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离开是最好的方式,离开吧,离开吧!永别了我的家园!
贝瓦尔德和提诺在旅馆一楼吃着法式杂烩菜,老板是法国人,来自阿尔萨斯,普法战争中那个被普鲁士接管的地方,灯光昏昏沉沉,老板喋喋不休,他的流浪经历飘荡在打着桥牌喝酒的一小群客人头顶。
热气升腾中,提诺觉得许多东西渐渐地下沉,消失湮灭,声音和气味,老板的语言越来越微弱:
“我告诉你们,真正的民族主义只能在稳定的地区存在,我原来在阿尔萨斯,他们是对于失国和被侵略一点感觉都没有,谁管着都无所谓!我说,一个地方被征服惯了,就只能成为被征服对象。”
“哈哈,波兰可不是这样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波兰佬……”老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Phenix……”
提诺快趴在贝瓦尔德肩上睡着了,直到旅店门被安静地打开,走进一个全身被雨雪裹挟的少年,大约仅仅十五六岁,那个男孩轻步走到贝瓦尔德座位旁,用低得快听不见的俄语说:
“给我一点饭吃吧,我有钱。”
提诺猛地惊醒,睁开紫色的眼瞳,无辜地盯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少年。
“老爷,给我一点饭吃吧,我有钱。”男孩又用着农奴对庄园主感激可怜的口气又祈求了一遍。
“呐,从苏联跑出来的小崽子,出去!”老板毫不客气地向他咆哮
“老爷,我有英镑,给我口饭吃吧。”男孩从怀里摸出一张发皱的纸币,紧张兮兮地向外望了一眼,“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外面是暴风雪,老爷,我有英镑。”
“我来付。”贝瓦尔德突然坚决地说,“给他来一份和我们一样的。”他伸手去拿钱包。
“算你小子走运。”老板似乎有点愤愤然地转身端菜,“不好好在乌克兰呆着,偏要冒着被枪毙的风险跑出来,真是有病……”
“军队不管吗?”提诺突然问
“军队先把自己的人管好再吧!军队都有人跑啊,军队!……这孩子今天,我可不留他。”
“我们留他。”提诺怜惜地看着狼吞虎咽的男孩,“麻烦您给他拿一套衣服,一切的钱记在我们账上,军警要来查,也是我们的。”
“好吧。”老板嘟哝着,“大发善心的先生们愿意收留他。”
那男孩边吃饭变就哭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擦一下,脸上乱七八糟,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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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换下湿透的衣服,好奇地打量着房间,视线落到敞开的一大箱子书上,看见熟悉的斯大林和列宁,转身想逃。
“没事,没事。”提诺洗完澡正好撞上了惊恐的男孩,“没关系的,我只是碰巧读这些而已,没事,我是芬兰人。”
“芬兰人。”男孩放心地在床边重新坐下,“芬兰在北方,有极夜,很冷。”
“对啦,那个就是我的家乡。”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男孩轻轻摇着他漂亮的鬈发,“你是在回家的路上吗?”
提诺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你不也没回去吗?小苏联人?你叫什么名字?”
“莱维斯·波克。”
波克这个姓在这里并不常见
“莱维斯,听你是苏联口音,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呢?”提诺回头阻止拿水杯的贝瓦尔德,“瑞先生,这水不干净!”
莱维斯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清清嗓子,说:“我要去美国找哥哥……”
“那么他是?”
“埃里斯·冯·波克,他是我的哥哥,在美国。托里斯哥哥还在家,我偷偷跑出来的。”
“你是苏联人?”
“我是爱沙尼亚人……”
这和从前的一个瞬间惊人地相似,提诺和贝瓦尔德同时想起长岛咖啡馆阳伞下,那个签证官略显尴尬的自我介绍:“我是爱沙尼亚人……”
怎么这么多爱沙尼亚人?!
莱维斯没有注意到两人瞬间的失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然后哥哥埃里斯就去了美国,不过去了还好些,我们村子已经完全不是他所认识的了,教堂差点被拆,现在苏维埃的人员在里面办公,完全不是以前那样了。我们家已经离散的,但还不是最惨的,托里斯的同学他们全家不是进监狱就是被发配到军队,也没有具体的原因。托里斯,我的那个搞文学的哥哥,也被莫名其妙地扣上罪名,算起来家里只有我和妈妈还在……集体农庄的粮食本来收的就不多,却都要交给城里……他们!……埃里斯原来可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是的,他信基督,可我们那儿有谁不信呢?都是一群无耻的人,**一来就扔掉十字架!玛利亚,这是……”莱维斯又开始哭泣,“这是什么人啊!……他们……埃里斯……托里斯……”
贝瓦尔德在他旁边坐下,递上手帕,“你现在要怎么去美国?”
“跑……尽量往那边去……慢慢去找埃里斯……不知道……”莱维斯脸埋在手帕里瘦弱的肩不停颤抖,“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你的路费够吗?”提诺问他
“路费够……就是出波兰没有签证……”
提诺在口袋里翻了一下,把他的签证递过去
“我马上要走了,这个你拿着。”
“谢谢。”莱维斯揉揉眼睛,泪痕未干的脸上慢慢展开一个微笑:
“祝您早日回家,先生。”
离开吧,离开吧!为了崇高的梦,永别了我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