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我们开战了。”
桂突然似是如释重负地说了这么一句。弄不清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高杉晋助听，抑或是——罢了，谁又知道呢。
他侧着头，倚躺在桥头歪斜的半截木头上，纵容着爬在自己背上的倒刺狠狠透过薄衣衫，他颤抖着拨去被风拂到唇上的几绺发丝。
无措的手重新回到怀中人冰凉的脸上，桂又喘着气把他的脸囫囵地摸了一遍。
冷春的风早已把高杉唇角的血吹得蔓散开来，却又被桂的手摸得乱成一片。桂狼狈地抬起头，伤痕累累的他好像失去了刚才的气力一般，瘫倒在高杉晋助身上。
熟稔不过的金蝶带着血的味道和高杉晋助的味道，一点一点瓦解着他。
没有人看到桂小太郎哭，就像拿着刀奋力厮杀的攘夷党们——没有看到他们的桂先生，哭了。
二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高杉和桂开战了。
从昨天夜里桂忍着眼泪撅着嘴跑到松阳老师房间开始，两人就不曾互相看过一眼。其实有很多种版本，大多是坂本臆想揣测顺带着添油加醋然后故作一本正经地传出去的，在书孰里已然广为流传，人人知晓。
授课开始后，桂照旧一脸读书人矜持地抿着下唇，微微侧身背对着高杉，一面故作镇定地翻着书。高杉瞥了一眼角落里抱着木刀的银时咂咂嘴睡得正香，随意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身来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挑起书页，余光正强忍着不往边上探过去。
“晋助，你分心了。”松阳老师低下眉来，温润一语，“银时。”
“是，老师。”高杉一惊，猛得阖上书，正暗叫失策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了迷迷糊糊的抬袖擦口水的声音。
惊蛰，春雷动。
这年的惊蛰下了雨，松阳老师带回来一个新的孩子，他的发梢滴着雨珠，始终不肯开口，脸上沾了些许春泥，桂迟疑了好一会儿，然后紧抿下唇慢慢伸出手用拇指抹去孩子脸上沾上雨水的泥迹，却被他匆匆打掉了手。桂一怔，脸红着后退了一步。
他很细腻。
——也不知是谁脑中突然“不争气”地出现了这么一句话，又撇过脸来佯作若无其事地轻咳了一声。
“这孩子可以住在你那里么？”松阳老师弯下腰对桂道，腕上却传来反抗的力道，“那么你能住到晋助那里么？”看到老师抱歉的笑，桂无法抗拒，只得带着复杂的心思点了头。
高杉背对门坐在榻榻米上发愁已经很久了。他在摇摆不定究竟该以怎样的姿态“迎接”假发。不应该是嗤之以鼻然后拒之门外么，其实他不是不敢，但到底还是不敢，或说不愿。
桂的手放在移门上也很久了，他始终没想好该怎么丢脸地抱着枕头进去，表情凝重地盯着怀中扭曲的枕头。
不过，该来的总要来的。
终于高杉决定站起来，他转过身子的时候，恍惚间透过不厚的纸面看到了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忽然意识到，假发长高了，这些年彼此都在成长。
这是几天来两人头一次正正经经的对视，没有什么臆想出的心下怦然一跳，也没有什么逆着夕阳面上绯红胜霞的少女漫画情节。看着对方那张到死都还记得的脸，两人以不同的眼神和姿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欲言又止。
于是他们都一言未发，进了屋。高杉背贴着墙，曲起右膝，将右臂熟稔地搁在上面，不知在望着什么，想些什么。
而桂只是将移门之间露出一道半臂长的空隙，让他得以端坐着不知疲倦地将天色从湿蒙蒙的昏青看到暗沉沉的霭黑。
雨声还在继续，阵脚不乱。
高杉开始铺起了褥子，忙了有一小阵子，他弯下腰去捡搁在桂脚边的枕头，却又缩回了手。
“好长。”他忽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挑了一绺桂耳边的青丝看了起来，惊醒了快老僧入定的少年。
“——你的也不短。”桂一时失语，面上微红，眸如霁月，又正色着不知所云地接了一句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