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逐渐抬升出地面成了轻轨,阳光一下子洒进暖气十足的车厢,远处的雨花台于此清晰可见,列车减速,甜美的女声提示着:“We are now at Zhong Hua Men station.”云雀提了小小的行李箱,朝列车门口移动着。
车门打开,数九的寒意袭来,凌空的月台上密密麻麻站了很多人,云雀知道,今天是中国人最为重要的日子。
月台下,隔着铁丝网,可以看到老旧的铁路,蜿蜒着向伸向远方,偶尔一辆绿皮火车驰过,带着鸣笛与震颤呼啸而去,仿佛还是多少年前的样子。
走下长长的台阶,终于是到达了地面,小妇人拉着木板车叫卖着中国特有的腌菜,盐渍的香味那样与众不同。环视四周,大都是匆匆赶回家过年的旅人,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目的地。
沿着高架桥下空旷的马路走了一会儿,他有些后悔怎么没有事先准备一份地图。看见十字路口一位学生模样的少女正等待着红绿灯的转换,于是他走上前去,用不那么熟练的中文问她:“你好,请问中华门怎么走?”
女孩子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你是问中华门城堡么?”
或许吧……云雀点点头,女孩子笑了,“那你一定是被地铁误导了。”然后她指前方一条林荫道,“一路向北。”
“同路么?”
“不。”她指向另一边,“我往雨花台。”
于是云雀便于此与她分别了。
即便是冬日,南京依然有不落叶的常青树,梧桐此时已然光秃,孤独地立在一边,好似从民国时期始便这样周而复始。
一路上尽是小小的店家,忙碌着张罗年前最后一个下午,云雀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那座城出现在他的眼前。
沧桑了几世纪,依旧巍然不变的古城墙,只因六朝遗迹太过绚烂的篇章,总成为人们忽视的存在。
寒风吹彻,城砖冰冷如故。云雀走过去轻抚,那年代生生勒出的痕迹依稀可见,中间夹着无比珍贵的艺术品——那几块砖上一笔一画雕刻清晰,几世几年于何处,想来居然已经改朝换了那么多代。
云雀登上城楼,这天气里来此的人并不多,视野也会好不少。未登上顶,就听到了一阵悠扬凄远的小提琴声,夹杂着肃杀的寒风拂过云雀的耳际,他转头去看,黑发凌乱,长衣飞舞。
天地间在那一瞬仿佛只有两个人,一人黑发如墨,目光清冷,一人蓝发飞扬,偏头拉着小提琴,来自西洋的乐器与古城墙并非格格不入,反而让云雀一瞬间有了夏末已尽,请求以来的感觉。
如蝴蝶颤抖着双翅一般,曲子在意犹未尽中结束了,那人睁开眼,异色的眸子竟如璀璨的明星,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平静。
“你是日本人吧。”那人对云雀说,用日文。
“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上,有着对这座城市的无奈。”
多少年前,他们从中华门攻入南京城,将这里变成一座死城,而他对这里,不是悔恨与同情,而是无奈。
“你是谁?”他问他,他知道他也不会是中国人。
“意大利,六道骸。你呢?”
“日本,云雀恭弥。”
“幸会。”
“你也是来此的旅人么?”
“不,我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五年了。”骸收拾了小提琴匣朝他走来。
“你呢?”
“流浪至此。”
骸看了看云雀,“我曾经也是。”
“那么,你为此停留了。”
“是。那么你呢?你的终点在哪里?”
云雀没有回答。
骸从他身边走过,走向一堵冰冷的城墙,放下琴匣,将耳朵贴在城砖上,一如云雀当年去过的耶路撒冷,人们靠在忏悔墙上,低诉着自己的罪孽。
“在做什么?”他走到他身边。
“你听。”云雀虽然明白周遭寂静无声,但当他将耳朵贴上去的那一秒,他相信有什么正叫嚣着打击着他的耳膜。如历史的深邃凝结成斑驳的剪影在脑海回荡。
“我当初便是因此停留。”骸的声音模糊不清,一个漂泊的灵魂从此被锁在这座城里。
历史的跫音抚平了全部的狂躁,一个永不停泊的人终于碰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
“你不像是一个会停留的人。”
“正如你,不像是一个会流浪的人。”骸笑了,“你为何流浪呢?”
云雀远眺他方,“不记得了……”
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雨花台烈士纪念碑在山树中依然突兀而醒目。
或许,作为日本人的云雀,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并不比得上别处富裕的城市,确实最适合人居住的城市之一么?”骸问。
云雀等待着他的回答。
“因为安宁。”
云雀看向骸,他觉得这个人已然苍老了。
“所以,你的想法是?”骸转脸同样看着云雀,双眸明亮。
很久之后,云雀才说,“你比较熟悉这里,给我推荐一些地方吧。”
骸笑了,“如果你在此再停留几日,便是上灯的时候了。”
云雀说: “别太普通,我不想去宣传广告里常说起的那些地方。”
骸走到城边,城下宽阔美丽的护城河外秦淮静静流淌,枯黄的草坪上,家养的宠物嬉戏着,他的蓝发在空中划出了好看的弧线,回眸一笑,对云雀说:“我知道了,不过可能要麻烦你,因为我们要走一段路去乘地铁。”
“我刚从那里过来。”云雀耸肩,提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不,我们要去的是下一站,如果你是从中华门站下车的话。有点远,不过我相信你有那个体力。”他俏皮地眨眨眼。
云雀说:“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