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两个人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同事在了，三三两两的站在一处低声的谈论着什么，看见他们来了，几乎都浮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
大石将车停好，转头看见副驾上的菊丸正神色焦急的上下翻找着什么。他有些了然的伸长手臂倾身上前拉开了对方面前的一个小盒子，黑色的警官手册果然就安静的躺在里面，“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哇……”菊丸一瞬间眉开眼笑，抬手拍上大石的肩膀，语气里有着藏匿不住的惊喜与快乐，“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大石。”
“菊丸少爷过誉了。”大石有些无可奈何，“下车吧，不要让手冢他们等太久了。”
“嗨嗨~”丝毫没有收回狼爪意思的人扭着身子想要再调笑上几句，却在撞上对方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眸时呆愣了片刻，精灵般的漂亮脸孔上露出了几分困惑的神气。也许是角度上的问题，大石看过来的瞳孔里呈现出一种极深的色泽，在昏暗的灯光中煜煜生辉，仿若是月光下被包裹在葳蕤丛林中的湖泊，带着让人莫名安定的草木芳香。
怔忪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菊丸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他觉得那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在那段被他所遗忘的、日与夜交替的时光里，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双眼睛带着同样的神气，宽厚、包容，甚至是宠溺的感情无数次的深深的凝视着自己。
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尴尬，几乎是下意识的打开车门落荒而逃，“我……我先去找不二了。”
大石呆愣了片刻，怔怔的看着那个灵巧无比翻过警戒线的修长身影，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我迟到了。”大石走过去的时候手冢和不二正站在一旁低声说话，菊丸则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红蓝相间的警灯将每个人的表情都隐匿在了这一片闪烁的光海中，让人瞧不真切。他没有问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因为他知道手冢肯定是想把最完整的现场保留下来让他先看一看。
“没事，我们也刚刚到。”不苟言笑的警部面容冷静而自持，点头示意执勤的巡查打开了现场的大门。
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看了进去。
手冢与大石下意识的看了对方一眼，各自皱起眉头。
“你们发现了什么疑点么？”猫一般敏锐的菊丸带着怀疑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游移，灵动的眼眨了眨，带着几分讨喜的慧黠。手冢却没有说话，沉默的转身走了出去。
“我说错了什么话么？”被丢下的人一脸茫然。
不二微笑着摇头，直到现在他才看见整个仓库里面的景象。
这是个刚刚废弃不久的仓库，虽然堆放了很多杂物，但却没有一丝凌乱的感觉。高高的棚顶上白炽灯水银般的光柱在飞散的尘埃中投递而下，笼在了包裹的严丝合缝的物体上。难以言喻的神圣感夹杂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不二也不禁皱眉，他是何等聪明敏锐的人，“太完整了。”
“是，太完整了。”大石点了点头，眼睛看的却是一旁正在思索的菊丸，“这件案子的细节警局并没有对媒体公布过，所以一般人看到这样的情况最开始的反应都是先好奇的将它打开，然后才会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最后才是做决定需不需要报警，就好像第一个案子那般，现场总会或多或少的被破坏。但这个现场却没有，完完整整的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就好像报案人早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一样。”
“那——”桃城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个报案人就有可能是凶手喽！”
“可能，不过希望是我们考虑的太多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大石看见手冢转了回来，“Tezuka，有什么发现？”
“最先到达这里的巡查说是电话报警，他是接到中心出警的信息后才来到现场的，那时候这里就已经没有什么人在了。”手冢摇头，语气里倒是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平静，“刚刚让乾查了下号码，是从这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打出的，周围的摄像头随着仓库的废弃而停用了，没有什么可用的证据。你这边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现场感觉应该有两个人在。”大石伸手指着中间落满灰尘的地面上那些纵横交叠的脚印，“你看这些痕迹，感觉是有一个人在围着这个地方转了不止一圈，就好像是在评估欣赏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却又兴高采烈。”他模仿了一下对方的动作，随后又指了指那个包裹在白色丝绸中的水桶，“而你再看这里，这么近的地方，这样的两个似圆非圆的印记，以及后面的两个小点，像不像有个人跪在这里进行祈祷甚至是在膜拜一样。”
“那会不会是一个人，”手冢提出了另外一种假设，“他在欣赏完自己的‘作品’后再走过去跪拜呢？”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大石细细的打量着地面，“但你看这一圈环绕的脚印很明显是在最外侧的，有一种踮着脚不发出声音的感觉，就好像他不愿意惊动前面的人一样，他欣赏的不光是这个围着白绸带的水桶，而是连这个跪拜的人都算在了一起。目测来看脚印的大小应该也是不同的，不过具体是怎么样的情况，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的脚印还要等这方面的专家来做鉴定的。而这之前，不能完全的排除你说的那种可能性，Tezuka。”
手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片刻后，他轻声问大石，“看好了么？”
“嘛……”极力压下心中突然而至的怪异感，大石安静的瞳孔闪烁了一下，语气微妙，“看好了。”
挑起眉，神色冷淡的警部不说话，用眼神无声的询问身边的伙伴。
“真的没什么了，”大石抿了下唇，最后放弃了似的妥协，“只是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件案子，不过缺少了一样必要的条件，也谈不上有多么的相似。可能只是我自己想多了，想复杂了而已。嘛……目前是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了。”
看着对面笑意温和的人，手冢慢慢的皱了眉。
他们少时相识，一晃已是十几年。虽然这期间聚少离多，但就如对方了解他一样，自己也是了解对方的。他们都是一类人，有强大的精神力，会固执的守护着只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也许那只有寸隅，却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无法真正的走进去。从学生时代开始，大石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学者般的从容，但有时却又倔强的令人发指。从他那种挺拔内敛的风姿中就可以窥视到令人无法撼动的坚韧和不屈。
所以手冢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
他转头看向一旁等了很久的鉴证科同事，“抱歉，耽误了你们这么多的时间。”
“不，您客气了，这并没有什么。”龙崎穿着鉴证科深蓝色的制服，笑容安静而腼腆，婉约的眉目间颇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味道，“何况能看到传说中的CPS专家也是很难得的学习机会。”
“快点儿，樱乃，快一点儿！”行动力一向优秀的小坂田已经等不及的先跑了过去，站在脚印的外侧回过身来喊，“不要磨磨蹭蹭的了！”
“……”龙崎无可奈何的看了她一眼，对着尊敬的前辈礼貌的鞠了一躬才匆匆的跑过去与已经等在前面的堀尾、加藤开始了细致的取证。
不二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一众性格迥异的后辈，也慢慢的朝那边走去准备进行初步的尸体检验。但身边突然介入的脚步声却让他顿住脚步，“你为什么不说凶手这么做的原因？”
“英二？”大石惊讶的转身，仓库内的空气仿佛也是一滞。
“你为什么不说凶手这么做的原因？”菊丸置若罔闻，重复着问题，语气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白天才回神的大石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真的还没有想清楚。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调查，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
菊丸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走到了对方的面前，那一瞬间他甚至能从对方那双安静的瞳仁中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他的语气很轻却不容人质疑，“骗子。”
大石挑眉。
手冢双手环胸，与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笑意的不二对视了一眼。


“天羽教授说的并没有错，”大石迎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除非受害人十分的信任凶手，而且这个过程时间不会很短。”
“那么水桶里面的水和淹死受害人的水两者之间的成分相同么？”手冢适时的介入，他有些奇怪这两个人身边突然缓动的暗涌。不二一向是温文尔雅且漫不经心的，很少会发生状况，但刚刚他看向大石的眼神中分明就有着某种刺探的意味。
“目前还不知道，”不二摇头，好看的眉眼弯了起来，仿若刚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化验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要等到下午才会知道。比对结果出来以后我会马上通知你的。”
“辛苦了。”手冢点头，他又转向坐在另外一边的人，“Oishi，你的看法呢。”
“Tezuka，你还记得帝王蝶的故事么？”大石有些答非所问，狭长的眼睛里快速的闪过一丝感伤的神气。
“当然记得。”手冢点了点头，他将目光轻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黑暗中，声音亦是低沉了几分，“当年你们一家人搬去美国前大石叔叔有留下一套帝王蝶标本给我，还特意讲了这种蝶类破茧而出的……”他蓦地停顿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茧？”
“对，我觉得这很像是对于蝴蝶蛹的模仿。”大石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些从现场拍摄回来的照片，“我记得父亲说过帝王蝶是一种很美丽的蝴蝶，它的翅膀很大很漂亮。帝王蝶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是十分令人动容的，但代价也是惨痛的，所以经常会有很多幼蝶在这个过程中死去，而挣脱出束缚的被世人所惊艳。对于茧的解释，心理学上既有破茧而出重生的意思，也有作茧自缚死亡的意思。所以，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嫌疑人要表达的到底是哪一种意思，而且现场上反映出了两种相悖的感情，所以我想去第一个现场看看再做决定。”
“让菊丸和你一起吧，”手冢看着好友蓦然望过来的眼神，那里面抗拒的神气一闪而逝。“你刚刚才回来日本，这几年东京的变化挺大的，有些地方你未必再能找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下午4点我们再在这里开会，大家现在开始分头行动吧。”冷淡严肃的声音不容置疑，干练的警部声色不动的看着那个从开始就一直维持沉默的人，“菊丸刑事你等下要先去信息科找乾刑事，第一个案子的资料刚才送到了他那边进行信息整合。”
“好。”沉默的人抬起头，怀疑的看了下对方，但却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质疑和回绝。

炽白的灯光亮了起来，桌椅挪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大石整理着手边的资料，忽然被面前的一片暗影打扰，他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
“我等下那晚资料直接去停车场等你。”菊丸面无表情。


“好。”大石点头。等着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离去他才对站在窗口的人轻声说，“Tezuka,你不必这么做的，就算我好久没有回来这里了，车子上还是有GPS的。”
“有时候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手冢没有回头，映在玻璃窗上的轮廓沉毅而深冷，“我想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Tezuka，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大石习惯性的在对方抬起的手势里停顿下来。
“如果你坚持，那么这次事情结束后我们再说。”手冢慢慢的走到对面打开门，离开的时候他轻声却不容反驳的对对方说，“现在还说这些还太早了。”
大石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并不觉得还太早了，如果他的怀疑是真的，那么他身边的一切都暴漏在了危险之中，他不想八年前的事情再度上演。
空气中饱和的水分子相互碰撞，带着泥土潮湿的腥味迎面而来。窗外遥远的天际处，厚重的黑云正在聚集攒动，快速地向四周蔓延开去，山雨欲来。

大石来到电梯间的时候发现菊丸正蹲在地上捡什么，文件散落在身边，那原本变幻多端的俊俏面容上浮动着懊恼和愤怒的情绪。
“怎么了？”他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谁那么急，电梯门打开也不看看外面有没有人就冲出来……”菊丸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过身看清了来人，表情变了几变终是归于一片冷淡，沉默的看着对方一张张的捡起四散的文件。
半晌他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抿起嘴角，“喂！你不要这么小气，我们之间还要闹别扭多久？”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影响工作而被无情的上司罚跑圈，“而且你不要对手冢打小报告哦。”
“英二……”大石哭笑不得的看着对方，有些莫名其妙，“我们……我们再闹别扭么？而且向手冢打报告一说又是从何谈起？”
“……ok,我承认我在仓库的时候语气是不大好。”菊丸觉得很多话在心里、脑袋里和喉咙之间转了几转，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达出原本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我都明白的，英二。”大石适时的轻拍了下对方单薄的肩，将手里最后一张零散的文件递了过去，“工作上总会有不同的意见和表达的方式，这些都不算什么，而且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将问题说清楚，所以该道歉的人是我，何况你能那么做我其实是很开心的。”
“唉？”菊丸有些呆愣的看着对方。
大石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电梯来了，我们走吧。”。
菊丸走进去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心里的好奇，他的语气里几分怀疑的味道，“你真的没有事情隐瞒？”
“你说呢？”
“喂喂！大石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真是狡猾的家伙，将问题又抛回来给他。
“当然，”大石看着显示楼层的电子屏，“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所以难得你大少爷屈尊陪我跑现场，我可是十分受宠若惊呢。”
漂亮的眼睛动了动，菊丸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冲着对方笑了笑，“那是自然，顺风车。”

冰释前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电梯关闭的瞬间从楼梯旁的柱子后走出了一道修长的人影，看着他们的方向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蔚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感情。
“Special Agent Oishi，希望你会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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