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你吗?”
他推开门,黑暗的房间里炭火的味道遮不住沉闷的臭气,猩红的四帏床上,从一堆垫子和毯子下面,有苍老的声音在颤抖着。
“是我,先生。”他加快步子走进去,没有一点迟疑。全黑的衣服,融进这片黑暗里,却依然格格不入。他轻车熟路地绕开矮桌、摇椅、木凳,来到床边,拿起脚凳上的厚晨衣:“###小姐说到时间通风了,我们去餐厅坐会儿,XXX先生在那里等您。”
老年人,长期卧床的老年人身上特有的尿骚气息格外浓重,他却似乎闻不到一样,微微笑着——似乎在看一个婴儿的那种微笑。
“哦,已经是,又一个白天了。”
老人费力地转过脖子看向垂着厚重绒布的窗子——那里密不透风。他不像是感慨不像是疑问,只是缓慢陈述,似乎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但是这种从气管里呼噜呼噜地吐着气的发声方式昭示着那句陈述不止陈述而已。
“是啊,又一天了呢。”很显然年轻人能理解老人的意思,“今天外面天气不错,房后的雪也都化了,那里的水仙开得特别好,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以去河对岸看报春花了。”他一边娴熟地把老人抱起来,一边开心地说着。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皱巴巴的手臂环在他脖子上。
在老人背后塞满软垫,他开始为他理顺凌乱的头发,可却被老人却打断。
“孩子,你凑近点,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于是他乖乖矮下身去,睁大了眼睛几乎和老人鼻子蹭鼻子。老人那浑浊的眼都已经映不清他的影子。
“孩子,把灯拿近点儿。”
长期卧床的老年人所特有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口气随着每一次用力的呼吸喷在他脸上,但他连眉心都没有皱一下。
“哦,你看,你把晴天带进来了。”核桃皮一样的手抚在他的脸上,快乐而带着浓重的告别意味。
“等到天再暖些,晴天就在外面等您。”
“你这坏孩子”,老人慈爱地摩挲着青年细嫩的面颊,咧着嘴挤出难看的微笑:“我可不曾教过你说谎。”
“但是,您教过我祈祷。”年轻人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虔诚地亲吻着。
“如果Tezuka那孩子在这里,一定又要嘲笑诳语和祈祷是悖论了。”老人转过他无力的脖颈,看向门的位置,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喘起来,那些一直妄图杀死他的浓痰似乎占据了他整个肺部,他呼噜呼噜地喘息,却咳不出任何东西来。青年焦急却不慌乱地在他背上从下向上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直到憋住老人的浓痰终于被吐了出来。抓着痰盒的手还在剧烈颤抖。
“Tezuka他说过,夏天会回来。”
“哦,那看我还得再努力一些。走吧,Syusuke,让XX先生明天再来,我在卧室接待他,今天,我想去书房看一看。”
“不可以!”一直从容的人突然跳了起来,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不行,书房里太冷了,下个月,下个月正好。”
“可是Syusuke啊,我的孩子,下个月我也许就无法走出这个房间了。”老人平和地笑着,“你看,上个月,我们还在说总有一天我不得不放弃尊严,让你们给我处理排泄物,结果这个月就应验了,所以……下个月,我唯一的计划就是出去看看蓝天。”
“好,我懂了。”不再辩驳,青年把老人抱上沉重的放着绒垫的木质轮椅,又开始加盖很多毯子,“我们走吧,Konomi先生。”他最后给老人罩上一顶羊毛软帽。
沿着狭窄的走廊,他们一路安静地前行,椭圆拱顶的空间里还残留着前夜油灯的味道,褐色的石壁在阳光下斑驳地压抑着,光线让窗户的影子映在地上,光明与黑暗间隔着。
“您看,那里,已经有人在钓鱼了。”Fuji把轮椅停在一扇窗前,指着远处。
老人微微探身,却又摇着头坐回去:“不行了,Syusuke,我的眼睛,连楼下的树都看不分明了。”
“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
“是啊,我也差点忘了呢,明明昨天还看得分明,如果在书房抓不到人,我站在这里往湖边看,准能看到Kunimitsu那孩子钓鱼,而你总是给他捣乱。”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被您发现,于是编着各种理由跑去玩。”Fuji半是羞愧半是怀念地随老人调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