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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携红袖(寐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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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携红袖 作者:寐语者
  “红袖,你是不是狐狸精?”
  公子喃喃问我,修长手指在我眉间轻轻摩挲,带了轻怜几许。
  他的气息轻软如兰,嘴唇点在我耳畔,有些凉。
  我仰起脸笑而不答,长发垂落身后。
  白绢中衣滑落下去,薄透的织物掠过肌肤,凉如冰绡,柔若春水。
  他双臂环住我,将脸埋进我长发间,孩子般呓语:“红袖,假如你是狐狸精,该有多好。”
  “假如我是狐狸精,公子不害怕么?”我笑着,十指纤纤,梳进他鬓间。
  “不怕。”他低低喘息,将我指尖捉起,放入唇间,“我的红袖,有世间最灵巧的双手,能织出最美的锦缎。”
  他赞美着我,如醉如痴。
  可是红袖,为什么你不能变出华厦万间,良田千顷?
  这是他心底的声音,不必说,我已听见。
  公子,你已有最美味的饭菜、最舒适的衣服、最温暖的屋舍,还有最温柔的红袖。
  这是我心底的话,不曾说,他也不会听。
  他停下在我指尖的吮吻,眉头微皱。
  因为我的手指冰凉,指尖有劳作后的细茧和伤痕。
  即便他唇舌呵暖,这双手,也难再柔软如初。
  “公子。”我收回双手,悄然拢在袖底。
  他无声叹息,将我放倒在枕衾间,解去我贴身小衣,一言不发覆身上来。
  早没有轻怜蜜意,甚而没有情/欲,只在沉默中宣示着占据。
  青罗帐间,已许久不曾闻到那种香气。
  我睁着眼睛,望见帐顶鸳鸯,流苏乱颤……帐外残烛终于熄了。


1楼2012-08-17 04:29回复
      而他所想,仍是衣锦还故乡。
      我不懂,人为何有时善忘,有时却念念不忘。
      公子忘不了他的富贵功名,人们却很快就遗忘了曾经追逐如狂的红袖织坊。
      因为城中有了一处更好更有名的布庄。
      玲珑坊里纺玲珑。
      有个名叫玲珑的女子在城西开了一间新的布坊,传说她能织出和天上云霞一样绚烂的彩锦,又说她锦上的花鸟能在灯烛下吐蕊展翅,甚而有人说,她锦上的美人能奏仙乐飘飘……
      玲珑女,成了城中新的传奇。
      我还听说,她年方二八,云英未嫁,貌美如花。
      他起初不信有人织锦能胜于我。
      直至亲眼见到玲珑坊的五美锦,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红袖,你看这锦上女子,真似活了一般!
      他喃喃惊叹,却忘了我双眼已盲,再也看不见。
      我伸手摸索锦上,笑问他,为何有五美而非四美?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千古四美人尽皆知,这锦上多出的一位丽人,却是织锦的玲珑女。
      她将自己容貌织在锦上,见过的人,都说她美貌分毫不逊四大美人。
      我说可惜,不能亲见如此佳人。
      他喃喃道,是啊,如此佳人。
      每个女子年轻时,红颜青丝,都当得起这佳人二字。
      只是佳人易老,我不知道在人世间,老去的美人该称作什么?妇人,老妪抑或什么也不是,只剩人妻人母的名头。
      我甚至连这名头也无,他不曾有三聘之礼,也不曾明媒正娶,我们是私定终身的鸳鸯侣。
      我们也没有儿女。
      从前我告诉他,我自幼多病,身体虚寒,难有生育。
      他说不要紧,我们还年轻,一切都会好起来。
      别的事,或许会好起来。
      富贵会有,前程会有,只这生儿育女,是我永远无法为他做到的事。
      天造万物,各有机缘不可违,我和姐妹出生之日,便是母亲赴死之时,这是我族的宿命。
      我喜欢活着,朝沐晨曦,夕枕烟霞,活着便是世间最好的事。
      我不愿为繁衍之责失去如此美好的生命,五百年太短,我还没有看够日升月落。
      做人真滑稽,人间女子若不能生育,便背负七出之罪,是被丈夫休弃的不二原由。
      我嗤之以鼻。
      他的忧心却越来越重,失去织坊令他终日烦闷,守着盲妻令他郁郁寡欢。
      短短时日里,他似乎和我一样憔悴下去,光洁的额上有了些微皱痕,腰身不再挺直,走路也慢了许多,开始像一个岁近中年的男人。
      有时趁他午后小睡,我化为原身,从檐下窥看他,看他仰躺在青藤椅中,头巾歪斜,罗袜半脱,睡得酣沉。
      我怀念那甘美幽香,幻出少女艳色,潜入他的梦里。
      睡梦中他面泛春色,喉间喃喃有声,气息渐乱……
      我飘身飞落,停在他衣襟,深吸那一缕久违馨香。
      男子的身体温暖,气息悠长。
      我情思难耐,伸手抚上他脸庞。
      他眉头一皱,振袖将我拂落在地。
      我换回红袖的体貌,倚上藤椅,枕了他手臂,软软唤一声公子。
      他睁开眼,犹带绮梦被扰的懊恼,却见是我,那恼色非但不减,反添了不耐。
      “红袖,回屋歇息吧,这里风凉。”他抽出被我枕住的衣袖,语声仍温柔。
      假如我果真眼盲,只听其言,不见其色,定以为情深关切如初。


    5楼2012-08-17 0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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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夜里他轻轻从身后拥住我,带了久违的温存。
        “红袖,你是不是狐狸精?”
        “红袖,假如你是狐狸精,该有多好。”
        他吮吻我的指尖,一如从前最甜蜜的时光,最温柔的情意。
        指上茧痕却出卖我年华老去,出卖我的憔悴不堪。
        彷佛为了弥补,又似为了宣泄,他与我肢体纠缠,在沉默中宣示对我的占有,宣示我是他的依附……我睁眼望着帐顶流苏鸳鸯,想着那缕香,怕是再也闻不到了。
        云散雨歇,青丝覆枕,惨白月光照入罗帷。
        他侧身叹息:“红袖,织坊不能就此歇业,你懂吗?”
        我答非所问:“公子,你当真愿意我是狐狸精么?”
        他在黑暗中握了握我细瘦的手,苦笑:“傻话,你我都是凡人。”
        我痴痴笑:“狐狸精能变出一切,我是凡人,我不能够。”
        他沉默,良久无言,握着我的手渐渐松开。
        我听见他的心跳声急乱,像是鼓足勇气,终究开口:“我们结发十年,膝下犹虚,我已年过而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红袖……你……”
        “红袖明白。”我仍看着帐顶鸳鸯,“公子该纳妾了。”
        他没了言语,一时间连气息也窒住似的。
        我又道:“公子可有意中人?”
        他连连摇头。
        “那玲珑坊的玲珑姑娘,倒也配得上公子。”
        他笑了一声,异常尴尬,似心思被人窥破的掩饰,屏了许久的一口气总算呼出。
        “这些往后再说,歇了吧。”他侧过身,温存地揽我在臂弯,闭目入睡。
        心满意足的人睡得格外香甜。
        躺在他怀里,我睡不着。抚摸这具女子的躯壳,细手纤腰,分明也还是从前的红袖。
        做了十年的人,我还是不明白,曾经爱若至宝的人,为何会渐渐弃之如敝屣?
        我忽地一惊。
        莫非他离了魂,走了窍,抑或是旁人化来骗我?
        黑暗里凝眸审看,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
        为何我活了五百年,仍看不穿这男人的心。
        他的胸膛在沉睡中微微起伏,我的手指滑入他衣下,抚上他胸口。
        薄绢下凸起五道纤长,我指尖伸展,只需稍稍用力,便可挖出他的心来看个分明。
        午夜寂静,床帏无风自动。
        四角流苏轻轻颤动。
        我的杀心从未如此之盛。
        我的眼泪也从未如此之咸。
        “公子。”我唤他,“你我再厮守一世可好?”
        我舍不得,我哄着自己,再重来一次,他不负我,我不负他。
        他迷糊中应声:“红袖,睡吧。”
        两个月后,他新娶的妾室进了门。
        巧手善织、美貌无双的玲珑女嫁入富甲一方的孟家,甘心屈身为妾。
        喜事轰动全城,令多少人羡煞、嫉煞。
        坊间都说,孟家官人早该娶妾了,大夫人眼盲体弱,一无所出,本该是下堂妇。幸得官人仁厚,顾念旧情,终不忍将她休弃,却委屈了貌美的新妇。
        我带着丫环外出采办聘礼,街坊邻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人和我不一样,人是最喜看同类落魄的。
        喜事隆重,我执意一手操办。
        要叫玲珑姑娘风风光光嫁入孟家,既已委屈了名分,莫再委屈人家颜面。
        从前我们不曾拜过堂,也没有凤冠霞帔、红烛高照。
        我看着堂前张灯结彩,宾客云集,耳听得丝竹喜乐奏响,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暮春雨夜,残垣断壁,芭蕉浓绿。
        我撑一柄伞,和他相依避雨。
        难道我的眼睛果真盲了,为何看着一堂喜红,双目刺痛,流泪不已?
        他负手一旁看我流泪,兀自皱眉。
        命丫环扶我回房梳洗,为我拭去泪痕,重染红妆。
        外边喜乐喧天,是新嫁娘来了。
        一顶喜轿抬入堂前,媒人唱吉,喜娘搀扶新人下轿。
        结一朵绸花,一头系了她,一头系了他。
        他喜上眉梢,面泛红光,彷佛重返青春年少。
        拜过了堂,他便是她的良人,她也要与他厮守一世。
        “一拜天地——”
      


      6楼2012-08-17 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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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
          我步出内堂,站在他与她面前,阻住他们拜堂。
          满堂宾客哗然。
          新娘垂首无声,他脸色涨红,低斥我:“红袖,回房去!”
          我定定看他:“公子,你找到你的狐狸精了么?”
          他勃然动怒:“来人,扶夫人下去!”
          我叹息:“公子,假如我是狐狸精,能变出你要的富贵繁华,你还会娶她么?
          满座喧哗,在这一刹那沉寂。
          人人皆看我,亦看他,满腹揣测思量,转瞬间恍然大悟。
          好似谁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惊奇惧疑笑嗔嗤,人的面目向来多变。
          他面红耳赤,难堪至手足无措:“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从未真挚如这一刻:“公子,假如我是狐狸精,你还会娶她么?”
          他以一记耳光回应,火辣辣掴在我脸颊。
          仆役家丁上前来拉扯,将我拖至一旁。
          我不挣扎亦不哭泣,只听旁人窃窃低语,说大夫人疯了……
          吉时已到,喜乐再起,从错愕中回神的喜娘,忙拉着新娘随他跪拜。
          嫁衣喜艳繁复,层层穿在那婀娜女子身上。
          喜娘的手甫一触上新娘,嫁衣应手而落——织云珍珠裳、真红大袖衣、染翠金霞帔、凤冠花钿,一件件跌落地上,最后一方喜帕飘然而落,散了满目珠翠,一地吉祥。
          嫁衣底下没有人。
          空空如也。
          眼睁睁看着下轿,眼睁睁看着一条红绸牵引进来的新嫁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彷佛那玲珑女子从来不曾存在过,红颜美人,不过一场幻象。
          喜娘尖叫跌倒。
          丫环仆役仓皇奔逃。
          四座宾客惊骇莫名,惊恐呼号声中,有人晕厥在地,有人夺路而逃。
          他身穿大红吉服的身子僵直,缓缓转过身来,望向站在身后的我。
          我是红袖,亦是玲珑。
          红颜幻象,一具皮囊,于我又有何难?
          她只是我织锦上的五色美人。
          我对他笑。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我的十指渐渐变长,生出纤纤指甲。
          晶莹银丝从我唇间涌出,绵绵不绝;指尖丝束飞抛,旋身作胡旋,一舞翩跹;这便是世人追之逐之、喜之爱之的红袖丝,这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玲珑织!
          丝束绕成白练,纵横交错,将门窗去路层层封闭。
          喜堂、廊檐、宅院……
          我幻出原身,轻盈飞跃其间。
          吐出丝束将这屋舍绕裹成一只雪白巨茧。
          我要的一切都在里头。
          谁也夺不去。
          谁也抢不走。
          我把他们都困在里头,不见天日,呼救无门。有人夺了棍棒孤注一掷,朝我呼喝扑杀,我以丝束将他们悬挂屋梁,裹上壁柱。四下白练悠悠,晶莹剔透……从前令我畏惧的人,如今再也不怕。
          我衔一根丝,从屋顶轻巧落在他眼前。
          他面无人色,直勾勾看我,像一具早已死去的僵尸。
          我变回红袖,从半空俯身,吻上他的唇。
          唇舌缠绕,流连贪欢。
          我尖细手指抚上他的脸,曾令我眷恋不舍的脸。
          公子,红袖不是狐狸精。
          我只是一只五百年修行的喜蛛,寄居人间檐下,贪一点儿烟火□,无心正果。
          我没有千年妖狐之能,亦不会点石成金,变不来你想要的富贵荣华。
          呕心沥血吐出丝来,只够你丰衣足食。
          雌蛛产子之日,便是寿终赴死之时。
          公子,我是一只小小的蜘蛛,不是你从前的晏娘,也不是千娇百媚、无所不能的狐妖。
          如果早知如此,你还会不会娶我?
          可惜他再也不会说话,不会回答。
          白丝从我口中源源涌出,化作白练将他周身缠绕。
          从头到脚,丝丝缕缕,一层一层,只余一张面孔在外。
          在我眼里,他俊秀有如初见。
          我将他裹成一只最美的茧,衔在口中,化出原身,破墙梁而去。
          公子,且随我归去……
          后记:
        孟家妖案轰动当世。
          一座好端端的大宅莫名被妖雾缠裹。
          外间的人无论如何不能进去,那白茫茫妖雾似实非实,似虚非虚。
          有游方道人识得玄机,称这妖雾惧水,从衙门取来水龙车,水柱所到之处,妖雾果然散开,坠地化为雪白浓稠之物,触之黏手。
          众人冲入宅中,将被妖雾所困者救出。
          宅中唯独不见了孟家官人。
          此事轰传一时,曾购有红袖坊、玲珑坊织物者无不惊怕。有人裁锦为衣,也曾洗濯多次,素来安然无事。如今再取衣投入水中,顷刻间化为乌有。
          千里外,荒废的翰林第已长出野草,时有野狸出没,不见人踪。
          不知何日来了个中年乞丐,在这破败不堪的翰林第住下,呆呆傻傻,乞讨度日,终日哼唱一句戏文:“远来取功名,归去携红袖……”
          注:喜蛛,又名喜母。体纤细,色褐,肢长。古时以其出现为喜兆,预示富贵入室,亲友将至。


        7楼2012-08-17 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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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


          8楼2014-05-28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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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楼主顶顶。这个故事以前看过,炒鸡心水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8-03-19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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