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阳，你还没有认清现实吗？”眼前那个教英语的老女人用她那尖利的声音说道，“你看看你的成绩已经成什么样子了！”手里面拿着那张被红笔画了一个三角号的试卷，单薄且质量欠佳的纸张在空气里面被那个女人干瘦的手晃得吱啦吱啦响。宋安阳凝视着她指甲上涂的颜色很恶劣很恶俗的粉红色甲油，在模糊的视野里面它们就像萤火虫一样昭示着这个老女人的所谓青春的延续。
“你们说说都高三的人了，现在一点也不想着学习，天天还在干什么？在看动画片啊！诶哟真是笑掉大牙了，还给动漫里面喜欢的人写情书啊诶哟喂，小学生啊！”跟旁边的几个埋头批作业的老师们冷笑着说，看见没人理她，也不再自找没趣。从鼻子里面哼地冷笑了一声。“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
宋安阳从来都忍不住哭泣，即使她心里是多么多么想忍住哭泣，或者是多次告诉自己“这种小事不值得哭”，但是泪水有的时候却无法由自己控制，就算是受了点小委屈却也忍不住泪水，就算心里没有当回事儿，条件反射一样也会习惯性地落泪。
私下里宋安阳痛恨着这个“病”。把自己夸大后的软弱展现在别人的面前。
现在她已经止不住泪流了。“你……凭什么……说啊……”停顿一下整理了整理自己紊乱的呼吸，“没有爱过的你算什么，”用奇怪的声调语气来控制着自己落魄的哭腔，“喜欢怎么样啊，我喜欢不行啊……”还是没有骨气地捂着脸哭起来。
并且发出难听的喘息哽咽声。
宋安阳恨死了这个自己。忍不住就要哭的自己。软弱的自己。
“哼，你还来了理了是不是，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看看你这个成绩，你能去哪儿啊？”听了这话的老师火气更大，“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她好像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语。宋安阳闭上眼睛想得到片刻的安宁。
不过，最后一句话，被称为老师们的“画龙点睛”之笔的话，她倒是刚好听见。
“没有成绩，你什么都不是。”
刺耳的。
是这两天听音乐睡觉的原因吗？耳朵里面好像有几百辆火车咣当咣当地鸣着汽笛疾驶而过，只留下巨大的轰鸣声，在耳朵小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回响。
转身慢步走出办公室。
被泪水浸泡得肿胀的眼皮快要耷拉下来了。努力却又勉强地睁大着眼睛，感到一阵酸楚。
是谁说被眼泪洗过的视野很干净来着。宋安阳无聊地努力联想着一些别的事情。
干净的有点刺眼。
不知道她这次又会怎么夸张地跟母亲说。
“诶你看你看，那个不就是刚刚在办公室和Miss.Wang吵架的那个吗？”
“你小声点啊，会被听到的……”
“嘻嘻，有什么关系嘛，都已经在办公室里面吼那么大声了……说不定还就是想让人知道呢……”
“不过啊，她喜欢动漫里的人……是那种很疯狂的喜欢诶……天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吓死了吓死了，嘻嘻……”
“就是说……神经有问题吧……”
几个女生在她背后嘀嘀咕咕说说笑笑指指点点。
闭上眼睛，逼迫自己的眼泪不要受不了一点点小委屈再流出来。
越前君，他们好烦啊……我喜欢你，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为什么他们，他们所有人，都这么对待我。
说我是疯子，说我的神经有问题，说我得了妄想症，说我应该被关起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
宋安阳一踏进班级门口，什么声音都立刻消失了。她停顿了停顿，轻叹出一口气还是迈开步子向自己角落里的那个位置走过去。每走一步都有人用尖利的视线向她射来。如果每一条视线都是一把匕首，那么此时宋安阳的背后，应该已经血肉模糊千疮百孔了吧。盯着自己脚上洁白的运动鞋上沾了一点灰，就像一个精美的瓷器上被人用马克笔写了一句“xx到此一游”一样可笑且丑陋。心想一会一定要找张纸擦一下。
额头上突然收到了猛烈的撞击，“嘭”的一声，她立刻抬起眼来。撞到墙壁了。走到尽头了。
“走过了啊。”心里自己小声说着。而她就好像无触碰了一个开关，全班刚刚压制的哄笑嘲笑以及鄙夷，全部被她的这个傻里傻气的动作给释放了出来。
宋安阳低下头看着洁白的运动鞋上那一点灰，感觉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不断地膨胀扩散。直到最后，自己的鞋子就变成了灰色。好像用马克笔在一个瓷器上涂满了颜色，因为涂得太满的原因，连笔的纹路都看得出来。
觉得看着那样的颜色有点晕。
他们的笑声并不刺耳，因为宋安阳的耳朵里回响的仍然是刚刚没有回响完的火车的轰鸣声和汽笛声。
闭上眼睛。
越前君，他们的表情是在嘲笑我吗？现在的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也刚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这样的感觉令人十分幸福，我害怕自己听见了又忍不住要哭，我真的该改改这个毛病了是吧？这样总给人矫情得恶心的感觉啊。
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不想给人这种感觉。
今天会下雨吧？感觉胸闷，气压太低了吧？
把桌子上的书一本本放进书包里，又把一支一支圆珠笔放进笔盒里，把眼睛好好地擦过了以后，放进眼镜盒里，并且把眼镜布折的方方正正的。突然想起来自己给越前少年写信的那张信笺还被钉在班级的墙上。她或许用了特别丑陋的动作，把那张可以被称为“情书”的樱花花纹的美丽的信笺扯下来。
要不然他们怎么都笑了。
蹲下身去，把褶皱的信笺铺在腿上，用手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抚平这信笺上面的褶皱和撕裂的地方，看着上面在被同学争抢传看的时候留下的黑色的指纹印。宋安阳凝视着那个指印，密密麻麻的觉得很恶心很吓人。密集恐惧症又犯了。
“没关系，用橡皮一擦胶纸一粘，然后再用厚一点的书压平了就可以了。还是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的。”宋安阳小声地喃喃。
毕竟，这是认识了这么久，第一次鼓起勇气给越前写的情书。以前能有勇气对上他的眼睛就很了不起了。总觉得那双眼睛太耀眼了来着。
微微一笑。
走到校门口，看看这个校园，因为都在上课，所以蛮安静的。只有这个时候给人的感觉好一点。
门口的那辆车在鸣笛。宋安阳跑过去。
“安阳，上车。”
“爸……去哪里？”
“医院。”
“为什么？”
“坐好。”
那个时候起宋安阳就有不好的预感。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她抚着胸口这样想。


宋安阳愣住了。
多么喜感的一幕啊。自己的父亲对着自己说。
你就是有病，你心理有病。
宋安阳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比任何的骂声都刺耳，为什么比任何的嘲笑都难堪。
我可以无视他们的表情和心情。而我又如何对于你的厌恶展示出我平常目中无人的姿态。
你是我的父亲，而我是你的女儿。
我多想反驳你，如果你的女儿有病，那么她的父亲或许也不好到哪里去。
可我不能说出来，我不会成为和你一样杀害别人心情的凶手。
母亲在用手遮着嘴巴跟父亲在说着什么，隐隐约约听见“这是在外面又不是家里”“你神经啊”这几个短语。皱着的眉头显示出她对父亲说的话的不满。
但是她没有反驳。
因为她说的不是“你怎么说这种话，安阳不是。”
“宋先生，你不要这样说安阳。”
宋安阳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很白净很消瘦的人皱着眉头严肃地说。
父亲和母亲转过头去看着他。
“安阳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他把头转向宋安阳。看着宋安阳空洞的眼睛。
宋安阳很想说话，说出些什么来伤害他们，可是她的嗓子却沙哑地说不出来，张开嘴巴，只有呵出来的气勉强地说：“我不是精神病。”
一遍一遍地重复。知道泪水一颗一颗砸到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令人难过的声音。
“我不是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
“你们凭什么。”
“你们算个屁！”
“安阳，好了好了……已经好了。”
为什么现在是一个陌生人安慰我。你们滚去哪里了。
宋安阳没有看见她母亲别过去的布满泪痕的脸，和父亲低下头用手抵着眉毛的姿势。
无意伤她，却不得不伤。
李轩林拉起眼前已经失控的宋安阳。对那边的宋志强夫妇说：
“我去跟安阳聊聊天，你们二位休息一下吧。”
转头向宋安阳。“安阳，走吧。”
宋安阳透过泪眼看着李轩林。轻轻点点头。闭上眼睛也不再说话。
越前君。他们想干嘛我已经猜出大半。
这位应该是心理医生吧。你听见刚刚他们说的我了吗。
我就是有病。有病才信他们站在我这边。
越前君，我好累，眼皮沉沉的，就好像要睡了一样。
“安阳。”那个人叫她。
“干嘛。”冷冷地回他。
“安阳喜欢越前君对不对？”
其实这句话把宋安阳吓了一跳，感觉像是班主任在对早恋的学生说话一样。“啊，嗯。”
“他很优秀。”
“是的。他很优秀。”宋安阳骄傲地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全世界最优秀。”
“呵呵，安阳真的很喜欢他。”他笑得神秘。
“我不因为他的完美而喜欢他。正是因为他的缺点也令我喜欢所以才喜欢。”意识到说多话后，补充了一句，“你干嘛。”宋安阳恢复了她的高高的防备墙。
“不知道安阳听没有听说过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聪明的人，喜欢猜心，也许猜对了别人的心，却也失去了自己的。傻气的人，喜欢给心，也许会被人骗，却未必能得到别人的。”停顿了停顿“安阳是属于那样的人呢？”
宋安阳沉默了。
自己是聪明的人吗？自己是傻气的人吗？
自己不断地猜测着他的心，且不断地把自己的心献给他。
全给他，全给他，
他想要什么我全部给他。我的全部都可以是他的。
我自愿的，我傻，说我什么都行。因为爱他所以想要给他最好的。
心什么的早给过多少次了不是吗。
那我是傻气的人吧。傻气就傻气啊。
我喜欢他我为他做事情我自愿我愿意天打雷劈劈不到真心的我。
“是傻气的人吗？”李轩林笑着问宋安阳。
“关你什么事。”宋安阳翻了个白眼给他。
“这样的喜欢，安阳想持续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这个倒是没有想过。
我要喜欢他到20岁吗？我要喜欢他到30岁吗？我要喜欢他到我自己的孩子已经到了喜欢别人的时候吗？我要喜欢他到我风烛残年的时候吗？


“这样的喜欢，安阳想换回什么？”
我只是想把全部都给他，我想让他达到平常人，那些没有拥有我的喜欢的人达不到的幸福状态。我想让他最幸福。我想得到的是什么。
他能给我什么，他跟我不在一起。我连他身边旋转不散的空气都不是。
我的心情，他接受不到，我的心意，他无法知道。
“安阳，你的爸爸妈妈很担心你，他们害怕你因为越前君而抛弃他们。”李轩林停止了刚刚那种意义不明的眯着眼睛的笑容。
“……”
“安阳，你很明白，他不在这里。”
“我知道。”
“太好了……”他舒了一口气
“恩？”
“我还在想如果你执迷不悟怎么办……这个时代的小孩子们用各种方式就像玩穿越的人不少。”
“我没那么幼稚。”
“所以我说安阳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我只是想喜欢他。仅此而已。可是他们连喜欢都不让。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只是不理解你对于越前的喜欢。他们不明白。”
“？”
“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拥有全世界的支持。”
“我才不要他们支持我。”
“别人的嘲笑无需留意。不是吗？”
“……我知道你跟谁是一伙的，你也想劝我放弃对吧？明白告诉你，别的无论什么都可以，唯有他，唯有越前龙马，你们谁都不能碰。”
“我是跟你一起的，安阳。”
“啊？”
“安阳，喜欢一个人如果不是自己心累，是不要放弃的。无论谁说。”
“那你？”
“但是你何必跟不懂你的人说？”
“……”
“藏在心里，把那份感情当做宝贝一样藏在心里。”停顿了一下，“不过安阳找我说是可以的。”
“……”
“好吗？”
“只要能还喜欢他，我就无所谓……”
从门里出来，看见父母一脸焦急的表情。
宋安阳深呼一口气。原谅他们吧。
在回家的车上，母亲跟父亲开心地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李医生我们家安阳怎么样？”
“安阳很好啊。”
“我是说她的神经……没事么？”
“安阳从来就没事，你们多想了……”
“哦……”
“被安阳爱上的男孩子一定很幸福。”
“诶？”
“她是个好孩子，如果哪天她心情不好的话可以让她来找我，我们已经说好了。”
“真的吗？麻烦你了李医生！谢谢！”
宋安阳觉得很疲惫。然后就闭上眼睛想睡一觉。
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变成了很老很老的老婆婆，老到看着电视也可以昏昏睡去。梦境里是除夕，家里一大群人非常热闹，然后她的小孙女仰起脸来指着自己写的那封情书问是写给谁的。
宋安阳记得梦里的自己是这样说的：
“那是我青春里，最漂亮的风景。”
“那现在他呢？”
“学过Neverland这个单词么？奶奶现在只会拼这个单词了。”
“没有诶，什么意思啊？”
“乌有乡。”
你是我充满充满希望但却永远不能触碰的梦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