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离-阳初·上】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阳初白发苍苍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看见那个穿着天帝祭服的男人立在蜀山高高的醮坛上痴痴地凝望着天空的方向,一看就是一天。
毕竟是老了,脑子已经不好使了,回忆过去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然而时至今日,他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当年那男人的天帝祭服被风吹的飘飘扬扬,他的身后,就是蜀地群山上空萦绕着云雾的蔚蓝苍天。
睁开眼睛苦笑,老人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合,依稀还是少年时掌门教的他诗经中的句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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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初还记得自己刚见到男人的时候。
自己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娘亲死的早,爹自从娘亲死后就开始酗酒,喝醉了就会打他。开始喝酒还是为了缅怀娘亲,后来完全就是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最后把娘的陪嫁全部喝掉了,就要变卖家当来买酒。直到家徒四壁,爹就想到了家里还剩下阳初。
还剩下阳初,曾经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儿子,如今却比不上一坛上好的女儿红。阳初的爹觉得自己真混蛋,但是他又安慰自己,把这小子卖掉,买到个大户人家,将来肯定比跟着自己要享福的多。这么想着,第二天他就把阳初带去了市。
两宋之时,市坊分离的界限已经渐渐被打破,只是阳初家所在的小城依然有唐人遗风,市坊泾渭分明。从家里带阳初去市的路上,都是人指指点点。
——看那!阳家那酒鬼终于是要卖儿子了!
——造孽啊……这是要断子绝孙的啊……
阳初爹听着这些人的对话倒是面无表情,他是已经不在乎了。阳初穿的褴褛,低着头也不说话。小小的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爹爹不要自己了……
不要自己了。
这对父子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走过街道,向城东的市去了。路人之中,一个身穿蓝袍的男子凝视着远去的父子,轻轻提步穿过人群,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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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徐长卿。
就算在很多年后,阳初想起来当初的自己,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如果没有徐长卿,他也许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当天,在他被带到市后,正好遇见了从苏州来的采买娈童的客商。男孩还记得对方的手指邪恶的抬起自己的下颔,泛着油光的脸上有着猥琐的笑。
“孩子长的到是清秀~不过这容貌有点太男子气了啊,现在苏州谁还买这样的孩子……三两银子。”
“……太少了吧?您多给点?”一旁刚把他买下的人牙子谄媚的对着这苏州来的大老板笑。
——毕竟他的爹还是有点人性,没舍得亲自把孩子卖出手,就把阳初交给人牙子代买,人牙子一笔交易抽头五分之一,自然要狠狠的漫天抬价。阳初虽然当时还不知道这客商买了自己要去做什么,但是看着那副猥琐嘴脸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爹,爹,您在哪儿?阳初害怕!
可是小小孩童四顾,他的爹早就走得远了……
人牙子把价钱说道五两,那客商死活不肯再涨,于是两下就把价格说好,客商正要取银子,突然被一道蓝衣的身影炫花了眼目。
那蓝衣的男人从天而降,轻轻巧巧的将小小孩童抱在怀中,冷冷的回过眼睛扫了那人牙子一眼,又看了看客商,右手一扬,客商已然杀猪般叫了起来——绣花锻袍上已然出现一道长长地剑痕,划开了衣裳,皮肉亦见了红。
瞬间,蓝衣的男人衣袖猛然凌风飞起,足下突然多了一把长剑,抱着阳初就直直升入云端,只留下一道长长青色剑光。
然后,男人就带阳初回了蜀山。
阳初开始根本不知道男人是谁,也不知道男人要带自己去哪里,但是直接就感觉这个男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高空飞行,看着白云在身边梭梭的穿梭,孩子感觉到微微的害怕,伸手牵住男人的衣角。
男人感觉到了,于是轻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