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冷面男人先妥协了,他吩咐把这两个人关到一起去,属下刚想劝阻,便被他一个毋庸置疑的手势挡了回去。
两人的伤口都被军医处理过了,经过骸的点头应该是不会感染了。骸被小心地放在囚牢冰冷的床上,不久张启军走了进来,走到骸的面前,“我很抱歉,先生,如果有需要,随时告诉我。”他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我只问最后一遍,真的值得吗?”
骸回敬了一个笑容:“值得不值得,应当由那个人自己说了算,我愿用一段清明换疯魔,或许本身就是赔本的买卖。”
“你知道就好。”他摇了摇头,“譬如病目,见空中华,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实无华,病者妄执。”
“你可见过虚空生花,空中二月?”骸突然问,陡升的语调让张启军脚步一滞。
“妄念痴嗔。”他苦笑着挣扎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见过,这不过是……似假还真罢了。”说罢他加快了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
骸轻轻靠在云雀肩上,扯痛的伤口令两个人都不好受,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谢谢。”
这是他又一次这么说,上一次是在他们来南京之前。
善男子!空实无华,病者妄执。
见不到阳光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过久,总之两人的伤是都好透了。
虽然他们没再提审过两人,但这段日子几乎可以说是他们最为痛苦的岁月,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重复上演,他们几乎不说话,自由的剥夺使两人几乎要被逼疯,他们这时还不知道,冷战是要比血战还可怕的。
后来他们突然被匆匆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没有任何征兆的。虽然他们还是关在一起,但隔壁也多出了不少人,他们看上去不像穷凶极恶的罪犯,骸大概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政治犯了。
一个老人与一个年轻人关在一起,老人枯坐于一边,如干草一般无神,年轻人则是时而流泪时而安静,只是会不时说着“我无罪,我无罪……”
有一天骸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做了什么?”
那人抽搐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要求抗战。”
骸看了一眼云雀,对那人说:“思想上的统治永远比利用武力更为有利,然而这招已被故技重施了几千年了,沿袭可以,要改变大难,要树立,则更难。所以更多统治者选择先用武力,再用精神桎梏。”
“你又不是中国人,如何能懂中国的现实。”一直没开口的老人突然说。
“有时,旁观者更为清楚一些。”骸回答道。
“人民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政权,否则他们就将推翻它。”老人说,“某种意义上,今天的现实也是人民自己的选择。”
“人类一直在为那个彼岸追求着,但又有谁愿为了它做浴火的凤?”骸追问。
老人摇了摇他苍老的头颅,“难道未来的幸福可以弥补现在的不幸吗?如果我们用尸骨换来的幸福远在千百年之后,那么那时的幸福,便可以与我们的苦难抵消了吗?”
“现在不欲火,千百年后也不会拥有幸福。”
“我并没有说要抛弃斗争。”老人说,他阴翳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我只想说,无论是何时选择,都需要永恒的丈量,唯有一步步的逼迫,才会使人类接近那个你们所谓的迦南。”
“那我们便不该吝啬于此时微不足道的苦难。”
“在不幸中追求幸福,本身便是没有终点的。这个世界,需要拯救,但不是人类的拯救。”
“不好意思,我并不相信永世救赎。”骸说。
“不是人类的救赎,而是苦难,人们在挣扎中不可遇制的痛苦,至少那会稍微冲淡你的不幸。”老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以不幸的痛苦来冲淡不幸吗?”骸一下子站起来。
“忘记了痛苦的滋味,本身就是一种不幸。”老人缓缓阖上了眼,这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晚上,云雀一直抱住浑身冰冷的骸,紧紧地。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除了犯人之外,所有人都不见了,从狱卒到长官,一个都不剩,而张启军至少有一个礼拜没有出现了。
这个时候的他们永远不会料到,那一日戴先生说:“不,就把他们留在这里。”
在最需要浴血奋战的时候,那些平日里叫嚣着要求抗日的人都隐匿了。
这个国家的国都,沦陷了。
多少年之后,每到那个日子,南京拉起警报的时候,似乎都在重演着那段最为黑暗血腥的岁月。
尸横遍野,流血漂橹,他们把双手举过头顶,任凭杀戮。
那一日,云雀和骸已滴水未进三天,突然云雀听到了自己的母语,他们说:“好像有个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