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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自由添加前缀）

题记：里面的金鱼和外面的金鱼谁都不幸。
Episode A
静默年代
手冢国光清醒过来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就像是第一天出生一样。
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就被母亲上楼来的脚步声给打破了。摸到放在床头的无框眼镜，挂在耳廓上的镜架都有了时间的痕迹，是父亲临走之前留下的旧物。意外地在第一次带上的时候就异常合适，索性就一直没有更换。
银色铁质壳闹表的指针指向六点三十分。
手冢国光转头时瞥见窗台上玻璃缸里的一尾金鱼，像一抹阳光。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去看时间，生物锺从不偏差的手冢国光做任何事情的时间都像是经过程序化设计一样的精准，这一点在起床的时间上体显得最为明显。出门的时候想起了想起了母亲这几天的叹息，国光最近打工的时间真是越来越晚了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大爷还真是对不起未来的岳母大人啊。”说这句话的时候迹部景吾正从送到半路的司机手里接过书包，走到手冢国光身边，“不过每天必须在离你家两个路口远的地方等着这件事还真是有些，唉。”
“你应该对不起的还有游乐场的店长，他最近无形中被妈妈抱怨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感觉到迹部握上来的温暖掌心，手冢索性一起塞进了大衣的口袋里，“一年多你不是也习惯了么，两个路口又不是很远。”手冢感觉到迹部想到把手从口袋里拽出来，于是索性死死地握住不放，“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的大衣口袋比较大，不像你穿的衣服向来都没有实用性。”
“但是这样被别人看到本大爷会感觉不舒服的诶，”迹部单手将围巾的下摆甩到肩后去，长长的米色围巾与手冢的一起在身后成了相仿的弧度，“到了学校又会被无聊的人说成什么攻受转换之类的话了，这样本大爷的颜面很受伤害的。”
“每天被说成不但性别取向有问题而且空有一副男子气概的皮囊，我就颜面很好过了？”
迹部景吾停下脚步，看着停在自己身边的手冢国光目光向前，视线里仿佛没有一丝渣滓。
“手冢。”迹部的声音异常的低沈却干脆，却被冬日的风拉出了长长的尾音。
“是我反应有点过激了。”昨夜落的雪被十一月里的风吹过，偶尔有几片雪花飞起带着雪落前的尘埃偏在手冢国光茶金色的发丝上。
迹部牵起手冢在口袋里猛然松开又一个人攥握成拳的手掌，细心地将指尖偎热，死死地握在掌心，突然大步地向前走，带得没有反应过来的手冢国光几乎走了几个踉跄。但掌心终究是没有放开。
“本大爷送给你的金鱼怎么样了，有没有当作上宾好好地供奉起来，啊恩？”
迹部拉着手冢在狭窄的街道上奔走了很久，才逐渐放缓了脚步，像是要宣泄什么一般。呼吸之间有一团团的白雾逐渐扩大，相容如同亲吻。
“跟某人一样华而不实。”手冢看着正在单手松开围巾的迹部景吾，与空气相比声音显得温暖异常。
“你这个前学生会的会长怎么能轻易地否定一个物种的存在价值呢，啊恩？”
“前学生会副会长同学，我否定的只是这一条金鱼的存在价值，”手冢看着迹部景吾今天早上对着他的第一个笑容，声音里有那么一点戏谑，“既不能卖钱也不能熬汤。”
“你响应本大爷的海誓山盟时的那些浪漫细胞都已经灭绝了么，还是说一直是本大爷的误解，其实它们从来就没产生过？”
“很不幸你所说的那类细胞已经被我割掉卖钱了，现在我的生活里只剩下钱这个字，迹部同学。”
迹部看着手冢终于柔和起来的脸孔，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似乎都飞扬起了神采，“那手冢同学你到今天仍旧坚持跟本大爷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呢？”
“你的价值只剩下当暖手的暖炉用，节约不少。”
“手冢国光。”
“喜欢你。”
迹部被手冢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又笑了开来，嘴角虽然苦涩但终究不是难以抬起，“不用每天都跟本大爷表白的，傻瓜。”
被迹部按在怀里的手冢国光有点呼吸不畅地轻声响应了下，“其实我已经不在意了。”
“本大爷当然知道，”迹部看着从怀里挣扎出来的手冢国光，目光在远处天空漫无目的的划过，却仍旧看不到刺破云层的日光，“在意的是我，因为你现在实在太辛苦。”
“不过是课余打两份工而已，前一阵打三份的时候都没有怎么样。”
手冢的话太过坦然，反而让想狠狠瞪他一眼的迹部景吾有些隐隐的郁郁，“要是再让本大爷知道你敢偷偷地去压榨睡眠时间，小心本大爷让你只能在床上躺着，啊恩。”
迹部景吾和手冢国光交往一年零两个月，顺利Pass C。
理所应当地在迹部那间号称除了自己再也没有第二个姓迹部的心跳会出现的大型公寓里的，大型双人床上。
从此手冢国光多了一份叫做陪伴迹部景吾入睡的无薪酬锺点工的工作，每周两次，工作地点就在迹部与其称为公寓不如称为别墅的家里，在具体一些的地点就是迹部愿意将它称为Kingsize，而手冢只将它称为加宽一点五米的双人床或者是加宽二点一米的单人床上。每次腰酸背痛地推迹部景吾起来上学的时候，手冢国光总是很悲哀地想起自己居然还是送货上门的那一个。
那个最开始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多久了呢，手冢国光不记得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在学校，除了功课就再也不会思考任何事情的习惯了。仿佛很久，也仿佛很近，嘈嘈杂杂的一片。空气都成了灰色。
只不过，即便掌心已然渗出汗水，他们仍旧握着对方的手。真好。
在校门口的时候，手冢国光在沉默了很久之后突然开口。
“它一定会活到我们毕业的时候的。”
那一尾金色。
迹部静静地笑了开，偏头在手冢脸颊上轻轻地亲吻。
周围的一切都是静默无声，这样真好。
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拥抱，这样真好。
因为我们已无可失，所以无所畏惧。


Episode B
人言可畏
第一节的课间，手冢看到了来借英日字典的菊丸英二。
即便是余光扫过的红色，手冢也不会认错，这或许可以称为一种长年学生工作流下的后遗症。
现在除了中午和迹部景吾一起吃午餐以外，他已经很少再有其它事情，所以也就很少离开座位。提前复习好功课为晚上打工争取时间才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当手冢国光以一个极端正常的姿势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走廊的各个角落蓬勃而起。相对于手冢的无动于衷，倒是菊丸有些忿忿不平，但终究还是被手冢制止住了。
“用完之后不要过来还给我了，放学的时候放在校门口的围墙上就好，我去拿，或者给迹部也行。”
菊丸英二有些欲言又止，拿着字典不说话也不离开反而显得有些局促，最终还是手冢开口说，“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学习用的东西还是自己带好比较方便。”
“也，也不是没事，”菊丸看着走廊里穿梭的人偏过的目光，抬眼看着仍旧比自己高上一些的手冢，“前一阵子忍足来问迹部和你过得怎么样不过现在就是不问我也可以答复了。不二他们也向我打听过，说是给你打手机一直是关机。”
“那个时候我大概正在打工，所以就关机了。”
“那么晚了还要打工？！”菊丸的声音猛然大了之后又忽的低了下来，仿佛感受到了目光一般，“我的声音太大了，又给你添麻烦了。”
“多一两种说辞也没有什么差别，不愿意听的话不听就好，”似乎感受到了菊丸的内疚，手冢在之后又加上了一句，“不用内疚。”
再开始上课的时候收到了迹部的短信，握住手机电池的那一部分手掌有淡淡的温暖。
迹部和菊丸在同一个班级，迹部和菊丸在同一个班级。
有一个人总能感受到和你有关的一切，手冢突然觉得能换来这样的生活或许很不错。
中午吃饭的时候坐到了图书馆的楼梯转角，迹部如同往常一样很无所顾忌地吃掉了手冢早上做的便当，丝毫不顾及手冢越来越阴沈的脸色。
“你自己做的？”
“你明明尝味道就已经知道了，”手冢拿着叉子戳着迹部带来的比自己的华丽上几个档次的便当，“妈妈今天早上很早就出门了，就没有做。”
“还是伯母做的比较好吃，这是真心话。赶紧都吃掉，晚上还要打工有没有自觉，”迹部看着手冢在自己的目光下极不情愿的继续吃着仍剩下的少半便当，“刚刚出来的时候，菊丸那家伙还特意过来跟本大爷道歉，说什么有说错话给你老婆添麻烦了之类之类的。”
“请不要肆意篡改别人的用词好不好。”手冢看着看着自己笑得异常开心的迹部景吾，声音里有那么一丝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糖分，“迹部有没有人曾经夸过你温柔？”
很多事情即便不说，但是他都懂，每天跟他换便当的理由，发过来短信的用意，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人的温柔。
“没有啊。”
“那我夸你。”
“这就完了？”
迹部看着手冢一脸认真地继续低头去吃便当，然后沉默不语，异常夸张地问，然后静默地拥抱。
木质筷子从手冢国光修长的指尖滑落，落在大理石的台阶面上，叮叮咚咚。
也许他曾经并不能深切体会人言可畏这个词的含义，也不能想象男生也会成为流言的散播者。只是那不能算是流言，只能算是秘密的揭穿而已，现在究竟从哪里开始已无可考，只是结果已成注定，便也在没有什么可以去在意的。
“那个就是啊，前学生会会长呢。”
“啊，就是是同性恋的那个吧，听说和那一届的副会长搞在一起了呢。”
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忽略的，只要你不想听一切都可以重新归零。
“平时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一个人，居然是那个呢，恶心的道貌岸然，听说还去夜店里打工呢，哎呀哎呀。”
“结果被学校知道了之后不但被叫家长来恳谈了，还双双撤了学生会的职务呢。说什么不能带领学校走向不正之风之类之类的。”
只要没有那一柄刺破胸膛的匕首，胸口和掌心残留的温度就不会散去。
“说发现的时候好像都做过了呢，同性恋都是那样的呦。”
“再怎么在其它方面优秀，有这上的问题什么都没有用啦，原来还好喜欢他的。”
就能够继续前行，避视左右，只有那一个人走在身旁。只不过，终归会有。
“听说本来今年保送去美国留学的名额已经给他了呢，结果出了这个事情，不但撤了学生会会长的职务，连保送美国的名额也被取消了呢。”
“在应届里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其它资格的，那名额就这么生生浪费了啊。”
只不过，终归会有一点是你无法抵抗的，从这一个角度豁入全部冷风。
连保送美国的名额也被取消了。连保送美国的名额也被取消了。连保送美国的名额也被取消了。连保送美国的名额也被取消了。
手冢站在窗前用力地呼吸，用几乎要捏碎手机外壳的力度。
胸口起伏，如同溺水的一尾金鱼。


Episode　C
纯白污黑
今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手冢国光正站在游乐场旋转木马的队列旁，簌簌的白从眼前落下。被手冢国光拦在门外的女孩子嘟着嘴，伸手拉了拉男朋友大衣的袖口，索要安慰。霓虹在巨大的木马蓬顶闪烁，在落雪中成了盛大的U行，伴着旋转木马身上折射的绚烂灯光映亮了手冢的侧脸。
他想抬起头去看从天而降的雪，镜片却被融化的雪花打湿，朦朦胧胧。
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收到迹部景吾短信的时候，整个游乐场已经没有了光亮，所有的大型设施从门外看去仿佛黑夜里一个个能吞噬心灵的妖怪，在雪夜露出獠牙。整个眼前的世界仿佛被白色的雪全部粉饰，掩盖了一切腐烂和污黑。但手冢国光知道那只是看不到了而已，眼前的路厚厚的雪上没有一个脚印，他究竟应该先从哪里把这一切踩出污黑呢。
当你说不在意的时候，你就真的不在意么。
迹部景吾说，国光，今天晚上接不了你下班了。
手冢国光抖了抖落在肩上的雪花，抬起冻得已经有些僵直的脚，沿着游乐场后面的小路慢慢地走。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知道心里的感觉是什么，应该悲伤么，应该抑郁么，别人问起的时候或者出声否认或者默不作声，然后一次又一次，就真的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感受的。
他可以更早一点的，其实他可以更早一点发短信过来的。
手冢国光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钱，他从来没有试图估量过，他唯一知道的是有多需要钱。
手冢国光第一次踏进夜店的时候，大衣下面还穿着制服，木质的筷子在便当盒里叮当作响。从这里完全看不到外面的雪，脚上粘着的雪花在踏进店面的时候就化成了乌黑的液体，仿佛从未纯白过。
手冢国光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镇定，完全不顾从各个角落地散射出来的好奇眼光，走到吧台前的步子都没有一丝错乱，“这里需要打工的是么？”
“那要看是哪种打工的了呦，”吧台那一边轻身上来的酒保嘴角有ai昧的笑容，“优等生同学。”
“你知道我是学生？”
“来这里玩的学生可不只是以两个这么少呦，所以你这种衬衫领口我已经相当熟悉了啊，”又缩回身去的酒保看着手冢国光，“把衣扣系到最上面的人也就只有老师们最宝贵的乖学生了吧。”
“很抱歉，至少目前我不是，”手冢看着酒保身后门内的身影，目光犀利而冷漠，“而且我来这里只是想做最普通的工作，既不想陪女人也不想陪男人，如果可以我就在这里工作，如果不可以我就离开。”
“一个学生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即便是在这里也是习惯ai昧的说话方式的，”制止住要说话的酒保，门后的人影走到了昏暗的灯光下，“但是最普通的工作虽然薪水比正常店面的要高，但是也不会高很多，况且在这里做不做普通的工作其实都是一样的。”
“在我看来这有很大区别。”手冢看着对方鼻梁上的黑色墨镜，声音异常安宁。
“但是在他们看来这是没有区别的，”顺着对方的手指望过去，“就是这里之外的所有人，那些路上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身边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你说你不是也没有人会相信的呦。”
“肯定会有人的。”
“我说了你不接受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这里是一次一结帐，所以你哪天要是来的话就提前通知我。”
“我不能每天都来，要看时间。”
“这个可以理解，总要找一个人的时间才可以来。在里面是雇主，出了这个门两不相干，这算是我这个校友对学弟你的特别优待了，”从酒杯底下抽出的名片塞到手冢国光手里，“提前给我电话，我姓大和，算是这里的经理。”
如果没有人相信，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手冢国光回家的时候，屋子里漆黑一片。
在和室中央的摇椅上看到了本来应该长期在外工作的母亲，没有顾大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手冢穿着袜子走到和室中央，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映出了母亲分明的五官。因为下雪整间屋子在黑暗中也比往常来的明亮，只是这种亮带着雪和月亮所特有的冰凉，几乎刺骨。
忽然间，指尖冰凉。
“母亲没有回爱知么？”
“这次休假的时间长了一些，下周才回去，”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了母亲的视线，异常分明，“国光比之前打工回来得更晚了。”
手机震动的声音在静默的和室里异常响亮。
“国光真的已经和那个姓迹部的男孩子分开了么？”

Episode D
心形地狱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地狱。
由心和心所组成的心形地狱。
迹部景吾是在那三天之后才陪手冢国光去买的金鱼。
那个时候距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个月。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手冢国光会想要养金鱼，那个时候迹部还曾经提议从家中诺大的水族箱里给手冢带来一条，但是他只是坚持着要金色的。一定要金色的，那个时候的手冢国光说。
从此问候金鱼似乎成了迹部景吾早上和手冢国光见面是时的习惯，毕竟那算是迹部景吾送给手冢国光的礼物。
“菊丸昨天借的字典到了教室再给你送过去吧，昨天晚上忘了带回去，”迹部伸手握住手冢的手掌，“你又开始怎么背着本大爷折腾自己了，啊恩，连掌心都也一点温度没有？”
抽出被迹部握住的手，手冢轻轻碰了碰脸颊，“我觉得不怎么凉。”
“那一定是脸上更凉了，让本大爷温暖一下，啊恩？”
湿热的吻沿着脸颊滑动，手冢几乎能感觉到迹部的睫毛在脸颊上轻轻扫过，镜框偶尔会磕到迹部的眉角，反而压得更近。单手回抱住搂着自己的迹部景吾，手冢伸手把迹部的脸颊推开，“这样呆会儿被风一吹不是更凉了。”
迹部看着说这话的手冢国光，突然笑出声来，“总感觉这样的手冢国光才是那时候做会长时的手冢国光啊。”
“跟现在有什么差别么？”
“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迹部拉着手冢沿着仍有些湿润的路面走，停在了人行横道的这一边。
手冢国光很想问迹部景吾这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很多事情也许不知道会更好一些，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也许太聪明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情。
“母亲最近可能不会回爱知县了，所以你最近还是不要来找我了，打工之后我也可以自己回去的。”
迹部闷声响应了下，深蓝色的瞳孔几乎要将手冢国光的皮囊刺穿，“手冢，你说如果是上了大学之后伯母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同意啊。”
“你的父母难道就没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么，例如立刻断绝关系之类的。”
“即便是现在闹成这样，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不确定的呐。”
手冢国光听着蓝眼睛的恋人低沈下去的声音，停下脚步将对方已经松掉的围巾重新围好，“迹部，如果我会安慰人的话，我很想安慰你。”
“是啊是啊，为了本大爷要学习一下啊，”迹部在楼梯的转角和手冢告别，“现在这样也勉强能忍受啊。”
手冢国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房间里黑暗一片，窗台上的那一尾金色成了唯一的明亮，在月光下反而熠熠夺目。录音机的红灯在客厅里微弱地闪烁，凭着感觉按下黑色的按钮，母亲的声音响起在午夜的锺声停下之后。
“国光，妈妈今天下午已经到爱知了，再回去可能又要半年之后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声音沉默了很久，就在手冢几乎要离开的时候，才又响了起来。
“不要忘了你答应妈妈的事，国光该知道妈妈最忌讳什么。”
「国光真的已经和那个姓迹部的男孩子分开了么？」
「嗯，已经分开了。」
究竟到什么时候人才可以停止欺骗呢。
什么时候都不行吧。
如果能够这样的隐瞒下去，那该多好。
迹部景吾把手冢国光当众拽出教室的那一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在一月份快要结束的时候，天空却一直只能见到厚厚的云层带来的灰色，连放在窗台上的金鱼都仿佛笼了一层灰色的纱，但是那个早晨在吹了一整夜的风之后终于有了日光。
只是抬起头就真的能够看得到么。
那个时候，手冢国光放在桌角的字典都被迹部景吾用力拽他的时候掉落地面。嘈杂的教室里在那一刻静默无声，然后缓慢地缓慢地，那些细碎的话语，那些窸窣的笑声，缓慢地浮现，被迹部景吾反手关上的教室门全部封死在了里面。
“哎呀哎呀，正主终于找来了啊。”
手冢国光在被拽到楼梯转角的时候，终于甩开了迹部景吾的手，逆光的位置让他看得清迹部景吾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细长的眉毛，深蓝色的眼睛，还有一开一合的唇，那一刻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于是只能愣愣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本大爷在质问你，手冢国光，你每天晚上究竟在哪里进行你那所谓的打工？”迹部景吾几步迈了上来，抓住手冢国光衣领的手几乎因愤怒而有些微的颤抖。但是太近了，太近了，他现在已经看不清楚迹部景吾的脸了。
“这么来问不就是说你已经知道了么。”
“那为什么要隐瞒本大爷，为什么本大爷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恩？”
“那是因为夜店是你最没有可能去的一个地方，迹部，”手冢国光只能看到迹部景吾的眼睛，深蓝色的瞳孔里几乎只有自己的倒影，但是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而且我没有隐瞒你，你只要问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没来接我的那天晚上，下初雪的晚上。”
迹部景吾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几乎扭曲，“手冢国光，你这是在报复我么，是在用这件事来报复我没有去接你么？”
“迹部，我不是女生，是不会用这种事情来做无聊的报复的。”
“那是为了什么，啊恩，你不是最讨厌那些地方的么？”
“只要你不想歪，我就告诉你。”
“为了什么？”
“是为了钱，迹部。”
迹部景吾松开了手冢国光的衣领，捶在墙面上的手掌骨节几乎泛白，已经上课的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闷响再回荡。
“你到底为什么需要钱，手冢，为什么需要钱。”
“你不知道么？迹部，”手冢国光琥珀色的眼眸在日光下纯粹得发亮，“你不知道么。”
“已经够了，手冢，已经够了，”迹部伸手将手冢国光死死地搂在怀里，几乎窒息的力度，“已经不需要这么努力了。”
手冢轻轻地拍了拍迹部景吾瘦削的背脊，静默地靠在肩窝，呼吸仿佛都能吞吐。
“其实我真的只是在做最普通的工作而已。”
“真的么？”
“你不相信我么，迹部。”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国光。”迹部景吾很少叫他国光，普通的场合他更愿意称他为手冢。
“我只是在做最普通的服务生而已，迹部。”
迹部景吾看着怀里恋人的琥珀色眼眸，过了许久终于轻轻抬起了嘴角。
“我只相信国光说的，你说什么，本大爷就信什么。”
手冢将双眼埋在迹部的制服褶皱里，声音里有难得的安稳，“谢谢你景吾，谢谢你。”
“但是，你必须立刻把这份工作辞了。”
手冢抬起头看着迹部景吾望过来的视线，几乎都要将眼角冻伤，“并且有什么打工本大爷要去接你下班。”
他所做的一切还是有意义的么。
手冢卡在迹部的怀里，想起了窗台上的玻璃缸，和那一尾金鱼挣扎的影子，金色掩盖下的白色都要翻在了水面上。这真的不是以心为借口的地狱么。


Episode E
忘却相逢
“我不能答应。”
手冢国光是在放学的时候对迹部景吾这样说得，那个时候距离迹部闯进教室把他拽走过了整整六个小时。时间在手冢国光的手表盘上划了整整一个半圆。
迹部景吾站在手冢国光的教室门口，沉默了很久，然后拉着手冢国光沿着走廊快速地走，然后是楼梯，然后是操场，再然后停在了距离学校两个路口的转角。这个过程与其说是拉着，手冢国光更愿意用托或者拽这个词来形容。
转角旁边有条很阴暗的小巷子，手冢蓦地觉得有些眼熟，看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与迹部景吾针锋相对的地方，又或者该说这是第一次将彼此的名字从其它人的口中对号入座的一个过程。
“故意带我来这里？”手冢国光抬眼看着靠在墙壁上的迹部景吾，古旧的砖仿佛泛着潮起但仍旧挡不住大片的灰蹭在迹部的外套上，即便是黑色上仍旧有灰色的残留。
似乎是愣了一下的迹部随及轻轻笑出声来，“就是不想再让你在学校惹人注意了，不知不觉就跑到这里来了。”
手冢想嗤笑一声，却最终变成了冷哼，声音很浅。他想迹部应该没有听到。
没有谁能够怪谁，莫忘莫失是两个人的誓言，却是谁都没有做到。
手冢国光在这里遇见迹部景吾的时候，他还是风纪委员，而迹部景吾应该算是一个与这一类组织相距很远的一个人。两个人的名字唯一能够并列的时候，大概就是在考试发榜的时候，他们应该算是两种行为方式之下的成绩优秀吧。
只不过同样是风云人物，手冢国光对于迹部景吾的了解却远远少于对方对于自己的认知。当然这一点是他后来才知道的，而迹部景吾了解手冢国光的途径也是由手冢到菊丸到不二到忍足再到迹部这样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衍变成了明明同在一个学校却要经由外校来听说的尴尬局面。
那个时候手冢国光对于迹部景吾的评价，目中无人。
而迹部对于手冢的似乎也同样的简捷，伪君子。
于是，就这样地相遇，结果自然是相当之不爽。无论对于谁来说。
手冢是受学生会长派遣来这里抓逃学的学生的，对于驾轻就熟的手冢国光来说，有人看见他就跑已经是相当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反倒是看见他毫无反应还在角落里悠闲地抽烟的迹部景吾引起了他的注意。
彼此的第一面，完全加深了固有的印象。
这样，且算初相逢。
如果说在这里能有什么不错的回忆的话，就是在最后的最后，镜框被打弯了的手冢国光给了嘴角已经出血了的迹部景吾一张面纸，理所当然地被扔在地上。这本来就是手冢国光预想到过的结果，因而也没有太在意。
当然，如果没有迹部景吾之后抢了他剩下的整包面纸的话。
刚才打架的时候你的手碰了那边的垃圾箱，本大爷不要碰过垃圾的手来为本大爷拿面纸，啊恩？
那个时候的手冢国光对于迹部景吾的印象又多了新的一条。过分洁癖。
后来的迹部景吾告诉手冢国光，其实他那一天并没有想要打架，只不过突然兴起想要看看传说中的优等生别的面目，于是索性就一拳招呼了过去。当然手冢国光出奇能打的真面目是他所没想到的。
现在想来，开始熟络起来也许就是从这里。
在手冢国光看来是多了一个让他大量减少工作量的洁癖少爷，毕竟迹部景吾的号召力是从来不容小视的，即便他不去制止些什么，他的行动本身就是标杆了。而在迹部景吾看来，是多了一个他大少爷还勉强看得上眼的专职打架对象。
手冢国光似乎就是从哪里开始一点一点地接近了迹部景吾的世界。
手冢国光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迹部景吾，才发现原来里面并不如他所想象中的美好。
没有人关怀和被背景束缚也许哪个都很悲哀。
无论这是一种挣扎还是一种发泄，他想打架就陪他打，他想喝酒就陪他喝。
如果从那里，他们变成兄弟，是不是会比今天平坦很多。
只不过，那只是空想，毕竟新的回忆会冲淡旧的，他们连最初的相逢都已经快要遗忘，又如何伸出手去改变。
所以，就这样看吧，究竟能跌跌撞撞地走上多远。


Episode F
真实欺骗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对你发火，”迹部景吾看着站在侧面的手冢，狭窄的小巷和逆光的位置让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又或者应不应该再跟你打一架。”
“无论你发不发火，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手冢没有看迹部景吾的眼睛，甚至没有去看迹部景吾，“我想自己做成这件事。”
“会有很多废话的。”
“声名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迹部。”
“还有很多种方法的，不一定非要去那里打……”
“只有这个方法，迹部，”手冢走到迹部景吾的身边，并排地靠在墙面上，“我们很快就要毕业了，在毕业之前我一定要赚到钱。”
“我可以等的，国光。”
“我不可以。”
迹部景吾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手冢国光说出这句话是的表情，即便他没有看到也仍旧能够想到，执拗和倔强到偏执。在经过这样许多之后，也许谁都不能说没有改变。
景吾，给我留下最后一点自尊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迹部景吾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又或者他真的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迹部景吾想抱他，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双手垂在身侧再没有任何力度。
人说到底究竟是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呢，一个没有结果的过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手冢国光知道，他必须给自己一个结果，来告诉自己他还没有全部失去。
不是迹部景吾的，而仅仅是他的。无论再怎样，他们终究是两个人。
要自己走下去。
“本大爷不逼你，虽然真的很想那么做。”迹部景吾直起身子，目光偏向手冢国光，嘴角艰难地扯出淡淡的笑容，“也不干涉你的自由，这样可以么，啊恩？”
“谢谢。”手冢伸手替迹部景吾将外套后面的灰尘掸净，然后回手去拍打自己的身后。
“都没有掸对地方。”迹部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冢背后的灰尘轻轻地弄干净，“说一句要本大爷帮忙就那么难么？”
“你不是也没说？”
“那是因为本大爷知道，你不会让本大爷就这么走出去丢人现眼的。”
“那我就可以那样走出去？”手冢推了推眼镜，目光不再过分严肃。
“本大爷的国光从来不会丢人的。”
“真的？”
“那当然，”似乎突然间明白了手冢话里的深意，迹部伸手揽住了手冢瘦削过分的腰，“你只要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什么都不要想。”
即便如此，也许中间还是有一些改变。
迹部景吾跟着手冢国光走到夜店门口的时候，深蓝色的瞳孔微微眯了下，只不过在手冢国光回头的时候又一切如常。虽然是答应了继续让手冢国光在这里打工，但是拥有商人本质的迹部景吾仍旧是有附加条件。在有过亲身体验继而相信手冢国光的身手之后，迹部仍旧要求手冢在下晚班的时候要给他打电话，直到走到车站为止，另外一个条件就是他大少爷要亲自来这里看一趟。
手冢国光推开店门的时候，客人很少。
毕竟下午四点多相对于夜店来说也只能算是是刚刚开店不久，连手冢国光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么清闲的时间里，大和佑大仍旧会雇他在这里打工。不过他毕竟不是多想的人，这样更好他在九点锺的时候就可以收班回家了。
大和佑大出现的时候，迹部景吾正坐在角落里看鸡尾酒的价目表。
“今天有朋友跟我一起来，估计坐一会就会走的。”手冢进后店的时候正好看到走出来的大和佑大，在打过招呼之后，手冢还是认为应该先跟这位店长打声招呼为好，毕竟他是不希望有什么人来招惹迹部的，虽然他认为很有这个可能性。
“朋友？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一个么，这个角度看不清楚脸呦~有来这里工作的潜质么？”
手冢一向对于这个表情很夸张的店长很没有办法，只得轻轻地咳了两声，“他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以后也应该不回来，店长不要多想。”
“说得这么肯定啊，难道是，”大和佑大看着手冢微微收紧的眉间距，声音不由得更添了戏谑，“诶~男朋友？”
大和看着手冢无视地从自己身边走过，茶色的短发下白皙的脖颈却红了一片。
走到前店的时候，特意望向了坐在角落里的迹部景吾，让手冢国光那样一个古板无趣的家伙也同样带有独占欲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应该是很珍惜很珍惜，不然手冢在隐瞒着来打工的时候不会时不时出现愧疚的神情，那个时候应该是在为没有告诉对方而忐忑吧。
能够忐忑的一定是重要的吧。
看到迹部景吾的时候，大和佑大轻笑了出来，声音很快被店里暧昧的音乐声所掩盖。
白兰地被推到迹部景吾面前的时候，大和佑大猛地靠近。这样的见面，谁都没有想到。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为手冢那家伙感到悲哀呢，迹部少爷？”
真是好久不见。


Episode G
各自行走
手冢国光结束工作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锺了，想向大和佑大道别却找不到人影。说到底他有些感谢这个没有比他大几岁的店长，手冢国光在这里遇到的困扰，得到他的帮助解决了一大半。这种不露痕迹的关怀，手冢国光不知道因何而起，却始终觉得应该道谢，或者说是应当报答。
不应当亏欠任何人的，即便是迹部景吾。
出店门的时候开始拨迹部景吾的电话号码，虽然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是答应过的事情就应该做好。意外地听到了响起的铃声，抬头才发现迹部景吾靠在路口转角的路灯下面安静地吸烟。黄色的灯光仿佛可以看出线条，从顶端开始由明至暗，这种黄不是春天抽出嫩芽的色泽，而是被尘埃附着晦暗下来的光。即便如此，手冢国光仍旧有瞬间的恍然，然后按下停止键，逆着迹部看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迹部景吾吸烟。姿态娴熟，举止优雅，制服外套上还泛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但是，这不是手冢喜欢的味道，他厌恶烟草的气息就如同厌恶烟草燃烧时所腾起的烟雾一样，那样的混沌可以让人在其中失了性情。手冢拿过了迹部准备再点上的烟，静静地捏在食指和么指之间，之后没有任何动作。迹部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都带着灼烧后的痕迹，“你还真是不会抽烟呢，手冢。”
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夜空之下突然一片漆黑，只剩下天上的星宛若凌乱的碎水晶。
手冢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迹部抬起头看向满天密麻的星斗。
他们，从来都看向不同的方向。
手冢听到迹部低低地叫他，转头看见他如同星空样的蓝眼睛。
国光。
嗯。
国光。
嗯。
手冢国光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跟迹部景吾在夜晚肩并肩的行走了，在最开始给对方的那些约定其实真正的对象也许是自己。去年之前，校舍的旁边有悬铃木参天蔽日，或许是迹部，或许是他自己，在那之下自顾自地做出这样那样的约定。每学期要一起去登一次山，每个假期要一起去山里或海边钓鱼，每周要打一次网球，每天要通一次电话，每个生日……他记不得那么多了，不知道迹部能不能替他记得。但是他想，也许不能。
他们终究是在各自行走，即便走在一起，走出的痕迹终究也是两条。没有谁能替代谁。有了对方就可以不要自己么。
能说出来的抛弃自己去关怀别人，那都是虚假，能够做到的人从来不需要用言语诉诸。
所以他们说出来，然后，做不到。
整片的路灯都熄灭了，僻静的路上很少有人经过，只有星光投下的影子随在身后。迹部突然握住了手冢的手腕，停下脚步，手冢转过身，偏头去轻轻亲吻迹部的嘴角。姿态如同演练过一般，默契异常。如果我们都已经知晓这些却仍旧想要诉说又是为了什么，也许悲哀，也许卑微，但真的是为了挽留。生命如果如此压抑，那就陪我一起走下去吧。
谁都未曾言爱。
迹部景吾在大和佑大的夜店里举着八角口的水晶玻璃杯说，「本大爷或许得找到个人一起过完高中才行。」
手冢国光坐在家里的榻榻米上在写给不二周助的回信里说，「或许应该听你的找个人一起过完高中生活。」
于是，他们相遇了。
高中是开始也是结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无论什么事情都习惯用这个做限定。他们那样的靠近，但是谁了解谁，谁了解谁生活的痛苦，所以在倾听的时候请不要说我能体会，而只要说我大致能够明白。迹部景吾突然问起了送给手冢国光的那条金鱼，手冢只是淡淡地说，还好。还好是个暧昧的词，因为它既不是很好也不是很不好，像是说了其实什么都没有。迹部景吾和手冢国光不就是这样么，其实什么都没有。
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两个人。
只是，那为什么，不说再见呢。


Episode H
少年终结
“其实，本大爷从小就被说成是个坏孩子呢，国光，”迹部景吾跳上路边的栏杆，铁质的栏杆上有深深的锈迹，被雨水和雪反复腐蚀过之后留下的痕迹。但是这个季节，没有雨也没有雪，一切都仿佛已然远去，确有痕迹固执地留下不愿消退，“基本上你不知道的很多行为本大爷都干过，吸烟，泡夜店，赌博，这些即使不是家常便饭也是都试过的，顺便说一下，本大爷可是从来没有赌输过的呦，每一次他们都沈醉在本大爷的华丽技巧之下了啊。所以说，本大爷真的是个坏孩子呢，国光，现在跑开还来得及啊。”
手冢抬头看着坐在栏杆上的迹部景吾，很难与那个曾经站在竞选台上与自己竞争主席的迹部景吾联系在一起，那个时候的光芒耀眼和这个时候的自嘲调侃之间错落的除了声调什么都有，但是，那样的眼睛，那样的手指，那样的泪痣，那样的，迹部景吾。
手冢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不久之前从迹部景吾指尖夺下来的香烟，生疏地夹在指间，伸手从迹部的外套口袋里掏出银质的打火机，按出火焰的时候几乎烧到了修长的甲端，烟雾吸入口中的时候，不出意料地呛满了整个喉咙。那一刻，手冢几乎觉得身边再没有空气。
但是，仍旧没有放下。
迹部安静地看着手冢抽完整根烟，烟蒂在脚下摔得粉身碎骨，成了一地尘埃。
几乎是灼烫到手指才下意识地把烟扔掉，手冢国光抬头看着仍旧坐在栏杆上的迹部景吾，声音有些沙哑，“我不喜欢香烟的味道，迹部。”
“本大爷是不可能戒掉烟的，因为不想所以不能。”
“那就不要在我面前吸。”
手冢没有继续说话，而是逆着风狠狠地咳了几声，从迹部景吾的角度看来背脊都几乎被折断。下意识地跳下栏杆伸手去顺手冢的背部，从制服口袋里抽出薄荷口香糖塞到手冢嘴里，这才又重新跳上了栏杆，不再去看站在下面的手冢国光。
“本大爷是不屑于骗人的，所以你只要问问那个叫做大和佑大的店长就知道了，本大爷最开始跟你在一起也只不过是为了无聊而已啊，手冢国光，只是做的众多想毁掉迹部景吾形象的事的其中一件。”
“为什么要想毁掉迹部景吾的形象呢？”
“最开始或许是想引起父亲的注意，在特别小的时候，后来就仅仅是因为很有乐趣了吧，因为可以发泄情绪你不觉得么，就和跟你打架是同一个道理，手冢。”
“迹部，我只问你一件事，如果我没有遇见大和店长，你会跟我说你今天说的这些么？”
“不会，我不想骗你国光，不会。”
“我知道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迹部。”手冢国光很少仰望天空，尤其是夜晚的时候，总觉得那样多的星是让人无法平静下来的簇拥，为什么世界上无论什么都可以成群结队却只有身边空荡荡得可以听得见回音呢，“因为这样的感觉我也曾经有过。在一起，不过是多个人在而已。”
“曾经？”
“没错，因为手冢国光也是个坏孩子，迹部，”手冢双手向后撑起，跃到了栏杆之上，没有错动的视线让他觉得与天空上的那些碎水晶猛然间接近了很多，即便是这样小小的靠近也让人又伸手就能触到的冲动，“不仅仅是因为我在知道父亲是个同性恋之后差点将他打死……”
迹部海蓝色的眼睛似乎微微颤抖了下，伸手轻轻地让手冢的目光对向了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看的琥珀色的瞳孔和当初比起来多了什么又失了什么。迹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的患得患失。手冢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压抑，迹部知道那是什么，“我母亲之所以在那之后那样反对和你在一起或许有这个的后遗症，”手冢看着迹部的眼睛伸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我知道你那时没有想到，毕竟我从来没有说过，但是迹部，这都不算什么，手冢国光做过一件最坏的事，所以他注定是这样。因为。”
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坏孩子。


冬春交际的风吹起了迹部景吾的额发，栏杆背后有刚刚抽出茎的玉兰花，他们曾经经过这里看着他们一朵一朵逐渐开放，又一朵一朵全部凋零，但是他们还在，握着对方的手。迹部景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来，明明什么都没有铭记过，什么都以为遗忘了，却什么都能够记起来。他想起了悬铃木，钓竿，字典，洋果子店，那些片段他曾经以为在不知不觉中已然随着时间流失了，只不过它们流逝的彼端他并不想望见，所以他说，他从未知晓。
“为什么敢这么说呢？”
手冢抬头看着迹部景吾的眼瞳，目光清澈，那一刻，迹部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千年沈睡的琥珀色湖泊，身体几乎颤栗，“因为欺骗等于挽留，挽留等于爱。”
“因为开始是错的，所以我们都在挽留，在那一段时间我每天都跟你说喜欢你，以及你将我们之间的事情秘密地写成信放进校长室，都只不过是挽留的不同方式而已。”
迹部看着手冢的眼眸哑然失笑。
“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谁会把我们之间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如果不是我，那就只有你。”
“那个时候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迹部景吾转过头去不再看手冢国光的眼睛，于是索性闭上双眼，仰起头，恍惚间天上所有的星都变成了黑夜里的长明烛台。迹部景吾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他那个时候明白那盏烛台的含义也许一切都会比现在来的美好。
迹部景吾惟一一次到手冢国光的家，看到了黑夜里始终明亮的烛台，微弱的光在玄关忽明忽暗。那个时候，手冢国光说，那是留给父亲的长明灯，母亲希望父亲能够借着它找到回家的路。但是，他只记得了那一夜手冢国光脸颊上明明灭灭的阴影，却强迫自己不要思考。
“但是即便如此，我很高兴，迹部。因为至少证明你想挽留。”
想要让别人知晓，想要让对方无法摆脱。
“国光，本大爷可是一直在欺骗你啊。”
“没关系，我也在，”手冢没有看迹部景吾，抬眼看着仍旧熄灭着的的路灯，“就像我说我的母亲一直在，但她其实早就已经离开了，就像你给我买的那条金鱼，早已经死掉了。”
“死了？”
“嗯，昨天早晨。”
国光，我们这样是走不远的。
如果金鱼一般的，不就是少年模样的我们么，外表光鲜，内心空洞。看似无所不能，实际上无所能及。
不想去爱却偏偏装作去爱，想要去爱却偏偏装作不爱。年少时代总是以为把一切装得很完美，总以为一切可以纵情欢恣，总以为世界不过是在自己手里，实际世界却在脚下按着它自己的样子恣意延伸。什么时候改变已经发生了其实他很清楚，其实他们很清楚，却仍旧是拒绝承认。
迹部想起了手冢国光在那一天第一次对他说喜欢时候的样子，七月的下午，但是那一刻迹部耳边却安静得听不见任何蝉声，只有大片大片的光斑点散在手冢国光的白色衬衣上，暗绿色的阴影在头顶挡住透明天空下的刺目阳光。
他说，手冢，你凌厉起来的眼神像鹰。
他却说，迹部，喜欢你。
那一天，手冢国光刚刚被取消了保送美国的名额。
撕去海报的旧墙壁，倾盆大雨的窗前，下初雪的早上。他想起了他们的亲吻，假意中的真心。他想起了他的打工，无论多苦他从没有放弃。仿佛一切曾经忽略的全部觉醒，一切曾经保留的全部倒出，如同广角镜头的倒置，世界变得如此狭隘，再也想不到除了你的其它。但是，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迹部景吾突然伸手搂住了坐在旁边的手冢国光，平衡的错乱一瞬间几乎两个人要整个跌落下去，但是不管不顾，剩下的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同时明了，但是第一个开口的却不是我。手冢用力抓紧了栏杆才勉强稳住了身体，迹部的头埋在他的肩窝，拥抱几乎要勒断身体，“没错，国光，你从来不软弱，软弱的那个不是你……”
他们曾经隔着玻璃寂寞地相望，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看着对方的金色以为那就是拥有。那个时候谁都不幸，所以，来互相陪伴吧。
然后终有一天，玻璃如同空气，彼此如同呼吸。
也许那个时候，我们就长大一点点了吧。
国光。
嗯？
喜欢你。
嗯。
迹部景吾从栏杆上跳下来，看着仍旧坐在上面的手冢国光高高地伸手。笑容明亮，宛若星辰。
国光，跟本大爷去买金鱼吧。
嗯？我养不活的。
你再买一条跟本大爷买的做个伴，不就好了。
一起磕磕绊绊，一起懵懵懂懂，一起跌跌撞撞。
一起走过，一起转身，然后一起微笑。
对我们的少年时代。
<金鱼>
END


特别喜欢Episode A开头的那段描写 含了两个素材 眼镜 和生物钟
感情很多 有些是关于少年的 年少轻狂 有些是关于爱情的 假意中的真情 更有些却说也说不清
我想起自己的第一次恋爱 两种都有 也许也同样还有更多
然而不都是BE 就想文中他们 总有些东西是永不褪色的
——っで、之前我是这么说的
全部贴完之后再看，BGM是khr的欢乐的ed们。本来该违和的，却有种奇妙的意味在里面。
现在再看这种 少年的年少 内心里已经不会激起什么来了 不会想起什么所谓的恋爱 真情 假意 或者其他
但是Episode H的那些真相 那样的真实 仿佛并不用借助电脑屏幕而是伸出手就能碰触得到 那样的即使在虚幻中仍然无法消失的真的真实

「金鱼」是我最爱的双部短篇之一，还有「看海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