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和从前战国初期的刺客豫让、聂政确实有不同,荆轲曾经叱骂太子丹:“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往而不返者,竖子也!”这是把豫让和聂政都骂了。
豫让行事,只为心中自己的原则:“士为知己者死。”聂政也只为自己的原则:“为知己者用。”于是他们去刺杀的时候,都是抱着自己也必死的准备,不计利害。他们都不是功利主义者(功利主义者,就是权衡利害,求取对自己最大的利,最小的害)。
但是荆轲则强调,杀完了,自己还要全身回来。那就是兼顾原则的同时,也兼顾利害,争取获得趋利避害的效果。对比廉颇的门客见廉颇失势就全跑了,廉颇得势又全回来了,这不得不说,战国后期的士人的人心,已经和战国初期乃至春秋时代,有了很大的不同。功利主义已经随着贵族的淡去和士人布衣的沸腾而开始蔓延。
荆轲收下太子所送的名车美女,又要全身而还,这大约都体现了利与义(即原则)的兼顾吧。这和豫让、聂政这两个只认原则的愣头青还是不同的。舍生取义,正在向舍身取利,日渐转化,这在战国的法家之徒和苏秦、范雎、吕不韦等人身上都也有体现。苏秦、范雎、吕不韦乃至商鞅、吴起等人,某种程度讲,都是为了利而舍了命,难怪蔡泽批评他们在已经取了利,在风光万里的时候,还不肯退下来。重利似乎已经成了战国布衣的基因了。在这种情况下,荆轲接受名车美女又要全身而返,就不奇怪了。聂政临走时没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哀叹或者说悲叹,而荆轲有。荆轲还是觉得这样死掉有点“不值”,还是要考虑一下“利”。相比于今人,荆轲更接近一些,豫让、聂政则更古远一些。
也正是功利考虑较多,所以荆轲才会想到借用樊於期的人头,比豫让、聂政这两个为了原则单独猛冲上去,要机敏细致。
但也是因为只重功利不重原则,秦舞阳最后在秦殿下面临利和害的权衡考虑,被吓破了胆,导致了刺杀了失败——人死了,什么利都没了。如果他也是如豫让、聂政那样只出于原则行事,根本不像功利主义者那样权衡利害,则其勇必恒定如一了。
而列国则是因为昏乱的贵族政治,赏罚不明,连利这种公平有效的激励,都拿不出——譬如赵孝成王封男宠建信君为相国,赵悼襄王夺廉颇官职,而赵王迁杀功臣李牧。对廉颇、李牧都如此,对有功的将吏又能如何呢?
总之,功利主义可以推动社会进步,但是遇上大事,不能派功利主义者去。
荆轲最后还在盘算,是杀了秦始皇利大,还是劫持他以邀还侵地划算,如果不把这次失败归咎于他剑术不精,那就只能归因于他一再为“利”盘算,非要劫持,利令智昏,最后吞不下这“大利”反搭上了性命。
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