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渐渐放晴的时候奴良滑瓢就把这些老伙计给赶了回去,都闲在这里没事做偷懒么,快点回去。
看来您不需要我们的安慰了呢,狒狒的声音敦厚,在这点上您的确是您儿子的模范。
不只是这点,我本身的存在就是鲤伴的模范。奴良滑瓢坐在回廊边磕了磕烟斗,将里面的烟灰敲出来,别耍嘴皮子了快回去给你家宝贝儿子换尿布去。
妖怪们或坐车架或依仗翅膀,在道别后一一离开。
老宅子从门庭若市变成了一片寂寥,池塘边的青草不堪雨露重负而折腰,河童从水里露出半个脑袋来,眼珠转动四处张望。
奴良滑瓢慢慢地起身,身上富丽的和服从皱缩到舒展发出些细微的摩擦声,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腰板,流光容易把人抛啊。把画瓢叫到我房间里去,我有事找他谈谈。
纳豆小僧立刻撒开两条小短腿去找人。鸦天狗识趣地没有跟着奴良滑瓢,总大将训诫二代目,可不能有旁人在场。
奴良滑瓢的房间几百年来都没有变过,屋子里的榻榻米、衣架、橱柜、屏风,都是璎夫人添置的,小心翼翼地用了许多年,有些边边角角坏了也都是他亲自动手修补的,还有几件璎夫人给他裁减的衣服,他都很小心地收着轻易不拿出来穿。他或许在其他吃食什么的方面大手大脚的很,但是对于这间房间,他却小气到无以复加。几百年的古物早已失去了当时的光彩,他依旧把它们视若珍宝。
奴良鲤伴进去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是这样背对着他坐着,黑白二色的头发晦暗分明,他盘腿坐下,坐在父亲的背影下。
一分钟两分钟的静默。
今天的天气的确令人不振,刚刚放晴没多久又开始下雨,雨势颇大。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毛倡妓的抱怨,我才刚把衣服晾出去。房间外的走廊脚步声不断,许多妖怪都帮着去收衣服。首无数落毛倡妓的声音也若有若无地传来,我就跟你说等会儿还要下雨的,你偏不相信。毛倡妓争辩那个电视机里播的什么天气预报经常不准的!然后是鸦天狗让他们小点声的声音。
真不像话,奴良滑瓢吐出口烟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奴良鲤伴刻薄地问道,难道母亲走的时候您不伤心不难过么?
但那个时候你已经担纲了,我可以没日没夜的伤心欲绝,可是你不行,我明白你的痛苦,但是很可惜。奴良滑瓢转过身来,房间的光线不好,他整个人隐没在昏暗中,我爱莫能助。就如金玉所言,现在是你的时代。
奴良鲤伴揪起膝头的和服,绿黑间隔的条纹皱成一团,眼眶睁得发疼。
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要试着放下,然后往前走。他撑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看着自己儿子,子多肖母,自己的儿子也的确如璎夫人一般有着比自己更为细腻的感情和感受能力,他开口,你很像你母亲。
这句话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山吹离开他的原因就是因为,无子。
奴良鲤伴忍了许久的泪水决堤了,他说,我可以替她扛住外界所有的压力,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她为什么不相信我。
因为她很爱你啊,奴良滑瓢摸了摸儿子的头顶,甚至比我和你的母亲,更加地爱你。
哭出来就好了。
奴良鲤伴花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然后离开父亲的房间。
奴良滑瓢开始对着亡妻的遗像絮絮叨叨,当初组内流言四起,不能不说其中没有我的刻意纵容甚至是有心授意,我估计那小子和山吹或多或少也都察觉到了一点。本来也只是打算让鲤伴与人类生下个孩子后把孩子归到山吹名下抚养,而那个人类不过百年寿命,好好供养便可以了,谁知道最后变成了这番光景,差点让儿子一蹶不振。他拖着下巴看着画卷中女子纤细窈窕的身姿和温暖如朝阳的笑容,又念叨你还是这样年轻,可我已经老了,方才起身的时候腰板僵直的不行,对了,庭中的樱花树长势很好,这段时间我每天折了一支放在你最喜欢的那个青釉梅瓶里,你都有看到吧,上午下了些小雨,我记得你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最喜欢在微雨的时候陪着我坐在回廊边上发呆。他将生活琐事一一赘述,好像那个女子还在时一样,会细细地聆听,时不时地附和一声或者赞同地微笑颔首。
金玉今天黏了若菜一整个上午,上课地时候突然从开着地窗户跳了进来,但坐在窗口的人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任由那只猫踩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若菜却着实被吓了一跳,差点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白猫悠哉悠哉地在教室里逛了一圈然后来到若菜身边蹭了蹭她白色地过膝长袜,放心吧,他们看不到吾呀。它蹭了又蹭,吾闻到了鱼的味道,汝今天的便当里有鱼呀!
若菜换了支自动铅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等金玉看到后就用橡皮擦掉了。
汝说中午的时候给吾吃?可以可以,吾等汝到中午,汝不能食言呀!关西腔尾音上浮轻飘,看得出金玉地兴奋和期待。
那你先到外面去,我要专心上课。若菜又写下这几个字。
汝真是。金玉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步伐优雅,尾巴的姿态比步伐更优雅地跳上了窗户沿,然后跳到了距离窗户十米左右地梧桐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撒下,白色的毛发被染成了些许金绿色,它打了个哈欠,翻身肚皮朝天地躺在树干上,爪子挠着被风吹动的阳光,过了几分钟大概觉得无聊了,开始向上攀爬,爬到树顶后正坐着俯瞰树下风景,仪态万千。
天台上,午休吃过了鱼肉之后,金玉舔了舔爪子,作为这顿午饭的回礼,吾告诉汝一件事情,刚刚听汝那个什么数学老师说,下午要考一场试,吾去瞄了一眼,答案都悉数记下了,汝快拿支笔抄一下。
诶,若菜拿手指戳了戳金玉的脑袋,小玉你还会数学啊。
谁会那种东西,吾只不过把答案长什么样记了下来而已呀,忽略掉她对自己奇奇怪怪的称呼,金玉不耐烦道,汝快抄下来,趁吾还记得的时候。
算了,还是不要了,若菜在一番斗争后,收拾好了便当盒表示拒绝它的好意,我还是自己做吧,小玉你又不可能每次都帮我去记答案。
金玉闻言立刻上前撒娇,只要汝每天给吾吃鱼,吾可以帮汝把试卷也渡来。
用不着。女孩子欢快且又富满朝气的声音随着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柔软的弧度,其中有旁人难以读出的俏丽。
金玉的尾巴拍了拍地面,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奴良宅的方向走去。
你又来作甚,奴良滑瓢挑着眉毛问眼前的白猫。
总是要来上柱香的呀。金玉的关西腔未像平日里一般上扬。
自便,奴良滑瓢抬起下巴指了指香炉。
金玉化作了人形,发色淡金肤色如玉,身上的和服穿得一丝不苟,淡金色的布料上用略深一些的丝绣层层赘绣,宛若月光流转一般。这样一个丰姿绰约的人五官却是平平。若是将眼鼻拆开单看都是极为出众的,可拼凑在一起却变得平淡无奇,他右手轻握三炷香引燃,左手拢着右手的衣袖,拜了三拜后复又如此将香立置入香炉里。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就连衣角发丝飘起的角度都是恰到好处,过一分则张扬,收一分则拘谨。
奴良滑瓢号称自己是雅痞,可若真的打起架来可是半分雅气都不存,说自己的儿子携了从母亲那承下的三分贵气,但歇斯底里之时到底还是难堪的,不似金玉,他不论是闲时煮雪烹茶还是怒时提刀砍人都可描摹入画。
但是有个前提。
那就是,在他是人形的时候。一旦化成猫形,就会时不时地不要脸。就好比现在,躺倒在榻榻米上像没有骨头一般,尾巴摇了摇,小滑瓢,快去弄些酒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