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有疯子才会在下雪的冬夜到室外打网球。很不幸,越前就是这样的疯子,还拉着可怜的凯宾陪他一起疯。我赶到他们所在的街头网球场时,正好是越前的发球局。他把球拍换到右手,抛球,挥拍——标志性的外旋发球。我吹了声口哨,以示赞赏,顺道表明我的存在。“你终于来了!”凯宾此刻的表情仿佛绝望的人看到救世主,我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喜极而泣。“切。”越前收起拍子,习惯性拉一拉他的帽檐。
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经纪人,而是保姆。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我递给他们一人一条毛巾擦汗,再递上温好的牛奶。越前这臭小子意料之中的蹙起眉头,不满地拿那双漂亮的猫瞳瞪我,我装作没看到,发动引擎开往刚才的晚会会场。
一路沉默。三个人的呼吸声和落雪声清晰可闻。我放慢车速,让这两个累坏了的大男孩能睡得安稳些。视野里不夜的灯火和无暇的雪白编织成写实派的纽约夜景图,色调介于明丽和浑浊之间,光影明明灭灭,界限模糊暧昧。仿若天堂,仿若地狱。
停好车,我摇醒凯宾,给他歌蒂的车钥匙,打了个电话给歌蒂的经纪人,剩下的工作就只是把睡得死沉的越前送回他的狗窝。我看看表,很好,运气好的话我在明天到来之前能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但现实总是——
Shit!合同到期后我死也不要再当这死小子的经纪人了!我相信任何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个重达数十公斤的人肉包袱拽上楼梯再拖行十几米提到床上的人都会有我这样的感受。我长吁一口气,随即摘掉越前的鸭舌帽,替他盖好被子。睡着的越前很容易让人母性泛滥,我记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他抱了只猫在怀里,闭目小憩,清晨九点的阳光为他量身打造了绝妙的光影效果,勾勒出他柔和纤细的东方人轮廓,宛若时光也陪他一同睡去。那画面似乎蕴藏某种神奇的魔(度)力,带着绝不会随岁月流逝而褪色的光彩。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才华横溢,天赋异禀,获得世人梦寐以求的荣耀与欣羡,却依旧拥有不染尘埃的天真无邪的睡脸。
在我发觉之前,我的手指已经抚上他的脸,沿着他眉眼的轮廓细细描摹。大概很痒,他皱眉,轻声呢喃:“Ryuzaki……”竟是如此温柔。
我从来都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也从来都知道我的亚裔血统表现明显的外貌是他选择我当他经纪人的重要因素,或许还因为我有些像那个被他温柔呢喃名字的女人。我跟他签合同的原因同他一样。我们都试图在对方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只是他知道那个影子属于谁,而我不知道,甚至连那影子的确切模样我都看不清。多像一出错位的百老汇歌剧,锦衣华服粉墨登场,演绎的却是两出不同的剧目。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不是从马戏团跑错场的小丑。
“Good night。”我收回手,关灯离去。发动引擎前我抬腕看表,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天轻轻地在夜色中来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