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着一枚枚小小的苦杏仁,放进嘴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的苦味。在宫里呆久了,荣宠衰败,百味交杂,所以就连苦杏仁,仿佛也成了甜的。而她的小半生,这条命,这口气,她总是由不得自己。半世浮沉,都随了逝水。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仿佛还是那年未进宫之前的日子。她依然是借住在甄府后花园里,夹竹桃下纤纤楚楚低眉浅笑的粉衫女子。她身姿极弱,皮肤白皙,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只是那双如小鹿般大而温柔的眼眸里,总是含着一丝惊恐,还有不确信。但那个时候,她是真心的想过要和嬛儿眉庄做一辈子的姐妹,不离亦不弃。只是后来,一切都太迟了。她走错了那一步,于是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紫禁城里的夜,那么冷,那么漫长,每一秒是怎样熬过来的,她甚至不敢回首细想。
因了卑微的出生,她始终都是谦卑的,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可是命运却似乎从未对她有一丝宽待。甫一入宫,她冲撞了夏家的千金,那女子神采飞扬,是那样跋扈,看向她的眼神又是无比的蔑视,她低眉,她忍让,她惶恐,她道歉,但换来的却是对方更深刻的侮辱。所有的秀女都冷眼看着,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只有甄嬛,那个素颜俏丽的女子,生生站出来为她出头讲理。是甄嬛帮她赶走了夏家千金,是甄嬛握住了她的手,许了她和眉庄的友谊,也是甄嬛在她的发髻上,为她簪上了一朵小花。在那一刻,她是感念的。她要的,她求的,也许从来都很简单。可是世事变幻,谁又料得到呢。
幼年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外出贩卖绣品。路过郊外的时候她看见一树植株,高大的树木,上面攀生着许多藤蔓。母亲告诉她,丝萝附乔木。那树木是乔,那藤蔓是丝萝。她那时年幼,尚不明白那是怎样的依托,也不甚了解母亲当时眼里的悲悯与哀凉。后来,在深宫的那么多夜里,她亲眼目睹着那些后宫女子的得宠复失宠,她终于明白,丝萝附乔木,原来宫里的这么多女人,一生都只是围着一个男人转。那男人是天子,不仅主宰着她们的命运,甚至还包括她们全部家族的兴荣。呵,真真的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情亦不由己。
初次侍寝的时候,她是忐忑的,那个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是至高无上的君王,而她呢,只是一个卑微的县丞之女。论出身,论样貌,论才情,她都不是出挑的,所以,君恩承欢的那一夜,她赤着身子,缩在锦被里不受控制般的瑟瑟发抖。她只是怕啊,她心里有太多的胆怯。皇上虽未怪罪,但也失了兴致,只是叫人将她抬回了自己的宫殿。她的眼泪顺着眼睫一点一点的落下,晕开了脸上精致的妆容,也将她的心推进谷底。原本就不是受宠的妃嫔,又在侍寝的当夜被完整送回。莫外乎所有的妃嫔都在嘲笑,用完璧归赵来讥讽她。就连下人们,也敢给她脸色看,克扣她的份例。怨么。那个时候。时值眉庄和嬛儿圣眷荣宠,也是多亏了她们两个,这深宫高院,人情冷暖,才好过活一些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争宠的心呢。她有些记不清了。只是渐渐的,她和嬛儿还有眉庄越走越远。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个无法解开的结。那些谦和淡笑下的她深重的卑微和不信,终是让她对她们猜疑。她想,眉庄和嬛儿同样的高贵出身,她们十几年的交情,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超越不了吧。她叹息,延禧宫里的冷夜,实在是太漫长了。原来在这后宫之中,想要生存下去,终是只有自己获得圣上的恩宠。
她不知道,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着一个阴暗面,只是等着一个时机去触发。而父亲的获罪,或许就是那个转折吧。她听懂了皇后的暗示,还有宝鹃似是而非的挑拨,她的心,终于走的越来越远。舒痕胶的香气着实好闻,她倚在延禧宫的花树下,轻轻的嗅了一下,香气扑鼻,桃花的浓郁,珍珠粉的清洌,蜂蜜的甜腻,白獭髓的醇厚,各种珍贵的药材掩映下,还有一味不懂香料的人根本无法闻出来的麝香。她笑起来,柔弱婉约的笑仿佛是甄府的那树夹竹,娇媚,可是有毒。华妃的翊坤宫里,当嬛儿和眉庄在烈日下被罚之时,她的心其实并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的,只是,都回不了头了吧。她握紧了掌心,有些微微的发抖。嬛儿小产,一切不利全部指向华妃,那一刻,她想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