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正为高低落差起伏之处,湘江水流湍急,当得那些黑衣人奔至之时,便只见着那水中黑衣一掠,转瞬便被水涡卷没。
“要追吗?”像是副手的黑衣人凝着江水,闷声询问,死不见尸,终是无法安心。
“不用了。”领头人却是低笑出声,“你可知,即墨耘初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不会水,即便是即墨家的燕子钻云独步江湖那又如何?一入了水,他就是个秤砣!”何况,他身中剧毒,这江水不只湍急,还飘浮着碎冰,只怕刺骨冰寒,寒湿之气入体,与他体内之毒相冲撞,还怕要不了他的命?这样更好,没有了尸身,便是死无对证!领头人拉下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容,却是在望着那湍急的江水时,嘴角牵起一抹阴冷的笑痕……
这个人……死了吗?纤白的小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微颤着,探向了脉门,没有!呼吸,没有!所以说……真的死了?轻灵纤秀的少女,略白的小脸上,说不清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好奇多一些,抬起被额饰略略遮掩的眉眼,她迅速地环视了一下。这里,在她所住的小屋后面不远,湘江水在前面山头被一道山崖隔出了小小支流,就从前面山坡的那个小瀑布淌下,然后绕过她的小屋,经由前面那一大片水林,在前面不远处,再度汇入湘江。她想,这个人就是从那小瀑布被冲下,而这里恰巧是一个回水湾,水流不太湍急,才被冲到了岸边!
少女单手托着腮,打量着那个湿淋淋,惨白白的人,跟她所见不多的人作比较,这显然只是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少年,只是她是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已算是大人,他是男子,只怕还没有及冠,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就死了,还死得这般凄凄惨惨戚戚,看他这么可怜,她是不是该好心帮他埋个土,立个碑什么的?少女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对,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便苦恼起该怎么把人给拖走,小河边的地都潮湿得很,她可不想夜半他来找她,说他冷,怎么也得给他找块儿好点儿的地方。可是……少年虽然不算壮实,可也并不清瘦,而且身子修长,她再捏捏自己细弱的手臂,她可没那个挪动他的力气。找人帮忙?她用力摇头,不行!她是想让他入土为安,可不是想让他死了,还要被当成心怀不轨的人,被翻查出个祖宗十八代,外加可能的大卸八块儿。呃……其实这里离小屋不远,或许她可以尝试着把他驮在背上,也许,可能,她还是能够挪动他的。好!就这么办!想到这儿,她用力一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双手合十,朝着少年拜了拜,阿弥陀佛,你可别怪咱儿!咱儿是好心,想给你找个好地方把你葬了,好入土为安!所以,你别来找我啊,千万别来!拼命祷告了一番,她这才半闭半睁着眼,朝他探出手去,谁知,这一碰,她却是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像是被咬到似的,迅疾地缩回了手。
盯着他,盯着他,狐疑而不确定,少女终究还是再一次怯怯地探出了手,摸向他胸口,咦?是真的,跟浑身的湿冷不同,他胸口一团,却分明是暖呼呼的,可是……却没有心跳?暖着,却没有心跳……少女骇得惊跳起来,看鬼似的瞪了少年一眼,而后一溜烟儿似的,跑向不远处的小屋。
满满一柜的藏书前,伫立着蓝袄的少女,书册却是甩开了一本又一本,不是这本,这本也没有,也不是这本……然后,在被丢开的书册淹没她的脚背之时,她找到了……她浏览着书册之上记载的内容,空灵的双目闪闪发亮,“龟息之术……”
“三七,性温、味甘、止血、定痛……呃,三钱好了……血竭,味微咸甘,小毒,呃……配乳香用好了,活血生肌……”
断断续续的,像是自言自语的陌生声音,钻进他的耳心,穿透他闷疼的脑门,转为尖锐的刺痛,他痛苦地闷哼着,呻吟着,他愤怒地吼叫,该死的,停下来,别说了!但没有用,他甚至没有听见自己的怒吼声,只有那个该死的,陌生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却是越来越清晰,将他从沉睡之中一点点拉扯出来……
“红花,性温、味辛、活血散瘀……”
“末药……外用好了,研末调敷……”
“当归,性温,味甘、辛,补血活血……”
那些药的名字,药的功用,伴随着淡淡的药味萦绕鼻端,榻上沉睡的少年不堪其扰地攒动着脑袋,眉头紧锁,然后闷哼着一点一点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光线透入眼帘,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好半晌才适应了,眼前的景致慢慢清晰起来,他却只是瞪着陌生的屋顶,思绪还停留在冰冷的水窜入眼耳口鼻,失去意识的那一个刹那。秤砣,他是个秤砣,即便燕子钻云独步江湖,一入了水,他只有扑腾等死的份儿,在铤而走险翻身入水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的自寻死路,但是他还是想赌,赌的就是那一线生机。但一入了水,他就慌了,惶恐着,挣扎着,险些灭顶的那个当下,他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定下来,用着仅剩的意志力,凝聚散乱的真气,将毒素逼至中脘穴,聚于一处,不致四散,而后,便以龟息之法封闭眼耳口鼻,放任身子随水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