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事情后来发展成那个样子，是秋晓所措手不及的。
在三楼楼梯口找到苏妍妍几个人的时候，几个女生头抵在一起正一个接着一个往手指上涂着指甲油，味道大了点，秋晓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苏妍妍便抬起头来。
秋晓觉得有些尴尬，也觉得和她们站在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她扬了扬手里黄色封面的出席本，“孙老师让我喊你们去做操。”
“真是的，都快做完了还喊什么啊。”苏妍妍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声，秋晓也不知道她埋怨的是孙老师还是自己，平日里她和这几个女生并没有什么交流，为了不让自己觉得那么尴尬秋晓补充道：“噢，是年级里查人数了。”
“哦……”苏妍妍接过身边女生递过来的指甲油，拧上了盖子之后放到了身上背着的包包里。
“去不去啊？妍妍？”
“去了啊，体育委员都亲自过来请了。”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变成了打着圈的拖长声音的——听在耳边有种嘲讽的味道的。
和她也并没有什么仇吧，秋晓在心里思忖着，担任的是最没有前途的体育委员，也就因为一次体育课到教室喊没有去的几个同学，也是苏妍妍她们几个人，当时苏妍妍正趴在桌子上，几个女生围在身边。
秋晓叫了两遍都没人搭理，第三遍话音刚落的时候苏妍妍一下子抬起头来冲着她喊了句：“行了能不能别叫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秋晓自己都想这样问自己。
说起来，那一次应该也算不上是结梁子，秋晓没有接苏妍妍的话，回去向体育老师报告说几个女生身体不舒服，那个下午练跳远的时候秋晓看见范遥的脸色也很不好，便猜想应该是这对情侣吵架了。
苏妍妍一行从秋晓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也并没说什么话，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小团体小磁场，秋晓也向来知道苏妍妍的这个团体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所以也并不介意她对自己的态度。
只是苏妍妍走出两米远之外以后忽然回过头来对跟在身后的秋晓笑了笑：“你是叫黄秋晓吧？我听说你喜欢我家范遥哟。”
有一刹那空白。
好像布满雪花点的屏幕。
是有一本绿色封面的本子的，也并没有当成是日记本那样来用，所以也没有意识到一定要放到隐蔽的地方去。
梦境是统统应该在心里说给自己听的，是不可能实现的，是一定不能写出来的，是注定被嘲笑的。
“希望自己可以瘦一点。”“皮肤什么时候才能变好？”“漂亮些的话说不定以后可以当模特啊。”
“黄秋晓喜欢范遥。”“黄秋晓喜欢范遥。”“黄秋晓喜欢范遥。”
“想去看海啊，如果可以和范遥一起就好了。”
秋晓大脑空白的原因是，苏妍妍嘴里说出来的这件事情，除了那本绿色封面的本子，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她推开了在自己前面的苏妍妍，拔腿以一种跌跌撞撞的姿态冲进了教室，被推到的苏妍妍发出一声有些夸张的“哎呦”声，看着装在男生号的校服里的秋晓叫了声“真像只河马啊”。
课桌间的走廊上跑过去的时候，被秋晓带掉的书文具盒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到了座位之后一把拉出桌洞里的书包，一股脑把所有东西都倒在了课桌上。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绝望？惶恐？惊慌？好像都不是很准确，好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棉花，想喊却喊不出来的样子。
本子不在书包里。
不在书包里。
刚才苏妍妍拉开自己的包包把指甲油放进去的时候，是露出一个绿色本子的一角的。

4.
即便是所谓的重点高中，也不乏一些可当做谈资在校园里流传的花边新闻的，一天之内的两条新闻都由自己做主角这件事对秋晓来说还是值得纪念的。
“怎么回事啊……”
“好像在打架哎，那不是苏妍妍吗？”
秋晓并未能解释出来究竟是九月的天气太过炎热还是一时情绪失控，当时正赶着课间操结束，同学三五成群地出现在走廊上的时候，她忽然从教室冲到了苏妍妍面前，疯了一样地去扯她身上背着的粉红色包包。
“你干什么啊？”苏妍妍的声音尖利地像是哨音，足够让吸引住周遭人的眼球。
秋晓无暇顾及周遭的人流渐渐围成了一个小圈，许多双眼睛朝自己看来，仿佛画了一半装的丑角还未准备好就被推到了舞台中间，灯光亮起的时候发现下面坐满了人。
苏妍妍的拉链被扯开，指甲油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绿色的本子带着一种嘲讽的表情占据着包包的一角。
秋晓伸手去夺，却被苏妍妍躲过。
周遭围着的人，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情景，秋晓知道在这样的形势下自己根本没有可以得到公平对待的可能性的，无论是校风多么严谨管理多么严格的学校，还都是有着平凡的人不要去招惹那些光鲜的有着一小撮拥护者的人的潜规则的。
可这些想法并不能阻拦住那个时候的秋晓，那个拼命想夺回自己的本子，害怕心里的秘密被公之于众的秋晓，苏妍妍的衣袖被她拉住，有清脆的裂开的声音。
刚才和苏妍妍一起的几个女生忙上去帮她，几个人一起扯着秋晓的手试图把她的手从苏妍妍的身上拉开，有人穿高跟鞋，说不上是有心还是无意，高跟鞋的尖跟一次次踩上了秋霞的脚。
她却还是不愿意松手，情绪失控到极点，本身也比其他女生高出了大半头，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某种被激怒的兽类。
“范遥来了……”人群中有几个女孩子窃窃私语，“来帮苏妍妍的吧。”
好像是幼年看的动画片里超人出现喊了声“定住”，秋晓怔怔地松开了手，视线向着声音的方向转去。
是范遥。
那个刚才在操场上和自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对视了五秒钟的范遥。
写在日记里的范遥。
他径直走到苏妍妍身边，眉头微微皱起地看了看她被扯烂的衣袖，然后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妍妍，怎么回事啊？”
声音里满是宠溺和温柔，一如自己曾经渴望过得到的那样。
这节是一天下课时间中难得的一次大休息，就算是出操了周遭的学生也都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待着听一场事故的前因后果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人群中很安静，似乎是为苏妍妍的发言做好准备。秋晓站得依旧离苏妍妍很近，她的目光停留在苏妍妍的脸上，更精确地说，应该是嘴上，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嘴里会说出什么话。
在这样的场景下，她若是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一定会比死掉还要痛苦吧。
可是很遗憾，同龄的永远光鲜亮丽被一大票男生喜欢着的苏妍妍永远也不能理解这个时候秋晓的内心活动，她把范遥的校服往身上拉了拉，看了看秋晓又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用一种大抵可以被称之为娇嗔的语气说道：“哎呦，范遥，你来了就好，人家苏妍妍可是你的仰慕者呢，就因为我把她喜欢你的秘密说了出来，你看看，就摆出一副和我拼命的架势来呢。”
该怎么形容人群中爆发出的一阵哄笑声时的心情呢？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抬起头来对上对面少年的眼呢？该……如何面对这个看上去的确足够残忍冷酷的世界呢？
“喜欢范遥啊……”
“哈哈，还真敢喜欢呢。”
是有人这样说着吧。被牙齿咬住的嘴唇周围印出一小排细密的齿痕，像是开在山坡的铃兰花一样。
小时候希望有一天可以去看海，因为觉得大海可以包容一切。
可到现在还没有看成，所以也还没有学会包容这个世界尖锐的棱角，会突如其来地刺痛心脏。
十六岁永远寡言沉默的秋晓，在青春期对伤害的唯一的一次反击就是这个时候，她向前走了两步，在笑靥如花的苏妍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拿出了那本本子，——然后甩上了一个足够清脆的耳光。
那一刻的人群异常安静，甚至于连范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有种反应不过来的样子。秋晓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只有细密的睫毛在轻微地颤抖着。
他看着她推开面前的人群，缓缓地向楼梯口走去，脊背自始至终是挺得直直的，看上去让范遥有那么一刹那忽然觉得心酸。
是终于哭了出来，在不会被人看见的已经废弃了的那层楼，上课铃响了两遍也没有起身，依旧把头埋在膝盖上小声地哭泣，绿色本子的封面被泪水浸湿，看上去皱巴巴的。
是连重新打开的勇气都没有了吧，每打开一页便都会想象苏妍妍她们看到时是以怎样嘲讽和不屑的姿态做出点评的吧。
秋晓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饥饿疲惫口渴，在自卑和丧失自尊面前是完全不足为道的事情。铃声来来回回响了几遍，放学了有移动的人流，再上课稀稀拉拉有学生骑着自行车进校门，下午三节课都是副科，不去也没有谁会在意吧。


那天坐到太阳落下去夕阳满天，下午的课也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从这层楼看下去校园里也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影。
秋晓看着流云变幻着形状，缓缓地站起了身。
“黄秋晓。”
背后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她吸了吸鼻子回过身去。
穿着校服的范遥站在这层楼走廊的另一头，踩着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向这边走来，身上似乎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色泽。
她没有应答，本能地想赶紧走开。
“黄秋晓，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本来是想大踏步走开的，可转念一想，有着这么丢脸的事也的确应该从别处得到些补偿吧，这些补偿例如，一次和喜欢的男生说话的机会。
范遥已经走到了秋晓身边，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指着身后的楼梯说道：“先坐那里吧，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这层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秋晓接过范遥从口袋里摸出的糖果，轻声问道。
“感觉吧。”范遥看了看秋晓，轻轻笑了笑。
“我想替妍妍对你说对不起的……”范遥刚说到这秋晓忙打断了他的话。“没事，不要说这些了吧。”
“那一起去吃饭吧。”
“嗯？”有些愣了愣抬起头问道。
“我说一起去吃晚饭吧，”范遥的声音温温和和，“正好也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
那个傍晚和喜欢的少年一起吃烧烤，因为他喜欢吃大闸蟹和鱿鱼丝，所以即便是自己吃过后第二天会过敏还是吃的很开心的样子，要了两瓶啤酒，一人一瓶地干杯喝完。
最后月亮都升起来了，两个人都有点醉醺醺地在路上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秋晓你平时在班里怎么都不大说话啊？”
“唔……是吗？呵呵呵呵……”
“秋香你这么高，以后可以当模特啊。”
“别开玩笑了，我这么胖，长得又不好看，当什么模特啊，笑死人了……”
他的酒量真的是不好吧，后来的很多时候秋晓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都还会这样笃定，不然怎么会在那样的南方星光下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很认真地捧住自己的脸，仿佛看向自己的灵魂最深处一样，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沈秋晓，你虽然不是很漂亮，可是你很特别啊。”
你很特别啊，例如你坐在最后一排认真看书的时候，例如体育课上你站在最前面教大家每一个动作的时候，例如你总是温和却总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近，例如只要看一看你的眼睛就可以看透你所有的情绪。
“可是你很特别啊。”这句话犹如微光一样扯破了黑夜，让女孩在本觉得冗长乏累的青春里依稀看出光亮来。
“秋晓你有什么梦想啊？”
“想看海啊。”
“我也想看海，以后有机会一起去啊。”
与这些在秋晓的心中陡然成了约定的话语一样，凝固成了心中的珍宝。

还是会写愿望，想去看大海，“十八岁的时候一定要去吧。范遥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呢？”这样写在日记本里。
一定是不记得了吧，也总会在轻轻叹息一声之后，这样回答自己。
再一次被他喊出名字，还是在那层楼的拐角处，月考成绩刚下来的缘故，心情不大好傍晚的时候秋晓又独自一人去了那层楼。
仿佛是时光的叠影，穿着宽大校服背着红色运动包的少年喊了声“秋晓”然后便走了过来。
即便是知道即使是初选也还是会播出一部分的，可从自己喜欢的男孩嘴里说出：“我看到你去参加那个比赛了”的时候还是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秋晓急忙站起身来，想从这个让人觉得窘迫的环境中逃离开来。
“沈秋晓你很棒啊。”
他忽然在她身后喊出声。
好像是被最柔和最柔和的棉花包围，好像是温和的海水冲刷着柔软的沙滩，秋晓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再回头看他的眼里忽然弥漫了泪水。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倾诉，向来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秋晓听他说了和苏妍妍的种种，单亲家庭的缘故，苏妍妍才会养成这样跋扈的性格，两家是世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一起后也有过短暂的快乐的时光，因为受不了苏妍妍的性子要求分手，一提出分手她便会以死相逼。
“就这样拖了下去，越拖越不清楚……”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而脸上又是无敌的笑容，转过头问秋晓：“你呢？参加比赛有什么收获啊？”
秋晓便对他说了种种，如何打工挣钱，如何一个人在烈日下报名，如何在舞台上被嘲笑，以及如何被人要求减肥当模特。
“你同意了吗？”范遥问她。
“当然没有啊，多可笑的事情啊。”秋晓低下头来，自顾自地说道。
不知道是月亮的清辉过于皎洁，还是她脸上的哀伤过于动人，范遥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了她的头发：“你那么特别，为什么不去努力追求一下不一样的人生呢？”
父母在另一座城市卖水果，母亲会为了别人多拿一个苹果而骂娘，买菜的时候会想着多拿两根葱。房东是一对小夫妻，孩子两岁，男人在外工作女人在家，每天都盯着电视面无表情地看着肥皂剧和黄金档。有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姐姐，二流大学文凭，在一家三流小公司里上班，朝九晚五还要被色迷迷的老板吃着豆腐。
每个人的身上似乎都可以预见自己的未来，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呢？
“秋晓不是一直想看大海吗？这算是一个信念吧？人生也要有信念呀。”
秋晓的眼睛又湿了湿，原来他还都记得。
“你说过有机会会陪我一起看的。还有，如果你希望我成为一名模特的话，我会努力的。”是怀揣着多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呢。
眉眼清澈的少年笑了笑，注视着眼前只比自己矮了一点点的女孩：“就算有一天秋晓去看海了，我没能陪着秋晓，秋晓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就像这冗长的人生，无论是精彩还是平庸，终归是要自己走下去吧。
8.

就像是谁说过的，人生总是这样，给你一些，不给你一些。
属于黄秋晓的故事，一句话来说大概就是百般艰辛之后终得圆满，那晚回家之后她翻出了两个月前随手扔到抽屉里的明信片，在楼道口的公用电话处用颤抖的声音与对方交谈。
大抵就是这样，对方说她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参加高考后报考模特专业再和他们公司签约，一种是现在就签约直接南下公司来培养。
“不过可能会吃很多苦……”对方的语气有些犹豫，“你没有基础，身材又偏胖，饮食和运动方面我们会有很大的限制……受得了的话，你就过来。”
没有通知父母，独自办理了退学手续，成绩不算好老师也没做过多挽留。
走的前一天晚上一张张撕掉了所有的旧日记，在楼梯口的电话亭处吹了两个小时的冷风后才犹豫着拨通了偶然知道的范遥的电话。
那边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她慌乱极了，好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油画瓶，匆忙地挂上了电话。
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去，然后终于哭出声来。
尾声
二十岁的时候拿到了第一笔钱，一场比赛的奖金，不小的一笔。
独自坐飞机去青岛看海，在沙滩上被几位粉丝认出，本市高中里的学生，差不多的年龄，秋晓也乐意和她们交谈。
被一部分人喜爱，出席过一些重要场合，结识过不同的人，也看到过更远大的风景。
中间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吃饭的时候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秋晓拿出来接，便有女生看到了上面的挂饰，大头贴的样子。
“这是谁呀？”女孩拿过她的手机笑着问。
秋晓探过头去：“以前的我啊。”
和任何听到这个回答的人的反应一样，女孩们有尖叫声和不可思议的嘘声，“怎么可能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啊！”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些屈辱，鄙夷，委屈，怀疑，自卑，努力，继而想要好好生活，也就不会有能力像如今这样拥有了辽阔天地更壮观的舞台。
身边的这些十五六岁正吃着大闸蟹的孩子都笑靥如花，打闹着的时候看得出青春都是一片光洁如玉。
他们里面，或许有着曾经的沈秋晓，曾经的范遥，抑或是曾经的苏妍妍。
也或者都没有。

阿晴求认识^^

我也超爱这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当时说这篇看着可难受了但就是难受中的喜欢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受～

我脑残了......

完了，结局那！！！跟番茄一样别扭。。

!!!
为什么结局都是这样的。
阿花的小说都是没有在一起的。
都是很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