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后失序，惑于巫蛊，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杨得意有些不忍心道，“娘娘，领旨吧。”
分明见着眼前的人的眸光里闪过了一丝错愕，继而转变为了然，朱唇轻启，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阿娇领旨。”女子一袭红衣决然起身从身旁经过，带过了一抹耀眼的红，或许，还有那么一种名为悲凉的东西。
身旁的杨得意略瞥了瞥，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许是疑惑这不是她陈皇后一贯的作风吧。
她缓步走出殿门，最后一次回望这座冠冕堂皇的宫殿，这座埋葬了她儿时所有梦想与憧憬的金屋。
“舅母……彻儿，终于狠下心了。”
她一身红衣，迎风傲立，一如当年那般风华绝代。
2.
静坐长门宫内，轻轻抚过一架古琴，琴声小巧古朴。轻笑，自己是几时起喜欢上古琴的呢？
犹记得多年前，那一袭烟青长裙拽地，仿若出水芙蓉般淤泥而不染的女子。
不得不说，后宫之中这种不施粉黛的女子是极为少见的，加之她抚琴时端庄素雅的姿态和一副处事不惊的微笑，于是被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所吸引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
大约也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古琴。只是当时的我并未多想，想着许是哪宫新晋的娘娘吧。
然而后来的一次立储风波，似乎将一切都变得不平凡了起来。
立储向来是立嫡立长立贤，而皇后一直无出，栗姬之子刘荣便以长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
而那女子便以正宫皇后的身份出席了仪式，从头至尾，她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动容。
原来她便是薄皇后，那个一直不受皇帝舅舅所青睐的女子。
后来我去求外婆，说希望能在薄皇后身边学琴，外婆只道一声“皇后的琴艺可也算是绝中之绝了，你去陪陪她也好。”便爽快地答允了。
此后，我便似得了令牌一般畅通无阻地进出椒房殿。彻儿下了学偶尔也会陪我一同前去。
她从不让我叫她皇后娘娘，偶尔毕恭毕敬地叫一声也会立即被她改正过来。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
“你若愿意，叫声舅母便是了。”


4.
“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大堂上，彻儿曾稚声稚气地许下了这一辈子的诺言。
只一句话，促使我母亲不顾一切手段将刘荣拉下台。
只一句话，注定了栗姬母子的悲剧，也注定了我这一世都抛不开的羁绊。
只一句话，后来竟也成了长安城人人传唱的佳话，而惟有舅母一笑而过，云淡风轻。
“阿娇，你当真喜欢彻儿？”
她这一说便教我羞红了脸，嗔怪道：“舅母……”
她见我一副小女儿状，笑靥如花，“我们阿娇情窦初开，固然是好事，只是……”
“只是如何？”
她扶起我的肩，正色道，“莫要入戏太深，否则到头来是会撞的头破血流的……”
那时我尚且年幼，无法捉摸她语中的含义，而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眼中的疑惑，自顾自地说下去。
“彻儿虽年幼却也精明得很。聪明点虽好，但于阿娇你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幸事。”
理解得虽不是很透彻，却也大致听出了意思。
我想说，彻儿是极好的，他与我青梅竹马的情分也是无人能及的。
却终是没能开口。
怎料那时令我不以为意的话，如今竟一语成谶。多么讽刺。
刘彻，的确是个好君主，却永远不会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5.
景帝前元六年，薄皇后因无子无宠为由被废黜。
翌年四月乙巳，王夫人被立为皇后，12天后的丁巳日，7岁的彻儿被立为太子。
虽是废后，却依旧住在未央宫清凉殿，换做任何一个人，无疑也是极为讽刺的。
我望着她依旧淡然的姿态，忽然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她总是如此，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怎样都不会使她乱了方寸一般。
令人不禁要问，究竟什么才是她所在意的？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她，竟有些莫名的心疼。
“舅母，你怨么？”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她抿嘴一笑，“没什么好怨的。”
我总是读不懂这个女子。
她母仪天下六年以来，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地打理着后宫大小事务，不争风吃醋，亦体恤下人，对其他妃嫔所生的孩子也是视若己出。
无子从来都不能成为被废的借口，过继皇子亦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都只是无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