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徐，月光如水，洒落在床铺上那一条显眼的白色，她嘴唇蠕动了一下，愣了愣，伸手拿起那一根柔软的白发，良久，眼眸垂下。
森林里那个少年模糊的面容，恍惚间，闪现而过。
竟然她可以穿越来到这里，那么，也许真的有妖......
......
走出院子，隐约间一缕琴音飘然而至，泠泠袅袅，婉约悠扬......
潺寒抬眼看去，那个白衣女子正盘坐在湖畔一架瑶琴前，玉指于琴上波动，十分流畅。
忽然，那铮铮琴声戛然而止，白衣女子回过头，对上她如冰般冷的眼眸，他方从刚才那琴音中回神。
启步走到纳兰静若身旁，晚风吹起他雪白的发丝，望月良久，朱唇方动：“这几天她都没做那噩梦了。”
闻言，静若一怔，十指从琴弦上收回，转头看向他，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那你要离开了？”
“嗯。”他低声应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时？”静若又问。
“明日。”话音刚落，潺寒便转身甩袖走开。
纳兰静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十指重新放到琴上舞动起，望着湖中心那株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回生白莲，眼中意味说不清道不明。
清脆悦耳的琴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渺渺回荡......
第二日，天方亮，尺素便醒了过来，洗簌完毕，见窝里的潺寒仍睡得死死的，不满地撇撇嘴，伸出爪子，一把拎起他，扔到了地板上。
潺寒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有些呆滞。一张铁青着的臭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呆呆地望了那张脸许久，继续闭上眼睛睡觉，不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看清那张脸是尺素后，吓了一跳，两只长长的耳朵立马挡在自己眼前，不敢看她，不过也算是彻底清醒了。
尺素瞪了他一眼，正欲破口大骂，蓦地想到昨夜迷蒙间的意识里，好似有什么......轻轻拂过自己的眼，轻柔似水......却又从鼻间慢慢滑过，直到......点上樱唇，微微一顿后，好像有个柔软覆上自己的唇，湿润微凉......过了一会，那感觉渐渐淡去，耳边只余下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喃，“现在离开，不代表不会再相遇，以后还会回来陪你，看你睡着......”


看着潺寒，责骂的话语不知为何亦是说不出口，轻一蹙眉，蹲下身子，轻轻抱起在地上装鸵鸟的潺寒，在他的诧异间，不言不语地走出房间。
刚拢上房门，转身便看见纳兰静若站在自己眼前，平视着自己的眼睛，却并没有说话。
尺素抿了抿唇，灿然一笑，疑惑道：“师傅，怎么了，有事吗？”
薄唇蠕动了一动，低垂眼眸看了眼尺素怀里的潺寒，良久叹气道：“你上山采点药草回来，今天我就不陪你去了。”扔下一句话，静若就回了自己的卧房。
尺素深深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幽幽叹了口气，离开了院子。
......
“送你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路边的野花
你不要采
记着我的情
记着我的爱
记着有我天天在等待
我在等你回来
千万不要把我来忘怀”
尺素背着竹筐子，唱着《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神清气爽地走在山间小路上，时不时地回头看向跟在后面奔跑的潺寒，骂一句“快点，还是兔子吗，走这么慢！”，亦或者俯身摘一株药草，放于鼻前闻一闻，便放入身后背着的竹筐里。


“路边的野花我就要采！”停住脚步，看着脚边一株迎风招展的粉色五叶梅花，伴着清晨的山风，娇小玲珑，花瓣上还沾着几颗透明闪亮的露珠，风吹花动，露珠滚落到了深绿的叶子上，让人心生爱慕，尺素眯起眼，弯腰对那小花儿送了个飞吻，“野花我就要采你！”伸手想要摘下这株五叶梅，不料刚才还远远跟在她身后的潺寒突然窜到了那小粉花前面，挡住了她恶毒的爪子，一双圆圆的红色眼睛紧紧对上尺素似乎要喷出火的双眼，不愿错开。尺素望着面前这双红色眸子，那当中竟带着一份坚韧，为何护着这花？撅起嘴，哼一声，转开头，收回手，赌气道：“不摘就不摘！”迈步走向别处，折下一株黄白色的药草，自语道：“这花木通可比那五叶梅好多了，它可以清心火，泄湿热，通血脉，那五叶梅不过就长得好看，有这么多用处吗？！”语毕，便迈开步伐继续走下去，山风卷起她如火似血的裙裾，带着一种妖娆美丽，却又似有着一股无可靠近的气息，遥不可及。
看着她走远的身影，红衣渺渺，瞳孔一缩，看着这个红色的背影，呼吸一窒，脑海中，一个女子的身影与她重叠，冷情。
“如若当初那个问题你再问我一次，我希望不是，可你终究是妖！”
女子一身红衣水袖，长发如歌，一双墨色眼睛清明冷冽，她手持一把银色长剑，把柄刻着“月溶”二字，潇洒转身之间，冷情亦倔强。
那女子的背影就如同眼前那红影，只是面前的，缩小了。
眸中闪过一抹失落，潺寒跟上那红影，继续前行。
二人刚离开不久，缕缕香风拂过，那株粉色五叶梅蓦然消失了。一个身着粉衣的妖媚女子端坐在一青石之上，身后柳条摆动，衬得她越发迷人，她望着远处两个离去的影子，一脸娇笑，媚眼含春。
那一红一白，如此和谐，却注定不能在一起！


第九章：悬崖
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尺素才停下打算休息一会，山里的阳光变得很炽热，在一个竹子搭成的凉亭里坐下，刚好挡住了头顶的烈日，“好热啊！”
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放掉，她随便摘了片大叶子扇扇风，嘴角泌着慵懒的笑。
脖颈间的风铃被秋风吹得叮当响，尺素放下叶子，瞥了眼潺寒，眼波一闪，状似慵懒地往竹柱上一靠，半眯眼，仿似自语般的低喃着：“没有我的允许，就不能离开。”
潺寒僵住，抬眸看她。暖风习习，吹乱她的青丝，她微眯着眼睛，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道瑰丽的阴影，衬得那双墨瞳深邃难懂。
亦是因为这双眼瞳，他才会沉沦。
“过来！”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冷。也许，面具下的她，便是如此。
潺寒踱步到她身边，红色的瞳仁带着几分好奇地打量着她，亦带着玩味邪气。这是她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她可以像一个爱糖的孩子那般天真无邪；亦可以若此刻这般高傲莫测。
面对潺寒看似探究的眼神，尺素更加肯定心中的疑惑，其实她从一开始便知潺寒有问题，只是不相信世界上有......瞳眸敛聚，迎着日头，那双深邃的眼精光闪耀。
唇角微上扬，弯起个弧度，笑着道：“戴着！”
潺寒看着她从自己脖颈上取下那个风铃转而系在他颈间，然后抖了抖那个风铃，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在只有鸟鸣蝉唱的山中，显得格外幽森。
看他系着自己一直以来都戴着的铃铛，尺素满足地笑了，然而这笑并未保持很久。阳光下那只雪白的兔子颈间戴着一个小巧的风铃，风吹铃动，铃音悠扬，一双血红的眼睛转来转去，真是......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尺素嫉妒的火苗都有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换了个坐姿背对着他。
潺寒奇怪地看着之前还为他系上风铃而现在却突然狠狠瞪了眼他的人，着实猜不透，踱到她面前，盯着她。
被他盯得越发觉得他碍眼，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头，突然就失声说了出来：“M D！你这死兔子戴着这风铃怎么可以比我戴着要可爱......唔！”一个人和一只兔子比较这个，还真是丢脸！尺素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红了耳根盯着潺寒。


潺寒一愣，随即好笑地看着她，眼中漾着邪气的笑意，感情这小丫头是在跟他计较这个呢！
尺素被他看得越发不自在，脸也烧了起来，只能学着纳兰静若假装咳嗽了两下，然后瞪了眼他，从竹椅上跳下来，恼火道：“走啦！休息够了！采药！”便背起竹筐小步走出了竹亭。
想姑奶奶我也有今天，真是一物降一物！
......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怎么背个炸弹包......”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走在小路上，时而停下摘株小草放进筐子，又继续前行，潺寒一只小兔子体力果然不太好，这会子累得趴在了她头顶，本来是打算将他扔进身后那个“炸弹包”，可是又怕他摧残了好好的药草，便只能让他趴在她头顶。
走了许久，穿过长长的山路，眼前突然出现一棵参天的银杏树，屹立在悬崖边上，傲然而立，色如碎金的树叶遮住了猛烈的阳光，遮天蔽日，一片阴凉，有些叶子飘落了下来，恍若千只万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扑入大地。
尺素背着竹筐兴奋地跑到银杏树下，抬头仰视着这棵顶天立地的大树，笑颜如花。阳光透过缝隙细碎地洒下，落在她的发上肩上手上，星星点点，好像许许多多个小太阳，无限美丽。
尺素放下竹筐，爬上树，坐在树杈上，潺寒也从她头顶跳了下来。尺素低头看着下面的万丈悬崖，云雾缭绕，深不窥地，若是在这里看日出日落，定是美不胜收。
尺素望着这一切，忽然就想到了前世，那一场充满血腥的生命，那种杀人的快感她有多久没体会过了？而今生，她却必须成为医者，医者？这一世，真的可以逃脱那罪恶的命运，不再沾血腥，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无拘无束吗？未来总是变幻莫测，越是意想不到的事越是会发生。她此刻不知，她这一世还是将走上那一条路！
“啪嗒！”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突然响起，尺素向声音的来源看去，自己坐着的那根树杈居然就要断了，出于本能和前世的警觉，她双手撑住树杈，整个身体跃起，双足又勾住了另一根坚固的树杈，攀上去，稳稳地坐在了上面，整个过程快速而无声。


她刚踩上了另外一根树枝，原先坐着的树枝便突然“啪”一声断开了，落入了下方那不见底的深渊，消失在那一片深浓的黑色里，像跳进海里的鱼儿，立刻就消失不见了。看得尺素心寒了一片，好险！
只是，她似乎忘了什么。
“潺寒！”蓦然想起，她一声带着浓浓焦虑的呼喊，小心地爬下树，站在悬崖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四处寻找着那影子。
直到看见底下大约离她十五米远的小石台上，那一只白色的兔子正在上面，只是好像晕了过去。但她也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这只兔子正踩着了狗屎运！
四下找了条枯藤，顺着那石台垂下去，看了眼那个石台，按照自己的能力，这样下去上来反复着应该没问题，只是这身体太弱了，不知能否撑住，但也只能拼了！
她抓紧枯藤，脚蹬上立足点，开始小心地往下爬去，一步，两步，三步，一阵强烈的大风刮过，吹得她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她左手连忙握紧枯藤，右手抠住一道窄窄的石缝，脚趾塞进了石缝里，才稳住了。舒了口气，她又继续一步一步向下爬，汗珠大滴大滴地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她低头看了眼那个小石台，已经很接近了。
纳兰静若站在白莲湖边，直直矗立着，暗黑如墨的眼眸望着湖中央那朵白莲，眼色如夜空般暗淡，轻风吹得她的衣袍嗖嗖地响，她却一动不动。
忽然她捋起袖子纵身飞起，双足在湖面上轻轻点过，却滴水不沾，宛若一只蜻蜓，一下子就来到了湖中心那突起的高地上。
那朵白莲，纤尘不染，犹如一个白衣少女，在碧枝翠叶与波光水影之间，亭亭玉立，尽情允吸着阳光，毫不遮掩地盛放开来。
她咬住薄唇，抚开白袖，伸出手放在白莲的枝头上，一用力，折下，莲花落。
尺素屏住呼吸，脚踩上最后一个立足点，到了！她笑逐颜开，看向石台上的潺寒，大喊了他几声：“喂！兔崽子！潺寒！”


“潺寒！”头有点疼，感觉嘴里一阵血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他，潺寒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个女孩熟悉的面容。他讶异。
见他醒了过来，尺素一喜，连忙抱起他，抓紧枯藤，就打算向上顶爬去。
这时，悬崖上突然落下了几块小碎石，尺素皱起眉，一咬牙，一一避过，只是那只抓着枯藤的手，还是被砸中了，手背被勒出了一条细长的血口，鲜艳的血液顺着手汩汩流下，落在衣袖上，衬得那红色的衣袖越发妖艳，手背更是传来了一阵疼痛。
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忍住疼痛，欲往上攀。
不料那根枯藤突然“嗒”地一声就被石头磨断了，她咬唇哼了一声，“该死！”枯藤断了，只能将塞在石缝里的脚踩稳一点，可脚底的泥石突然就一崩塌，她双瞳放大，接着身子与潺寒一道快速往底下的深渊坠去。
看着悬崖顶上那棵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银杏树，强风毫不留情地刮疼了她的脸，她绝望地闭上双眼。
尺素，这一世，你就是这么容易便死了吗？真可笑。
腰间蓦然被什么环住，身子也没了下坠的感觉，耳畔传来隐隐的呼吸声......呼吸声？
尺素猛地睁开眼睛，一双带着邪气笑意的红眸深深地对上自己的眼，白发飞舞。


第十章：离别（上）
周遭的一切变得悄无声息，仅剩下她的呼吸声，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如雪一样干净的少年，在薄雾似的逆光中，粉嫩性感的唇对她勾起一个带着他独有的邪气的笑。犹如雪花的长发披散开来，几缕挡住了她的视线，迎风飞舞。那一身干净如他的白袍，若云一般飘然。永远带着笑意的红色眼睛，宛若一潭净水，那里，此刻只倒映着她的人，那里，每夜都在注视着自己，那里，有她想要的安全感，让她安然入睡。
红唇轻颤了一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承认，她是第一次看一个人愣了那么久。
“你再愣下去就该粉身碎骨了笨蛋！”
犹如鹅毛飘雪一样轻柔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却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潺寒，不言不笑。
“你如果在这样下去我就松手把你扔下去了！”
这一声带着更浓的怒气，尺素终于彻底清醒了，才发现他正一手抓着蔓藤一手抱着她的腰，此刻似乎只是艰难地撑着。她伸手覆上他的手，与他一起抓上蔓藤，他却是一怔，转头看向她，一双血红的美眸在飘舞的白发中若隐若现。她轻启红唇，颤声道：“你......是......潺......寒......？”
闻言，潺寒微微一笑。那一笑，却是足以倾覆一切，足以让所有人怦然心动。
“是或者不是，你希望哪一个？”
尺素转开头，看向悬崖顶，凉风吹开她的红裙，带着某种冷情与决绝，她说：“我希望是。”
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缓缓荡开某种情绪，失望与悲伤蔓延上来。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脑海里闪现而过的，他预见的那个手持月溶剑的红衣女子潇洒转身之间留下的一句话——“如若当初那个问题你再问我一次，我希望不是，可你终究是妖！”
是啊，他是妖，她却是人，人与妖的恋情，注定没有结局！
感觉腰间的那只手蓦然收紧，她轻颤了一下，眼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墨眸，那只手于他握着蔓藤的手之上缓慢地收回，她低音说道：“赶紧上去吧。”
潺寒看着她仿若逃亡般收回去的手，不吭声，更加握紧蔓藤，藤子上的刺子刺入他的手里，鲜血浮现，落在了他雪白干净的袖子上，红色晕染开来。


他却不在乎，抱紧她往悬崖上攀。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带起脸上的丝丝生疼，尺素转过头看向他，少年的侧脸，在熠熠阳光下，豆大的汗珠滴落，又在半空中被风吹走，她最终还是伸手抓上那蔓藤，道：“我帮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二人才成功返回悬崖顶。
“终于上来了！”尺素站在银杏树下，金黄色的树叶落在了她的身上，山风又带走了叶子，她背对着身后的潺寒，说道。
潺寒站在悬崖边，看着金色叶雨中的她，红裳仿佛散发出了一层淡淡的红光，过于耀眼，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移开视线。
扔掉手中的蔓藤，他接下半空飘落的金叶子，看着树叶上精致的纹理，若有所思。
“潺寒，要不我们在这看完日落再回去吧？”尺素看着面前高大的树，面含喜色笑问道。
合上手，他抬起头，看向她，双唇微微翕动，欲开口说话，却在这猝不及防的时刻，脚下的泥土竟塌了......
“潺寒？潺寒？”她疑惑地重复道，“怎么不回答？”回过身，却看不见悬崖边上那一抹雪白干净的身影，眸中点点的笑意渐渐消失，方才那一声泥土崩塌的声音她亦是听见了，可她倒未想到会如此。
“尺素......”一声微喘极轻仿若叹息的声音划过耳际，她猛地跑近悬崖，低下头，那少年手紧抓着山壁上一棵小而脆弱的树杈，一双红眸正望着自己，而这种时候，他的眼中竟还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尺素眉梢微蹙，松了口气，可瞧见他那双带笑的眼眸，不由不爽地哼了一声，转回身子欲走，边骂道：“我看你这兔崽子根本就没事，赶紧上来吧......”话音未落，身后又是一声泥土松垮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尺素连忙转身趴下抓住那少年的手。
潺寒看着她吃力地握住自己的手，心中一暖，对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明媚而耀眼。
“M D！我看就算天塌下来你还是笑靥如花！”对于他这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她却是给予了一句狂怒的吼骂。
紧紧握住他的手，她双唇微咬，手像是要被御下来一般，根本就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这个小身板才十岁，力气还是太小了，毫无可能能够拉起他，若这样，他迟早会掉下去。




“有没有石缝让你踏上，看看能否自己上来？”她一字一句地问道，竟是有种喘气的感觉。
潺寒自是听出了她说话间那宛若虚脱的感觉，可对于她的问题，却只能摇了摇头。
尺素咬住红唇，几乎要咬破了皮，可握着他的手却更加用力。方才他们上来时到这最上层的山壁亦是很困难的，只是当时他们却是有蔓藤的。蔓藤？
她四下看了看，离她大概十米远处那一条枯藤圈在了一块青色的岩石上，只是离她那么远，她拉着潺寒根本就不能去拿，心中一阵烦闷，看向潺寒，目光犀利若箭，透着一抹刚冷，她冷冷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潺寒看着她欲被她自己咬出血的唇瓣，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山风吹散他的白发，带着一种缥缈，他说：“放手。”
金色的叶雨间，她清澈而犀利的眼逐渐浮现一层愤怒的涟漪，两两相望中，他慢慢挣脱开她的手，叶雨洒落在那两只相连却欲分开的玉手上。
“去你奶奶的！”一声愤怒的大吼，她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他欲挣开的手，一连串的咒骂话语劈头盖脸地向他砸去：“这是什么烂办法！我要的是你上来，而不是你下去，你要是敢就这么放手了，你没死还好，你若是死了，姑奶奶我一定杀到地府去，我告诉你啊，我可是死过一次的，可是阎王怕我，不敢收我入地府，于是姑奶奶我又活过来了，我若是追到地府去，那阎王本就怕我，我一声令下他铁定乖乖让你下十八层地狱，承受一个地狱烈火，或者让你下辈子活得生不如死！我警告你啊，你要是敢就这么放手了，你死了还好，你若没死，姑奶奶我一定不会给你疗伤，让你痛死，你要是刚好幸运没受伤，那我就给你下师傅新制的毒药‘痒痒粉’，让你痒到挠死自己！再来一个化尸粉，让你连个拜祭的尸体都没有！......”
看着她口沫横飞，全数喷在自己脸上，那一句“你没死还好”和“你死了还好”，听得他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那双美丽的红眸绽放出莹莹窃喜的光芒。她这样子，是不希望自己死去......


只是这样的兴奋转瞬即逝，方又是一声悲怆的低喃，仿若飘忽在沙漠里的一声残喘，无力，痛苦。
“放手吧，你这样也会掉下来的......”
尺素看着他慢慢挣脱开自己的手，恍恍惚惚间，那样子的惨然，她更用力紧紧抓住他的手，双臂在那一瞬痛得她都麻木，“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就不能离开！”
他一怔，红眸对上她发着湛湛荧光的墨瞳，扯出一个粲然的笑。她不是只有冷情，她的冷情里还掩藏着另一种感情......
见他没有再挣开自己的手，尺素红唇微勾，却在这时，袖子里突然滑出一条红色的丝帕，落入那黑色的深渊里，那一方小小的红色飘在浓黑中，然后被彻底吞噬掉，这画面，好熟悉，似曾见过。
脑海里闪过某些画面，好像触电般，她的手一僵，竟是放松了，意识也飘向了另一方。
那些画面......
那个死去的十岁女孩，
便是在这悬崖之上......


第十一章：离别（中）
一年前。落叶崖。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背着一个受伤的九岁红衣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到银杏树下，可是，没跑几步，他就停下来了，因为下面竟然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山崖。
回头看向来时的路，那些黑衣人还未追到这里，只是，他知道，不多久他们就会追来。
“墨沉，放我下来。”背上的女孩虚弱地说道，少年轻轻地将她放在银杏树下，靠着树，枯黄的落叶洒下来，衬得她的脸有些苍白。
“为何如此相帮？我不过是曾经与你同住于一个破庙中而已。”女孩抬头看向他说道，语气虽虚弱，一双墨瞳却炯炯有神。
少年没有回答，蹲下身子，拉起她垂在落叶上的手，手指轻搭于腕脉，面上却是立刻沉了下来，放下她的手，迎着她的目光，严肃地说：“你中毒了。”
“噗！”那声音未消失，女孩突然从口中喷出一口艳红的血，泌入泥土之中，她凄然一笑，挽起袖子擦净唇角的血液，淡然地问：“什么毒？”
少年连忙将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却是道：“此药能够让你体内的毒暂时不发作。”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渗入喉咙，明知少年并不想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她还是又道：“我中的什么毒？”
少年顿了顿，方说道：“锥心骨。”说完，他低头看向靠在树上的女孩，一片落叶飘下，正好挡住了女孩的眼睛，亦看不到她在听见自己的话时眼里会闪现什么，只是她那微微勾起的红唇，似嘲讽。
“还真是狠啊！亏他还是我亲爹呢！”枯叶着地，她冰冷的声音响起，脸上笑靥如花，却是如同致命的毒花。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些她爱着的人。
少年望着这个不过九岁的女孩，女孩美丽的墨瞳中多了一赤红，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眼神......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女孩的身上苏醒。
那是一个杀手才该有的眼神。

“哟！小小年纪，身手倒是不错！”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女音蓦地从头顶响起，地上的她还来不及望去，那条鞭子便又一次向她甩去。
举起匕首欲要挡住那重重的一鞭，身上的伤口的疼痛却使她的速度慢了一拍，终是让那鞭子甩上了她的脸，火辣的痛传来，那张苍白的脸顿时浮现了一条刺目的血痕，若黑桑妖艳炫目。
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白衣少女一脸媚笑的从天上降下，若不是她手上那染着血迹的长鞭，女孩都以为那是仙子。
少女一身圣洁白衣，可白色穿在她的身上却是妖娆狐媚的感觉，落地举步之间，若云般飘然轻移，阳光洒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和着那飘然而落的金叶子，艳丽绝美，恍然如梦。
红衣女孩有些愣神，但脸上那火辣的一鞭却使她立刻清醒过来，手中匕首飞出，向那白衣少女的咽喉袭去，在少女用鞭子挡掉那匕首的瞬间她立刻从地上起来，又接住了那弹回来的匕首。
白衣少女对上她的眼瞳，愣了一瞬，掩嘴笑道：“好美的眼睛啊，我都有点想违背尊主的命令不杀你呢！不过......”说着手中长鞭又是灵巧地一甩去，“再美的事物能比利益更吸引人吗？！”
红衣女孩皱起眉，伸手抓过一个黑衣人挡住了那一鞭，不料在这时候倒是让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刺了两刀，她的身体顿时僵住，本就受了重伤，刚才那白衣少女脸上的一鞭似乎有软骨散，因为药效不重她还能撑住，现在加上背脊那两刀，一时软下，手中匕首落下，‘砰’地跪在了地上。
安墨沉踢掉脚边两个黑衣杀手，看向红衣女孩那一方，欲纵身冲过去，一群黑衣人又涌了上来，阻了他好不容易打出的路，似乎是因为刚才那个白衣少女的到来，那些杀手又增了不少。
那个白衣少女闪身连忙接住了那把落下的匕首，看向双膝着地却睁着那双犀利的墨瞳死命不肯倒下的女孩，悄然一笑，走过去，居高临下望着她。
红衣女孩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盯着她，又奋力想要站起来，只是那软骨散的药效更加猛了，她能够跪着不到下便已经是不错的了。
飞红看着她那双赤红了的美丽眼瞳，心中有些惊愕。她跪着，她站着，可当她看见她的眼瞳时，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感觉。
突然觉得那双眼睛有点讨厌，她举起手中那把锋锐的匕首，放到红衣女孩眼前，笑着道：“你说，如果我现在用你这把匕首挖出你的眼睛，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傲气呢？”
刚要伸手去摸那双眼，那个打斗的青衫少年突然冲破她的手下的围攻飞向她这边，飞红勾唇一笑，将匕首点到了红衣女孩的心脏那，然后看向少年，缓慢地说道：“放下手中的剑。”
[棹歌：我现在写的是主角的小时候，第二卷会写到她长大了的。]

“别！”红衣女孩立马喊出来，看向少年目光闪烁。一个剑客，一个杀手，放下了剑，意味着什么？就是灭亡。而且，他帮她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拖累他。
安墨沉看着那双墨瞳，良久，缓缓抬起手中的剑。
“不要！”她心中一抖，连忙再次喊道，眼看他的五指慢慢松开，最后将要全部松开的时候，她一咬牙，看向满面笑容的飞红，墨瞳迥然如炽，“你们要的不就是那白绢！”
墨沉怔了怔，随即手指一紧，握住剑柄，看向那一红一白。
“原来你知道啊！那就交出白绢啊，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飞红望着那双盯着她却没有倒映出她的身影的冰冷墨瞳，轻轻一笑，“只要你交出白绢。”
“如果我说不呢......”女孩冷哼一声，语气有些嘲讽的意味。
“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取白绢！”白衣少女手中匕首一用力，她感觉到了匕首穿破衣袍刺入肉体，但却没有再深入。
一旁的墨沉刚要出手，却看见她递过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才朝她点了点头。
女孩慢慢地从袖子拿出一条白绢，伸向飞红，脸上带着一个淡笑。
飞红狐疑地看着她，小心地伸手去取，正当中指快要碰到白绢时，女孩突然猛地收手攥紧白绢，冷酷坚漠的声音掠过，“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白绢落入你们手中！”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竟冲破体内的软骨散，强撑转身跳下了悬崖，耳边只余下那一句：“墨沉，好好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墨墨！”少年完全没有想到轩辕墨墨会跳崖，便是那最后一声呼喊，瞳孔里也只余下那一方红色在深渊中消失。
飞红手一松，匕首落下，木怔怔望着崖下深不窥底的层层缭绕黑雾，脑子里白茫茫一片。 她会永远记住那双眼瞳，那双望着她却没有倒映出她的影子的眼瞳。
脖子一凉，她也不敢转头看去，因为她知道，她若动一下，她也许就会人头落地。那一拢青衣的少年，双目通红，架在她项上的长剑映射出潋滟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