黑乌鸦般的警卫也立刻动作配合地往后退了一圈。
                              伍六一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公寓。庆幸的是高城所说的情况暂时还没有发生,总部的人没有来,或者说还没有来到。
                              苍天垂怜,他能够见上他一面。
                              他打开门冲进去,然后看到客厅里的茶几上,放满了写着密密麻麻音符的五线谱纸。有的平铺,有的被揉皱,有的被撕成碎片。
                              而史今正趴在那一堆乐谱稿纸上,仿佛已经睡着。
                              彼时有温和的风从一侧的明亮窗户吹进来,谱曲纸被扬起一个角,倏忽被吹落。
                              下午四五点钟光景。
                              这个地方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令他不忍踏足打扰。
                              伍六一闭了闭眼,迅速地回到卧室里,拎起了他本就不多的行李。
                              他本该立刻就走的。立刻。
                              然而他却依然驻足。片刻后他轻轻地走到史今的旁边,蹲下身来。安静地望着史今合拢的双眼,蓦然想起曾经他亦是这般睡着,而那时的他为他盖上外衣的时候还会带着一丝忐忑和小心翼翼。
                              不过就几年的时光而已,何以流逝得如此之快?
                              有那么多未曾在一起做完的想做的事,那么多未曾在一起实现的愿望,那么多未曾对你说的话,还有那么漫长的未曾和你一起度过的岁月。
                              转眼之间却就火急火燎的,到了分别。
                              “六一……?”岂料史今并未熟睡,却是早在伍六一的气息接近的那一刻就完全醒来。
                              “哎。”伍六一答。
                              史今揉了揉眼睛看见伍六一早已穿好了大衣,拎着行李。心里空了一下。“要走了?这么快?”他问。
                              伍六一认真地看着史今。“我又不想走了。”
                              史今一愣,随即笑了,“不知道是谁刚刚还在这儿口口声声说要走了要走了,让我别管这么多……”他声音淡淡。
                              伍六一默然,然后他看了一眼满是乐谱的茶几,“伟大的天才,您又捣鼓什么呐?”
                              “……没,教堂那几首曲子我琢磨着该换换了,就随便写几段旋律。”史今说,他开始动手整理着桌子上的纸张。“我要去教堂去,试试这谱子,你……有时间么?”史今握着一沓五线谱,竟是有些忐忑地低着头问伍六一。
                              伍六一说好。
                              史今抬起头,对上伍六一的目光。它清澈得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来。
                              一辆黄包车从他们的身边飞驰而过。大概是人力车夫认为这条小路行人稀少,所以加快脚步也不怕撞飞人。
                              史今走在外边,刚刚那一下把伍六一吓得够呛。车子刚刚擦过来伍六一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史今的胳膊将他拉到里面来。
                              片刻。
                              “那小王八羔子……他要撞翻了你我打折他的腿再拆了他车轮子……”伍六一说,然后紧紧拉住史今的手。
                              史今挣了几下没挣脱。抿嘴无奈地笑笑,只得任由他牵着。
                              “六一,”史今突然出声,“你说我家怎么样?”
                              “啊?”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老家。”史今转过脸。
                              “挺……挺好的,咋了?想家了?”伍六一愣了一下,因他猛然忆起他和他在那里共度的两年时光。
                              “没。”史今摇摇头,只是笑。
                            


                            IP属地:陕西51楼2012-10-0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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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六一愣了一下。
                                ——报应不是早就来了么。
                                他这样想着,松开史今,伸手去翻史今放在琴架上的琴谱。然后拿出了史今刚刚演奏的那几张谱纸。“谢谢了。”他举起它们冲着史今挥了挥。
                                伍六一走下去,将乐谱小心地放进行李。
                                史今安静地坐在琴凳上望着他。他知道分离的那一刻越来越近。
                                “哎那老婆婆呢?刚不还在么?”伍六一抬头四顾。
                                “八成是被咱们吓走了吧……人家一定是虔诚的教徒,”史今叹了口气,“伍六一,这回我在这儿铁定混不下去了,都是因为你……”
                                伍六一抬起头来笑。
                                一时间史今有些恍惚,就那么短暂的一瞬,他以为自己又重新见到那一年怀抱手风琴将一曲《喀秋莎》拉得出神入化的翩翩少年。
                                “走了。”伍六一到最后还是这样说。他拿起行李,转过身。这样坚决地就疾步走下去,走过一排排的木头桌椅,走过一格一格明晰灿烂的阳光,一直走向离史今无限遥远的地方。
                                史今猛地站起身。
                                “六一!”他终于还是出声。
                                伍六一于是就真的真的,停下了脚步。
                                “……别叫我,求求你。”伍六一无奈地说,没有转过身,他此刻微笑的表情全数崩塌。史今这样的声音,足以让自己心甘情愿地丢盔卸甲。
                                史今再没了声音,他颓丧地坐回了琴凳上。
                                伍六一又一步一步地迈开脚步。
                                他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门口。
                                史今转过身,然后伏到了琴键上。钢琴立刻一阵庞大的呜咽。
                                伍六一行走在荒凉的小路上,那一条他们并肩而过的人迹罕至的小路。天要黑了。伍六一有些担心待会儿史今回来的时候怎么办。然后担心着担心着,就在街角处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蓦然回头,远方那一座教堂在猛烈的风中看不真切,逐渐在降临的夜幕里成为一幢朦胧灰黑的影子,几近消失一般。
                                心下一凉,几乎是要扔下行李跑回去。
                                然而父亲用力拉住了自己,强行地将他拽往火车站。
                                史今失魂落魄回到家才发现公寓已经被翻得一团乱。应是总部的人进来搜查过了。然后急忙奔到卧室的床脚去找藏好的伍六一的密码本,万幸还在。
                                史今深呼吸一下,那一晚他跑到伍六一的卧房去睡。
                                那床铺仿佛还留有他的体温。史今惆怅地转头,然后看见门背后的衣帽架上有伍六一以前总是拿忘记的围巾。这次他亦忘记带走。心里一阵酸。
                                然后竟是在床头柜上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发报机。
                                那是连接伍六一电台的发报机。它曾经在主人的手里跳跃着,告知史今那样一句足以许下一生的话。
                                往事清晰如昨。
                                史今神情复杂地望着它,黑暗中发报机的金属部分闪闪发亮。
                                他坐着北上的列车。望着车窗外闪过的灯火,心中无时不刻在挂念着他,然后突然觉出自己的无能来。
                                而他躺在他的床铺之上,紧攥着小小的发报机,眼睛饱满发胀,鼻梁终于蓦地袭来浓重的酸涩。
                                他们这样无奈。
                                天地之大,竟就偏偏容不下一个史今,容不下一个伍六一,容不下他们之间那一点点卑微渺小的凄凄爱情。
                                容不下。


                              IP属地:陕西53楼2012-10-03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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