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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找你,爸——”
红豆串成的帘子外,女儿拖着长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孙子的牙牙学语,一起传到了吴邪耳边。
慢慢摘下老花镜,吴邪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扶着桌角站起身朝屋外走去。腰上和膝盖有些隐约的疼,看样子明天又要下雨。今天是立秋,再往后就该一层秋雨一层凉了。时间的力量往往比想象的要强大,年轻的时候那些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伤口,全在愈合后的十几年中,再次还给了吴邪更加酸涩的疼痛。
是自己的,终究就是自己的,哪怕是疼痛,也不会随着时间而离开。
而不是自己的,即便是朋友一场,自己能做的,也只是看着他消失不见。
自长白山一别之后,竟早已过去了三个十年。
“爸?你出来了没?”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帮吴邪掀开了那刷啦作响的红豆门帘。小时候听三叔公说,这门帘还是父母结婚的时候,解家的解九爷特意给父亲送的新婚礼物。只是这经年累月的,自己终究是没机会看到这些红豆当初圆润饱满的样子了。
“来了来了。”正是雷雨不断的时节,这间上了年头的老宅里处处都是雨水潮湿的气味。吴邪轻轻叹了口气,三叔的铺子尚且如此了,那西泠印社的里的铺子,不知道是不是更得潮得让王盟也犯了风湿。
空荡荡的铺子里除了女儿和孙子,只剩下桌上那杯还在徐徐冒着热气的茶。吴邪看了看那纹丝未动的水面,不知是谁来找自己。胖子现在已经成了琉璃厂的大老板,还开了一家福利院,名字叫做‘云彩’。每天不是和福利院的孩子们吹嘘他当年的英勇事迹,就是坐在大皮椅上指点江山,应该不会这么突然来找自己。至于小花,这些天解家正在为了选出下一代当家人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估计也不会是他。
“那人已经走了,”总算是哄住了哭声震天的孩子,女儿走到吴邪身边说道, “是个年轻人,看着好像比我还要小一点,以前从没见过。”
“年轻人?”微微皱了皱眉,吴邪只觉得自己那颗已经跳动得越发迟缓的心脏,没来由地突然往上提了提速。“什么样子的?”
“背着一把布条缠着的东西,看样子估计是刀吧。穿了件藏蓝色的连帽衫,没什么表情。”回忆着方才那个男人的样子,女儿说着,“我叫了你之后一转头,他就没影儿了,爸,他是——”
话还没有说完,可是眼前早已没有了吴邪的影子。一头雾水地追了过去,却看见平日里连走路都已经慢悠悠的父亲,正健步如飞地朝着屋外跑去。
“奇怪,那人是谁啊。”
气喘吁吁地站在三叔家门口的那条小巷前,吴邪愣愣地看着面前那个藏蓝色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突然觉得时间一下子回到了好几十年前。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在错失了龙脊背之后,却与一场最刻骨铭心的意外不期而遇。
傍晚的天色有些阴沉,天空在夕阳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中显得越发压抑,铅灰色的云朵像是一匹绸缎,铺满了整片天际。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雨水气息,混杂着些许泥土的味道,微微的腥臭味,却让吴邪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无数次闻过的鲜血气味。
而且大多数的时候,这样的铁锈味,都是从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那个背影身上传出。
紧紧攥着的拳头开始微微颤抖,而颤抖的不只拳头,吴邪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颤抖得连视线都开始迷糊,好像眼眶中堆积起了什么东西,让眼前那抹蓝色的身影晃着耀眼的光,甚至在那一霎,吴邪竟然觉得自己没有认出他。
“小,小哥——”
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吴邪不知道自己的声音究竟能不能被不远处的那个人听到,吴邪甚至连自己究竟有没有出声都不确定。在这几十年里终于归于平稳的心跳,在此刻,终于又再次紊乱。
逆着光的身影似是听见了身后那颤抖着的嘶哑声音,正在行走的身形蓦地僵滞在原地,随后连一点准备时间都没有留给吴邪,就这样转过了身。
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岁月仿佛对他没有任何的效力,连一丝痕迹都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清冽的光,黑曜石一般的瞳仁里,浅浅地映照出吴邪已经渐渐斑白的两鬓。
“吴邪,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