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情深不寿，他也只能如此。

终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楔子 2010年11月，别的地方大抵已是秋意正浓，唯独滇城， 依旧是艳阳高照，阳光从铁门上折射过来，让目光似乎 被灼烧的有了温度。 我扬起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眯着眼睛盯着除了两个值 岗的武[和谐]警之外空无一人的大门，牌子是挂在铁门 的正上方的，金色的字体，『滇城人民监狱』。 宋北纬是十一点三十四分的时候走出来的。 十一点三十四分，沉寂的大门忽然有了响动，几个狱[和 谐]警把大门拉开了一个算不上宽敞的缝，宋北纬便是从 那里走了出来。 数年未见，他并未衰老，我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甚至 于觉得他连眼神都还没有变，相视着一整个燥热的秋日 都随着他的眼神都忽然变得波光潋滟。 他在距离我大概一百米的地方站定，我也就那样站着， 大抵有将近五分钟的时间，我轻叹了一口气，扯上身边 潮生的手向他走过去。 四岁女孩子的手，娇嫩的，像是一团小小的棉花。

姑娘°
你的戎装他的新藏°
可谓是薄凉°

A
偶遇那场算不上严重的车祸那天，宋北纬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自己不要自找麻烦。
他的摩托车在受伤女孩的身边停顿了五秒钟之后扬尘而去，两百米开外又扬着尘土折了回来，对蜷缩在地上的女孩问道『能上来吗？我送你去医院。』
似乎是正承受着某种剧痛，女孩没能答话，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流下来，宋北纬皱了皱眉头，取下头上戴着的安全帽，从摩托车上垮下来蹲下，用一只胳膊搀扶着她架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许或是实在疼得发虚，女孩连支撑起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几下子便伏在了宋北纬的后背上。
那是盛夏，穿的是最单薄的衬衫，女孩的脸贴在脊背的时候，他甚至于可以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
——他的脊背忽然僵硬了一下，摩托车的速度也不由得放慢下来。
那种因与人亲近而得来触感的温暖，没来由的让宋北纬湿了眼眶。
找医院花了不少的时间，所幸姜明月并没有什么大碍，轻微骨折惊吓过度，才会看起来比较严重。
打了石膏之后宋北纬扶她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下『你给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姜明月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人接我。』
『噢』宋北纬想了想。凑口袋里摸出五十块钱给她『那我扶你到门口打车回去。』
宋北纬的摩托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姜明月和他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为何不愿一起摩托车送自己回去，他为何热心的救下了她，然后急匆匆的想要远离她。
所幸当时正是打车的高峰期，两个人等了许久都不见有空车过来，姜明月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你送我回去吧。』
于宋北纬来说，拒绝是一种本能，他的『不』字刚一出口便转过来正对上了姜明月亮晶晶的眼睛，那一刻大抵是因为太阳照射而来的恍惚，他改口道『那好，我送你回去。』
姜明月当时的这个年纪，按照宋北纬想的应该是正在读书，果不其然她读的是一所艺术学校，家住在锦绣路上，家里的房子富丽堂皇，前十八年的人生都光鲜亮丽，未经过任何风雨，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富家女一样，笑起来天真单纯，即将开始的人生也应当是一副鲜花似锦的样子。
可她在2005这一年遇上了宋北纬，并且爱上了他。
这许或是她原本平静的生命中最大的不幸。
以及最大的幸福。

B
姜明月又一次见到宋北纬，是隔着几条大街的，当时华灯初上，整个城市都微醺在一片氤氲的雨汽里，姜明月肩膀上背着的是主修的扬琴，忽然扬起脸的时候变遥远的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属于宋北纬的身影，她愣了一下之后便拔腿追去。
跟了几条街，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举起的雨伞是一种很好的掩护，不会被偶尔回个头的宋北纬注意到。
——她跟着他走进了一家酒吧。
距离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盛夏，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一秒钟不盼望着见到他。
那天他送她回家把她搀上楼之后便要告别，姜明月强忍着腿上的剧痛追上了几步，拿着手里的手机问他『你的号码呢？』
『我不用手机。』他这样回答道，三步并作两步的下了楼，跨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发动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多余的看了姜明月一眼，如我所说，宋北纬这个人，有着一双波光潋滟的眼，如早春三月的桃花，一年误终身。
反正他看过来的时候，姜明月心里好像一下子有水渗了进来，洪水随后而至，一点点淹没了堤坝，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
这个城市的所有酒吧都充满着喧嚣嘈杂的氛围，姜明月眯着眼睛踮起脚尖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四面张望着搜索着宋北纬的身影。
他并不好找，那些闪烁着迷离灯光的地方他都不在，姜明月找了一圈无果沮丧地几乎想放弃的时候，回过头却恰好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他。
那个角落里的灯光很暗，似乎是和外界的暗黑隔离开的，宋北纬的面前已经摆着几个空瓶子，此时的他正坐在那一片暗淡的光线里，安静地坐着，像是一株安静的植物。
『——喂！』姜明月扬起手臂大声喊道，『喂——』
酒吧里的音乐声足以淹没她的叫喊，她皱了皱眉头试图向他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几个人挡在了她的前面『哟，小妹妹，过来一起玩玩啊......』
那个时候的姜明月还是一个未长大，不够聪明的女孩，尚未学会在这样的情况里游刃有余，她皱着眉头大声喊道『离我远一点，臭流氓......』
小青年笑嘻嘻的『小妹妹脾气还挺大啊，装什么正经......』
这样说着，其中一个人便把手里的酒杯伸到了姜明月的嘴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到了浓烈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肚子立马觉得火辣辣的。
几个年轻人哈哈的笑着，扶她的时候趁机把手伸向了她的衣领。
『滚开啊！』她一扬手，正打在了为首的一个人的脸上，声音响亮的把姜明月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靠。』那个明显看起来就是被惯坏了的『富二代』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把这妞给我带走！』
酒吧里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可是就是该喝酒的喝酒该跳舞的跳舞该调情的调情。几个人已经开始拉扯着姜明月，夏末初秋，衣服还都很单薄，拉扯的时候甚至可以听见清脆的布料破裂的声音。
与年少时的姜明月来说，她身上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一样东西——无畏。
她并不惧怕他们，恶狠狠的咬上了那些拉扯她的手臂。
是在斗争过程中抬眼看了下宋北纬刚才坐着的那个沙发，这一看不由心里一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宋北纬已经从那个位置上离开了。
姜明月觉得心里有点乱，再无心恋战，瞅准了一个机会便挣脱了那群人的拉扯飞快地向前跑去。扬琴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晃荡着，奔跑的姿态像极了武侠故事里莫名其妙被卷入江湖腥风血雨中柔弱的少女。
在当时的这种环境中，从洗手间出来的宋北纬并未认出可没有就是半个月前他偶然帮助的女孩，他之所以会在听到那些追赶她的人的脚步声时把她拉到身后那个隐蔽的走廊里完全是因为——他被她的神情和姿态打动。
她的神情，倔强又顽强。
她的那种奔跑的姿态，让他在那一瞬间有了一股强烈的共鸣，好像是落草为寇的英雄在浪迹天涯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可以带走的美人，让他忍不住把手伸向了她。
『这边。』他拉上姜明月的手闪进了身旁狭小的走廊里。

C
姜明月记得那夜的雨，有一种倾盆之势，跑到公园里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躲在一个亭子下面避雨，姜明月的身上披着宋北纬的衬衫，打了个喷嚏看了看身旁的宋北纬，有些犹豫的把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刚才那些激烈的追赶，大声的叫嚷似乎都已经走远，化成一个朦胧的背景，所有发生的一切与姜明月看起来似乎都是为了这个可以和宋北纬并肩而坐的时刻所做的铺垫。
他们的气息还并未平稳下来，喘着粗气的两个人忽然在这样的雨里转过头来看着对方，那一刻姜明月和宋北纬之间的距离异常的近，近到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夜色里姜明月都看得到宋北纬眼里的光亮。
空气里发酵着的还有浓郁的酒精味，是宋北纬身上传出来的，所以在俯下身子吻上姜明月的嘴的时候，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清醒。
那并非是姜明月的初吻，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许多女孩一样，她老早谈过恋爱，和面容青涩的男孩在无人的走廊尽头偷偷摸摸接过吻。
然而并非有哪一次是像这样。
——像这样，带着那种几乎可以灼痛人的温度，好像是跌进了让人可以闭着眼睛沉溺下去的深海。
以后的人生中姜明月曾追问过宋北纬『你说你不爱我，可你为什么吻了我？』
宋北纬还是一脸淡漠『那天我喝醉了，不管我身边是谁，我都会吻下去。』
即便如此，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晚十八岁的姜明月通过二十二岁的宋北纬打开了人生里属于爱情的那一扇门。
可那一扇门的后面，究竟是鲜花似锦还是洪水猛兽，终究是要她自己体验。


E
即便是决定要离开这个城市，很多东西也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身份证的办理，目的地的选择，这边房子的退租等等，此类种种，并不是一天之内可以完成的。
宋北纬第二天从桌子上抬起头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天色大亮，察觉不到究竟是上午还是下午，他喝了口水，迷迷糊糊的拉开了门，阳光刺眼的让他一下子没有习惯过来，忙用手挡住。
然后手是被姜明月掰下来的，姜明月踮起脚尖一点点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
那些阳光就一丝丝倾泻进去。
宋北纬这样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蓝裙子的姜明月，她撅着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怎么睡得那么沉啊？我喊了好多遍门。』
宋北纬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姜明月没有回答他，从他胳膊下面一钻便钻进了他房间里，她环顾了这个简陋的房间，皱着眉头看了看角落里堆满的酒瓶和桌子上的烟蒂，放下肩膀上的扬琴像个小媳妇一样收拾起来。
像是古代神话里的田螺姑娘一样，把宋北纬的被子抱出去晒，把发霉的方便面盒丢出去，把仅有的几件简陋的家具上上下下抹了一遍。
宋北纬站在门边，一直靠着门框看着，很多次他的嘴角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的，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夕阳西下的时候姜明月终于整理好了一切，她走上前去拉住宋北纬的胳膊『我们去买点百合放在房间里，或者是吊兰......』
宋北纬不动声色的把胳膊抽了出来『不用了，我过几天就搬走。』
『啊？』姜明月愣了愣，『你要搬到哪里？』
『不知道，都有可能，反正是，不在这个城市了。』宋北纬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房间，从床下面拉出了一个大箱子，打开之后便把姜明月叠好的衣服往里面扔，十分钟的时间他又一次把房间搞得乱糟糟的了。
他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回头看站在他背后的姜明月，咬着嘴唇都快要哭出来的姜明月，他不敢回头看她，他怕一回头他就掉进了一个坑里，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股久远的沉默里，姜明月那样站了一会，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大抵二十分钟后她回来的，手上捧着一株种在花盆里的吊兰，笑嘻嘻的对宋北纬说『就算只是还住一天，都也要漂漂亮亮的啊。』
那束吊兰像极了宋北纬所喜欢的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那盆，以至于很久之后宋北纬在一个人的深夜重温这部老电影的时候，眼前总还会闪现出那个傍晚的姜明月。
那个傍晚的姜明月，踩在白色凳子上掂起脚尖去把那盆吊兰挂上窗台。
夕阳在她的侧脸打上很好看的光泽，她偶尔会回过头来，对他微微笑。

F
宋北纬在火车站站台等待上车的那天，依旧是一片电闪雷鸣。
滂沱的大雨中，一切看得都不是那么真切，以至于姜明月提着行李箱向他奔跑过来的时候他都以为那场景只是虚幻。
知道姜明月真切的站在他面前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水，大声说道『你去哪里，我和你一起。』此时他才意识到正发生什么。
姜明月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自己仍在絮絮叨叨『我爸妈早就离婚了，爸爸再婚了妈妈在国外根本没有人管我，我就是跟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是有勇气说出这些话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许或是开始于初见时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又或者是雨夜里让人沉醉的亲吻。
那些薄如蝉翼却炽热的触感，足以触动少女心中最敏锐的神经。
可她的热情在他这里完全得不到回应，他的声音清冷『我不会带你走的，你回家吧。』
『为什么？』姜明月的声音忽然带着哭腔，『为什么你这么排斥我？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一点？』
宋北纬哑然失笑，努力想去解释道『你不了解我......你，你不应该喜欢我的......』
『我不管。』姜明月喊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该不该，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火车的汽笛声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缓缓的停了下来，维持秩序的乘[和谐]警捣了捣宋北纬『上车了。』
宋北纬低下头急匆匆的对姜明月说了一句『对不起』便一脚踏上了火车。
火车的停靠时间有八分钟，宋北纬的座位靠窗，那八分钟他就那样坐在那里，隔着一扇带着雨痕的玻璃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姜明月。
她在哭。
火车的汽笛声又响了起来，正要开动关门的时候宋北纬看见姜明月忽然提起箱子朝着门口跑了过来，她在跳上火车的那一瞬间，好像天边洁白的飞鸟。
她伸着胳膊问宋北纬跑过来的那一刻宋北纬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那些念头例如，他想抱住她，他想为了她重新开始人生，赴汤蹈火。
她的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他真得没有一点力气推开她。
推开这一年多以来他生命中唯一出现的温暖。

G
他们从北方到达了遥远的南方小镇，当时也不过是八九点的时刻，整个小镇仿佛已经全部熟睡，看不到什么光亮。
适合姜明月过往十八年所生活过的城市完全不同的光景。
在附近的旅馆住下，半夜的时候姜明月忽然爬到了宋北纬的床上，她像一只小老鼠，趴在宋北纬的胸口上，忽然伸过头去吻上他的嘴。
宋北纬立即推开了她，声音里还是带着些许愤怒『回去睡。』
姜明月吸了吸鼻子，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那之后他可以听见她轻轻喊他，声音里带着小女生的娇嗔和委屈，他问她怎么了，她便又从自己床上下来挤在了他的身边『冷。』她说道。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并非实话，在北方生活惯的人如何会在南方怕冷的，宋北纬本想揭穿她，可一想这是她在异地的第一夜，忽然就被放置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了，难免需要找点依靠和安全感。
这样想着他便抱紧了姜明月，说来奇怪那一夜他竟然睡得出奇安稳，没有被任何梦境纷扰。
第二天他在这个小镇找住处，找得出奇细心，不想是在遗忘它流浪过的那些地方，只求地方偏僻便宜，但毕竟是积蓄有限，定下了一处简装的小户型，朝南有一个阳台，吊兰挂在了那里。
他与她共同生活数十月，他们睡在同一间屋子里的两张床上，夜半醒来的时候后宋北纬回头着月光看着熟睡的姜明月，她和那缕月光一样，美好的让人不忍冒犯不然亵渎，不忍彻底拉她进入自己的世界。
宋北纬找了工作做，体力活，在工地上帮忙的，危险高，但报酬也高。
他再离小镇十几里路的县城给姜明月又联系了一家艺术学校，送姜明月继续去学扬琴，他知道她的人生还有着大好前途，并不允许什么阻碍她。
他自己更是不能。

H
那个凌晨我结束了一夜的播音之后疲倦的站了起来，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回去。
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被人叫住的，一个裹着围巾的女孩子向我走来，笑得有些腼腆『苏沅姐姐。』
声音有些发抖，想必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站上不短的时间了，广电中心旁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咖啡馆，我领着她走了进去。
——不是没有碰到这种情况，主持一档午夜节目的缘故，总会有热心的粉丝或者是渴望倾诉的人找来，一般我也就是友好而礼貌的应和一下，不见得会掺杂太多真心在里面。
但不知为何，我在那个黎明见到姜明月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们注定不会是路人。
她坐在我对面有些拘谨，想了半天才开口『苏沅姐姐，我经常听你的广播，我，我在这个地方没有什么朋友，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凌晨时分的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正放着的是一首怀旧的不能在怀旧的英文歌《Songs from a secret》，姜明月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和每一个孕妇一样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了隆起腹部。
她是从这个孩子说起的。
『这个孩子，是我最爱的男人的，今天是他入狱的一百四十七天......』


K
那个冬天的雪纷纷扬扬的，好想要埋葬了这世间所有的爱恨。
大雪封路的原因，当年宋北纬犯事所在地的警[和谐]察耽搁了一天，那一天对姜明月如此宝贵，以至于她无法把眼睛从他身上移走半分。
『会有多少年？』她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红酒。
『我不知道，肇事逃匿......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说不准......』宋北纬端起了那杯红酒。
『恩。』姜明月笑得很温柔，好像两个人谈论着的不过是明天中午吃什么的寻常的话题，她给宋北纬的就被满上，『再喝一杯吧。』
『明月。』宋北纬的声音忽然温和起来，他抬起头看向她，『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进去之后，你要好好生活，不要去看我，也不要等我......能回家的话最好回家......明月。』
宋北纬说着的时候眼神忽然迷离起来，他看到姜明月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眉眼都被一遍遍放大，她的声音温和极了『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她吻上了他的嘴。
他的体内好像有一股火在燃烧着，亲吻仿佛是此时最好的雨露，他的眼神更加涣散，喉咙干涩极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他忙茫然的看着四周，搜索者姜明月的影子，然后忽然一个激灵，昨夜的情景在眼前一幕幕闪现，他觉得头痛欲裂，下床去拿起昨天的酒杯，闻了闻之后冲着厨房里的姜明月喊道『你下了药？』
姜明月端着蛋炒饭走了出来，把盘子放在那里自顾自的说道『吃完这顿饭，他们差不多就该来了。』
宋北纬怔怔的拿起了筷子。
姜明月并不会做饭，那时他吃到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
连同她这个人，都将会被封锁在他的记忆里，陪伴他过以后人生的漫漫长夜，出入在他或深或浅的梦境里，此生不换。


尾声
所幸这家咖啡店有游乐场，让我不用费心的把潮生支开。
『就是这样。』我说道，『你走的前一晚，明月的确是下了药，然后就有了潮生。』
『这么巧不是吗？北纬，当年明月和我坐在咖啡馆拿出你的照片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时候让我来偿还我所亏欠你的了。明月怀孕后日子很清苦，我把她接来和我同住，那阵子我工作很忙，经常不在家，所以并不知道......她怀孕的时候还经常出去做一些乱七八糟工作，能做的工作都接，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存钱......』
『生潮生的时候营养不良加上疲劳过度，大出血差点死了过去，那个时候我问她平时在家都干什么，买的营养品怎么不吃的时候她也不肯告诉我，直到后来我们楼下超市的那个阿姨才对我说，说她每个月都会把我买回的营养品退回去，依旧是想要存钱......我知道的太晚了......有一年我工作上的事情，要去别的省份八个月，给明月留了足够的钱，可回来见到她还是瘦了一圈，憔悴极了......』
我说不下去了，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我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放到北纬面前『这个是她让我给你的。』
——即使北纬出来了，他的人生也很难从头再来了，我不想他出来面临的就是一无所有的困境，这是我给他存下来的钱，他可以开个小店，找个肯接受潮生的女人，好好过日子。
这是姜明月的原话。
『你想见明月吗？我带你去。』我站起身来，对宋北纬说道。
我把潮生托在了一个朋友家，带北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明月在郊外，在芳草连天的郊外，茂盛草丛中就是她的墓碑，小小的，秋天的时候会开满金色的百日菊。
『她只陪了潮生一年的时间，死于劳累过度导致的心肌梗塞，二十岁那年。』
我二十岁的时候，以为青春和爱情是永垂不朽的，以为二十岁才只是人生冒出的一个小小的尖头，以后有着大片大片的锦绣前程无限风光。
我二十岁的时候，在和年级里最帅的男生谈恋爱，骄横霸道却还是被宠爱着。
男生有着英俊的侧脸，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金城武。和好姐妹在一起的时候带上他，总是会让人虚荣心爆棚。
我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无理取闹和他吵架，吵完架去酒吧喝闷酒，喝完酒开着车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狂飙。
直到有人尖叫着倒下我才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我颤抖着给他打电话，话都说不清楚『我......我撞到人了......怎么，怎么办......你快过来，你过来......』
他是提着两瓶啤酒过来的，来到后就把我拉下车说道『你回家去。』然后一股脑喝完了那两瓶啤酒。
他安慰了哭个不停的我，蹲下身子拍我的肩膀『沅沅，没关系的，明天**找你的时候，你就说把车借给我开了，现在先找个公用电话找救护车......沅沅，我没关系，我只是一个人，无父无母的，坐牢也行逃跑也行，你不一样，你是好学生，还要去当播音员当主持人呢......』
他把光明的一面全部留给了我，在**把调查目标转向他的时候失踪了。
其实他失踪前是来找过我的，在一个午夜，他从我家后面的花丛跳了出来，拉着我的手声音急促『沅沅，我不想去坐牢，我决定离开这里了，我是来跟你告别的，记住，**问你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那晚你出去过开过那辆车......还有，沅沅，我知道你家境好，那么答应我一件事，那个伤者，对，没有死，但是残疾了，是敬老院的一位老人......你答应我，好好地照顾他。』
我的目光一直是涣散着的，我还没有来得及答上一句话，他就好像一缕轻烟一样，从我的世界里轻飘飘的飞走了。
我知道那一年的他也是二十岁，他，宋北纬，算起来，我已经和他有这么多个年头未见。
我也知道，我，我们，姜明月和宋北纬，大抵在小半生的时候，就已过完了一生。


我是真的心疼。
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