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人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看见大家都是结伴而行，真的好羡慕呢。”
“是吗？那以后我陪你吧。”
二．
我依然很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夏天，空气里的闷热沉甸甸地落下来，砸响一阵蝉鸣。柏油马路两旁的绿逐渐浓密。到处都是西瓜的味道，夹杂着沐浴露的清香，被头顶的烈日一点点晒干。
我和苡雯从补习班的教室里走出来，扑面而来的热气蒸的皮肤特别不适应，突突地向外冒着水珠。苡雯拿手当扇子，在脸颊两侧用力地上下晃动，白色的连衣裙在刺眼光线中微微颤动，她原本走在我的前面，墨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落至腰间，感受到我懒散的步伐，她回过头来皱起眉头，刘海贴在汗涔涔的额头上。
“余佳妍，你能不能别整天无精打采的跟晒多了的西瓜一样，多不青春。”
我懒得理她，踩着大一码的拖鞋依旧慢慢吞吞地走在后面，我不像苡雯，似乎总有挥霍不完的热情，我的世界里向来循规蹈矩。她拿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了两秒，无奈地摇头，然后跑过来挽起我的手拖着我往前走。
“快点快点，去你家吃西瓜啦、”
这次换做我无奈了，“真不明白你怎么对西瓜这么情有独钟。”
她笑得嘻嘻哈哈，说道：“西瓜代表夏天，而我爱夏天。”
我笑她，“文艺的夏天。”
暑假过去一个月，我和苡雯被困在补习班里苦不堪言，唯一的乐趣就是放学之后两个人挤在我家的小客厅里，盘着腿并肩坐，中间放冰镇过的半个西瓜。苡雯总会找来各种碟子，塞进老旧的DVD里，看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画面聚精会神。
苡雯会拿一个大勺子从西瓜的中间捣出一大块口子，然后把勺子递给我，手舞足蹈地讲着电影里的精彩。我一向缺乏文艺的细胞，宁愿花一倍的时间写枯燥的物化生习题，也不肯理解旧片子中的悲欢离合。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苡雯和我，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可我们却以相依为命的姿态，朋友了这么久。
我用手支着地板站起来，拿出包里的卷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写练习。苡雯瞥了我一眼，咽下一大口西瓜，说道：“没情调。余佳妍你是女生么？”我在草稿纸上排算式，懒得抬头，回敬她，“你是太女生了好不好。”
苡雯来了兴致，她忽然笑起来，嘴角弯弯的，“那你喜欢不？”
“嗯，喜欢喜欢。”我摇摇头，对她这种心血来潮的问题没办法。而苡雯总会在这一刻笑得特别真实。
“余佳妍，能和你做朋友真好。”
我还记得苡雯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她细致的脸折合进发光的荧幕里，认真而坦诚。

她并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发信息。几秒钟以后，我收到了来自几米之外的苡雯的短信。

朋友，是能够相互宽容的彼此。

我忽而记起，去年的暑假，我和苡雯在偶然的聊天中熟络起来，我兴冲冲地对她提议，“唉，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只不过是心血来潮的想法，是完全可以被理所当然地忽视的话题。
苡雯正托着下巴看电视剧，听到我的提议移开视线盯着我，几乎没有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笑容甜美地对我说：“好呀，正好我也想去呢。”
怎么去形容从前的我，不自信的，孤僻的，沉默的，只会努力地从分数上找到安慰的自己，怎么也让别人喜欢不起来的自己。
可也许在那一瞬间，我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我和苡雯挤在人声嘈杂的车厢里，她从包里拿出ipad，递过来一个耳塞，我靠在她的肩膀上犯困，顺手将耳麦塞进耳朵里，传来的轻音乐让我更加懒散，我坐直了身体斜睨她一眼，“苡雯，这还真符合你的风格，文艺小清新。”她依旧是笑，举着手里的时尚杂志问我，“要看吗？”
“不了。”我把视线移向窗外，天空蓝的刺眼，一排一排的树不停地向后倒退着。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却很幸福的感觉。
白天在南京路里一直逛到脚软，回到住的地方时候，已经很晚了。苡雯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半个西瓜，我们俩并排坐着，都懒得再动。
电视里放的是当时很热门的选秀节目，马上要进行PK的选手恰恰是我喜欢的，我抱住苡雯的胳膊，不理会她的嘲笑，专心致志而又满心紧张。
“喏，给你。”苡雯把她的手机递过来，带有笑意却又认真地对我说，“给他投票吧。”
“可是……”我犹豫了，我想说一元一条的短信费真的很贵，况且，决定不了什么。苡雯将手机塞进我的手里，“知道你心疼钱，我就是怕你后悔。如果尽力过了，就算结果不如你所愿，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了，对吗。”
其实当时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我看着她，忽而对友谊有了感慨。
原来友谊是，不计较彼此的你我。

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怎么也无法入睡。我是不是应该感谢同桌的这场生日，至少让我不至于失去一个值得珍惜的朋友。可是和苡雯一起度过的那个假期，点点滴滴，怎么也挥之不去。我拿起手机想给苡雯发一条信息，可我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睡了吗”、“在干嘛”，这几个字被光标来来回回地刷新着，我思考了半晌，还是直接关掉手机把头埋进枕里，我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拿苡雯对我的好在娇惯着自己。
渐渐的，苡雯越来越少地和我一起，只是偶尔会把从家里带来的水果悄悄地放在我的课桌上。施雅见到我仍然是微笑的样子，有时我们放学会一起走，远远地望见苡雯站在一群女生中间分享着什么。
“她一直都是孤傲的公主。”施雅无奈，她和苡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有些苦楚，她比我更清楚。“可我从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施雅耸耸肩。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埋藏心里的失落感。

五．结局。
中考结束以后，夏天热的正是时候，我坐在发烫的地板上整理剩下来的笔记和书本，风扇用力地将衣服吹起鼓鼓的一片，放在箱子最上面的书哗啦啦地被扯开，窗外的蝉鸣竭斯底里。我把抽屉里的本子全部倾倒出来，偶然间看见那本浅绿色的随笔本。它已经被完全翻开，泛黄的纸张印着浅蓝色的墨迹，两行截然不同的字迹闯进眼里。
我才想起来那是一次我应付老师随意涂鸦的记录。苡雯看到以后，就认认真真地在下面给出了回复。
“一个人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看见大家都是结伴而行，真的好羡慕呢。”
“是吗？那以后我陪你吧。”
陪伴？笑。
很久没有再刻意地去想念苡雯这个名字。
我站起来到厨房给自己到了一杯凉水，用尽力气把水灌进嘴里。
过去一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我刻意去遗忘的一切忽而涌现出来。

其实当初看到苡雯的绝交信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讶异，凭她的骄傲，我甚至该感谢，她形式上的告别。只是那些略带嘲讽的语句像冰雹一样，将内心砸成一片冰凉。遇到苡雯以后，我一直以为从此我会忠于友谊，可是最终我还是选择忠于自己。
苡雯对我的责怪毫不遮掩，我和施雅自然而然地就被其他的女生孤立起来。施雅知道以后笑眯眯地对我讲，“这下是真的要相依为命了。”
我却再也笑不出来。
我避开所有和苡雯相关的一切，把自己埋进书里努力地念书。我们再也没有过交流，就连看见她远远地迎面走来，我都没有勇气递出一个眼神。
苡雯依旧是老样子，每一天都带着自信的微笑，和朋友一起走路，总是温柔地贴心。只不过她再也不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向我这边扔字条，挤眉弄眼地对我比划。她的视线划过我的时候，也没有再做一丝一毫地停驻。
尽管内心无限悲凉，可我依旧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有我的骄傲。
可是当我一个人走在曾经我们一起走过的小路上，我总是恍惚地以为，那个留着漂亮长发的女孩子会从后面跑上来，然后挽起我的手，脸上有阳光般的笑容，灿烂如夏日的骄阳。
有过后悔吗？我时常反反复复地拷问自己。也许曾经的我们都幻想过永远，可那毕竟是太久太久的以后，我们一路奔跑着，急切地想抵达预设的未来，但是现实的方向感并不如想象中的优秀，跑着跑着，就迷了路。
记忆徒生惘然，只不过现在的我，偶尔也会揣测，她是不是也缅怀过，那个不再存在的，属于我们的美丽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