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她也不怎么喜欢你。”陈孝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车钥匙,自言自语一般道,“她现在彻底病糊涂了,时好时坏的,有时连我也不认得,只认识我爸和我小时候的照片。那天我在病床前告诉她,我离婚了。她迷迷瞪瞪地回答我,离了就离了,郑微那孩子有什么好,连个黄瓜都不会切。”
郑微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拇指摩挲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很久以前在他的家中,为了急不可待地在所爱的人和他的家人面前证明自己,她差点为了一根黄瓜丢了一截手指头,到现在伤处还留着浅浅的疤痕,还好,不去细看不会发现,因为早已和指节的纹路融为一体。
“我是不是该谢谢她老人家还念着我?”郑微苦笑道。
陈孝正也动了动嘴角。
“我和欧阳结婚后,她也见过欧阳几次,她们不怎么合得来——那简直是肯定的。欧阳当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在她眼里我妈只是一个脑子有一丁点毛病的老太太,我妈却耿耿于怀,她不知道到底是哪不对了,在她看来,直到她病倒脑子混乱也没搞清楚为什么。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她,但我知道有一点是不能否认的,就算再糊涂,她的出发点也是希望我过的好。”
“那是当然。”大概是做了母亲的缘故,这些年来郑微也更能理解做母亲的心。“你好好照顾她吧。”
“是啊,反正她也没多少日子了。”陈孝正笑道,“这是好事,她总算快要熬到快和我爸团圆了。她自己好像能感觉到时日不多,前几天又能零零散散记得些事,抓着我的手不停说,还是别离婚了,不会切黄瓜就不切吧,只要我喜欢。她就要和我爸在一起了,不想我像她独自过的那三十年一样孤零零的。我说他糊涂,郑微早就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了。她不信,说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们俩那么好,我就算瞎了也看的出来。”
郑微别开脸去,用面颊蹭着阿宁的头发,哑着声音仓促地说:“你好好照顾她,她是病得太严重了。”
他还是那样冷冷淡淡听不出情绪波澜的语调,“你知道她是怎么发病的?春节回家的时候我和她大吵一架,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她让我要争气,我说我一直很争气,可争气会有幸福吗?我的幸福去哪了?他在我砸东西的时候一直流眼泪,我觉得很解气,好像这些年来是她逼得我成了这样,然后我心里就轻松了很多,虽然我明知道不是这样。郑微你......”
郑微包里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阿宁一听就振奋了,“是爸爸,爸爸的电话。”
郑微站起来走开几步去接电话,可陈孝正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她对话的声音。
“......电话?没有呀,我没有拨你电话。哦,一定是刚才着急的时候按到了......没为什么着急......对,葬礼结束了,待会和老张吃饭......我的声音?有吗?可能是有点感冒了......没踢被子......真的没什么,阿宁也很好......嗯,嗯,晚上给你电话,你先忙你的......”
她面色有些泛红地走了回来,站在车门边上的人此时也彻底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克制,甚至是有些漠然地大量着她。
“你不是急着去医院吗?我也要走了。”郑微拉着阿宁欲离去。
陈孝正不期然道:“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吧。”
郑微笑笑。
“听说林检察长这次借调回来之后升迁有望,恐怕以后就要换个称谓了。只不过嫁给一个有本事的丈夫,风光之余,难免要忍受分离之苦吧,他为了他的前途,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或许都离你千里万里之远。换句古语怎么说,‘悔教夫婿觅封侯’?”
郑微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还以颜色,故意不紧不慢说道:“假如嫁给一个窝囊废,虽然没什么出息,可他整天蝇营狗苟地盘算着,也未必能在身边顶什么用。”
“窝囊废也有窝囊废的好,顶不上什么大用场,但至少妻子难产的时候能陪在她的床前。不会让她一个人受罪。”
这时郑微心中藏着的一个隐痛。林静对她的好毫无置疑,可这几年他着实太忙了,郑微预产期前得一个月他还因为紧急的公事出了趟差,偏偏那期间郑微在家滑了一跤导致羊水提前破裂,虽然林静的母亲和保姆都在,及时将她送到医院,可在那次分娩的过程中,她一直眼巴巴着他出现,可直到孩子降生后的几个小时,她也度过危险期之后,林静才披星戴月地感到医院。这个场景让她觉得后怕,醒过来不久郑微就对林静说,假如那一次她没挺过去,说不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只看见盖着白布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