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记
“紫英，我知道，若是你认为这件事一定要去做，那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云天河手持望舒剑，黯淡无光的黑色瞳孔定定地对着挚友的方向。“就好像爹和娘，明知道会对不起大哥也还是要离开琼华派，就像梦璃，就算心里再舍不得，也不会留下来……”
他用力地把剑塞到慕容紫英手中，然后整个人都抱了上去。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什么也看不见却依然清澈的眸子里砸了下来。“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死，也不会永远离开！不然，不然我和菱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的！”
小野人恶狠狠的语气里带着威胁，而他身边，恢复了普通少女红润面色的韩菱纱，已是哭成了泪人。
“菱纱，不要哭了。”慕容紫英微微叹息，将他抱得死紧的那个野人，却是哭得更加厉害了。“虽然此事确有风险，但我并非以性命孤注一掷。你们……勿需如此。琼华一派重任尚系于我身，我又怎会自蹈死地。天河，你便是信不过我，也信不过玄霄师叔么？”
“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紫英，我和你一起去找大哥吧！”云天河抬起头，抓着紫英的手臂，语气忽然兴奋起来。“反正我也好久没见到大哥了！”
“不可！”慕容紫英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他。
“为什么？！”
“你还要照顾菱纱——”他说着，以目示意旁边的菱纱，那个聪慧的少女，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吧。云天河这野人，也只有交给她来照顾了。“……虽然我以逆天改命之法转移了菱纱望舒宿主的命格，但她身上寒气纠结于脏腑之内，一时半会尚难以清除。你得在她身边才是。”
“可是现在有事的是你吧！”云天河大声叫道，“光是望舒就已经那么危险了，你还用了逆天改命的法子……”
“我只要与师叔一同修炼此剑，自然无事。”慕容紫英淡淡将修炼之事一语带过，“何况，若此时不以望舒压制师叔心魔，等到师叔当真成魔之时，你我岂非又要后悔？”
“那……那你快一点去找大哥好了，现在就去。”云天河担心又依依不舍地放开了紫英的手，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挚友，不忍离去。“等你见到了大哥，记得帮我和菱纱给他问个好，我们，我们也都很想他。”
“你们的问候，我必定带到。”
慕容紫英后退了一步，看着那少女搀扶过小野人，泪眼朦胧，向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紫英亦微微一颔首，转头，紫色的剑光已腾空而起，展眼间长空之中就不见了踪迹。
……双剑双修，那个法子，真的会没有问题吗？韩菱纱在青鸾峰上，握着身旁天河的手，只觉心乱如麻。


那个法子自然是极凶险的。
光是玄霄是否会答应……就是性命攸关的一关。
那人，心气极是高傲。二十多年前为琼华飞升修炼双剑，自觉背负着整个门派的期望，到头来，却误尽半生。
如今，他又岂能容忍有人再想利用于他？
慕容紫英祭起水息之术，一道剑光直入东海漩涡。
即使海面上风平浪静，这巨大漩涡四周也永远是黑云低垂，电闪雷鸣。
一入海水，更是顿时漆黑死寂，仿佛所有的光和声音，都在一瞬间被这永恒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给吸走。
仿佛身处幽冥，四周或许空无一物，又像是身处在一个极为巨大而恐怖，却看不清真面目的存在之中。它在黑暗的背后对渺小的人类狞笑，露出獠牙，近在咫尺。
身前开路的莹白剑光，光亮所及之处不盈一尺，便已被黑暗吸收。
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全部看见。在这样的地方呆久了，人类会自然而然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上。
但这黑暗之中并非一无所有。
令飞鸟在高空之上，游鱼在深海之中，一旦远远察觉，便立即惊慌逃避的气息，正来自这漩涡的极深之处。
深海的极深之底，通往何处呢？
或许是永世长暗的黄泉，或许是罪孽深重的魂魄，受万劫之苦的地狱罢。
而人心之中，一念忽生，历经千万磨难却越发执着纠缠不休，求而不得，欲弃不舍之苦，又更重于万劫了。
不甘心，不甘心啊。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再也回头无路，仍然，不肯甘心啊……
那声音缭绕在他耳边，时而哀怨如鬼哭，时而愤怒得像要将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都撕成碎片。重如须弥的万钧海水从头顶压下来，像是要将他和它们打到一起。
然而他仍能从那亘古以来，被罚入这天地间绝狱的无尽怨恨之意当中，准确无误地寻找到那个人的气息。
不仅仅是怨恨不甘而已。
还有……即使就在此刻，也仍在以一身之力，对抗着万钧海水的重压，在这极深极幽之地，仍然敢于与俯视他的整个世界相抗的力量！
区区东海，能奈我何？！
相隔甚远已能感觉到那嚣张狂傲之气，慕容紫英暗叹一声。
东海海底的魔气……比上次来时又增强了。
在这最后一段路上，没有了海水的禁锢，御剑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慕容紫英提气发声：“弟子慕容紫英，拜见玄霄师叔。”话音方落时剑光已至，他以琼华弟子拜见师长的礼节，规规矩矩半跪在那炽烈到令人不可直视的金红阳炎面前。


知错要改，可慕容紫英真不知道该如何改了。极力忍耐玄霄会骂他不专心，专心于真气调和便无暇控制身体，不时痛得叫出声来，玄霄会又嫌他太过娇气。便是不加责骂，光是修行之中，被玄霄分开了双腿摆出极为羞耻的姿势，又上下打量，已让他难受得想哭——可若是落泪了更加糟糕，玄霄每每对他冷嘲热讽之时都甚为兴奋，不光言语上叫他难于忍受，身体上的逼迫更是令他——完全没办法专心啊。
于是就落入一个更糟的循环之中。
这状况一直持续到有天他终于忍耐不住，几近崩溃地在玄霄怀里大哭一场之后才算有所好转。那人对他虽仍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再如之前一般处处苛责于他。慕容紫英心下忐忑，想问玄霄却又不敢开口。他二人双修时日虽然不长，但这日日夜夜，除了短暂休息之外就是永远做错的修炼，倒真把他在玄霄面前的性子磨得越发软顺许多。
“可是奇怪我为何如此待你？”玄霄见他忐忑，也不在意，笑道：“看来，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你了。”
“弟子……紫英愚钝，辜负了师叔的期望……”
“你便是这处惹人讨厌。”玄霄挥挥手，“罢了，既是与你双修，少不得忍了你这些。若真是强要你改，只怕是会先将你逼疯了。”
“师叔……”想起那日自己的失态，慕容紫英脸上微微一红，“紫英……”要再说自己知错了吧未免又惹师叔生气，可这时候该说什么好？
玄霄走过来，从背后抱了慕容紫英，查探他修炼进境，却已是与望舒心神相通，距离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也不太远了。
这东海底下水灵之力充沛，慕容紫英事先服过几样至阴至寒之物积聚寒气，又有玄霄以双修之法助他，这数月来虽然被折腾得极惨，修为却是突飞猛进，几乎就要追上玄霄之前二三十年的苦修。
“慕容紫英，你曾说过，你已注名仙籍。”
玄霄突然问道。
“……是。”
“如今你修炼望舒，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堪堪也有散仙的功力了。”
“……是。”
法力、福缘都已齐备，只要他再渡过一次天劫，便有散仙之位，渡过三次天劫，便可位列天班，成为真正的上仙。
“若是神界邀你成仙，你意如何？”
“要看他们会如何对待师叔与其余琼华弟子。”慕容紫英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们如何待我？若是……神界提出了什么条件，你难道还能替我答应下来不成？”
“……师叔。”
“嗯？”
玄霄今天的心情似乎是难得的好，慕容紫英握了玄霄环着自己腰的手，想了一会，终于压下心头的犹豫，问道：“若是……若是真同神界有和解之机，可以不动刀兵，不伤生灵，师叔……能够接受吗？”
“慕容紫英，你还是太过天真。”
玄霄的声音里隐隐有着失望，却并没有放开抱着慕容紫英的手。
“神界来人就快到了，你会知道的。”
“师叔……”
师叔他，到底想要什么呢？纵是已经习惯了玄霄性子喜怒无常，慕容紫英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神们来得比慕容紫英想象的还要快。
那几天玄霄心情都很好，难得地没有催促着慕容紫英加紧双修，而是与他讨论起剑术来。
琼华派以剑为尊，他二人是门中前后两代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如今合修双剑又正是阴阳互补，彼此过招之间，都觉得获益匪浅。
“望舒在你手中，却与夙玉、夙瑶她们使出来又不相同。”
拆过一套琼华派入门弟子所修行的基本剑法，玄霄收剑而立，亦对慕容紫英有几分刮目相看。“你是男子，剑意之中阴寒之气不如她二人一般极盛，倒也平常。只是我看你剑招使得甚稳，却有一种缠绵不绝之意，抽刀断水水更流，寻常剑客对上你的剑意，必定是无隙可乘。望舒在你手中，不像是冰，倒像是水了？”
“羲和、望舒双剑，一者极热，一者极寒，虽然威力霸道，但阴阳失调终不是长久之道。师叔如今与紫英双修，却不是比之前好多了？紫英或许也是一开始便同师叔双修之故，方能如此。”慕容紫英低头笑了笑，难得玄霄有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的时候，他自然也愿意多哄着那人些。
“你是想说，若我不与你双修，此刻已是丧心病狂了罢。”玄霄冷哼一声，慕容紫英这些日子已是见惯他如此，也不接他话，只道：“掌门离去之前曾传授紫英九幽淬寒剑，这套剑阵与望舒冰寒正是相配，师叔可要看紫英试演一番？”
“夙瑶的九幽淬寒剑？以她的资质能创出这样一套剑法已是难能可贵，只是终究算不上什么高深剑术，你学了就是，也不必拿出来用了。”
玄霄不以为意。慕容紫英正欲再开口，忽然觉得一股强大威严无匹的气势自头顶压下。
这东海漩涡之底，早被玄霄以羲和阳炎之力烧蚀出一个巨大空洞，千丈海水的重压，亦不能接近着熊熊燃烧的烈焰分毫。然而此刻，慕容紫英只觉天地好似骤然翻转，万钧海水在那股气势的催动之下朝着他二人身上冲击而来，无尽的黑暗和沉重，似是只要一击压下，就能将这敢于逆天的渺小蝼蚁化为齑粉！
他未及思索已挥动望舒，全身灵力瞬间催动到极致，竟是要将这整个东海的冲击之力，都生生以望舒水灵承接下来。
万川归海，沛然莫御。慕容紫英只觉那凡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在一瞬间冲过全身经脉，手中寒剑无法控制地向前劈了出去——
一声清鸣。羲和剑不偏不倚，就在望舒挥下的同时轻轻迎上，侧架住已变得通透如冰的剑身。轻巧的碰触像是害怕将它击碎，然而裹着剑与执剑那个人的阳炎，都已燃烧到白炽，玄霄亦已是将灵力催到到极致！
水火相交，无尽海水之力在一瞬间化为蒸汽，犹自带着盐粒燃烧之后的刺鼻烟气。
缭绕在他二人身侧的海水剧烈地沸腾起来。
慕容紫英在巨大力量的冲击之下一阵恍惚，却是被玄霄扶住，那人身上的阳炎不知何时已化为了强烈魔气，与燃烧着的海水一起，飞速地扩散开来，直冲上这千丈焚海之端。
“师……叔……？”
“神界已至。”玄霄扳着慕容紫英的肩头强迫着他站稳了，一双火色眼眸此刻却是沉淀了下来，深深地望着他。“凡、心、入、魔！今日吾心魔大成，慕容紫英，玄霄承你之情！”
“速去救其余琼华弟子，做你应做之事去吧。若是走投无路，愿意去魔界避难之人，便来找我!”

玄霄说他天真他不会回嘴，并不代表慕容紫英就真正对神界抱过什么期望。
琼华派穷三代之力铸造双剑时没有神来警告，幻暝界十九年前后两次惨遭屠戮时没有神来阻止，只有卷云台上的断罪，逆天而行的天谴，一入邪道，永不超生。这样的神界，怎么可能放过胆敢挑战它威严的玄霄。
连其余琼华弟子尚且难免池鱼之殃——
当日解散琼华派，令派中弟子各自下山弃修仙道，以免天罚之时，是慕容紫英站在琼华派的山门前，亲手送走每一个人，给每一个人都留下一块危急时刻可用于联络的万里传音符。
而后，他在走进空无一人的琼华，在天界神使冷冰冰的注视下，亲手将这由劫后余生的琼华弟子们集数年之功，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重建起来的琼华派再次焚之一炬。
倒塌的楼阁可以重建，污浊的河水可以清澈，只要人还在，只要人都还活着——
他自东海御剑疾驰而来，一路上传音符不断亮起，有些时候他正好赶上了，有的时候，传音符一亮之后，就永远黯淡了下去。
聚集在慕容紫英身边的剑光越来越多，身后的追兵亦是如此，黑云滚滚，远远地传来雷鸣之声。
“紫英师叔，我们如今要去哪里？”
身受天谴，纵使天大地大，又能去往何处？天河与菱纱早非琼华弟子，又有神龙之息与句芒认同，应是无碍，自己还是不要前往青鸾峰，连累他们了吧。若往东海，却是成魔之路……慕容紫英未及回答，忽然感应到什么，伸手拦住众人。“噤声！”
“慕容紫英。”
悦耳而威严的女声响起，半空中亮起一道金光，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曾被所有琼华弟子顶礼膜拜的女神。然而此刻，她左手执兵符，右手执印剑，现出的是主宰人间刀兵的战神法相。
“吾曾怜你三世行善修持，诚心慕道，积累无数功德方得以注名仙籍，这一份福缘得来不易，才答允你，可以用斩魔之功德，来抵消琼华弟子所应遭受的天谴。”
“谁知你不但不思斩魔赎罪，反而相助玄霄修行，令其功力大进，数月之内便破海成魔！慕容紫英，你可知道，你将如此一个大魔头放到人间，是何等的滔天大罪，又将造成多少生灵浩劫？”
“若是师叔成魔之后为害人间，慕容紫英自当以性命将其除去。羲和望舒双修之后，双剑宿主性命相连，一人若死，另一人亦不能独活。”
上有天，下有地，中有神格尊崇的女神，与他身后数十名琼华弟子。慕容紫英坦坦荡荡讲出双修之事，光明磊落，毫无避忌。“但琼华派曾辜负玄霄师叔在先，师叔助我修行望舒有恩在后，于情于理，慕容紫英都不能背弃于他。”
“为了玄霄对你一人的恩义，你连这些琼华弟子的命都可以不要？这一路上，抗拒天罚、自取灭亡，永世不得超生的琼华弟子，为数不少！慕容紫英，本座对你的承诺依旧有效，只要你杀了玄霄，将功补过，之前你做下之事神界一律可以既往不咎，琼华派，亦能得以保全。”
“紫英当日不能放任玄霄师叔一意飞升害了整个琼华派，今日，亦不能为琼华派性命而害玄霄师叔。玄霄师叔的性命与这其余琼华弟子的性命，在紫英心中并无轻重之别，只不过，谁要杀他们，亦要先问过紫英手中望舒剑。”
望舒剑横在慕容紫英身前，冰蓝光芒大盛。
九天玄女并未因为这凡人的挑衅而愤怒，她看着慕容紫英，神的眼瞳幽深，其中真意，亦无人能解读出来。“三世向道，一心修行，凡人之心，不过一夕之间……便会改变如此？”
“前世种种，不过浮生幻梦。纵是三世修仙，这一世，慕容紫英也有更为重要之物。”
“正是肉体凡胎，才要受轮回之苦，遗忘本心。若是成仙，便可抛却这些俗世烦恼。琼华派为修仙不惜杀戮生灵，执念胜于邪魔，而你，明明有成仙的机会，竟会为了一个魔头放弃？”
慕容紫英横剑以对，默然不语。
“可惜了。”九天玄女喟叹一声。“动手。”
“琼华弟子结阵——”
那段时间里仿佛只剩下无尽的逃亡。
有人战死了，有人恐惧而投降了，纵是魂魄要经受炼狱之苦，轮回之后世世沉沦潦倒不得好死，也胜过与整个天地为敌，那种巨大的压力与恐惧。
还有很多人，宁愿死，也不愿服从神界这等裁决。慕容紫英带着他们且战且逃，上天入地，亦终于逃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天。
“紫英师叔，我们去东海吧。”
又一次站在同伴的尸体旁，看着神族的尸体逐渐化为清气消散的时候，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
“对啊紫英师弟，我们去找玄霄师叔吧！”
“对！去东海！”
“就算成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仙神都如此，做了妖魔，说不定反而更好！”
“对！”
“去东海！”
去东海，去东海。群情激奋，慕容紫英看着这些他发誓要用性命来保护的同门，心中一阵迷惘。
他已不会再认为仙神就都是好的，妖魔都是坏的。反之亦然。然而为什么，如果他不是狂信般地匍匐在仙神的脚下，就一定要被逼到另一边去？
最后他点了点头。“好。”他说。
“我们去东海。”

东海早已沦为战场。
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无法离港的渔船上生了青苔，渔民们恐惧地聚集在一起，整日只顾着向木雕泥塑的神像祷告，而那木头的神像，有一天也无缘无故，突然从中间自裂为两半了。
护佑渔民的一方神祗虽然神格低下，却并非淫祀。每座神像上都有受着人间香火供奉的神灵们留下的气息。而神像裂开，那神灵，亦当是陨落了吧。
……虽然那远洋之上的神魔之战恐怕已是难以想象的惨烈，沿岸渔村，却都不曾受过飓风海啸的侵袭，百姓除了无法去深海中捕鱼之外，生活竟是不可思议的安静。
师叔他……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嗜血疯狂、喜欢看到人间生灵涂炭的魔头吧。
若真能如此，自己与他双修羲和望舒，也总算没有做错。
冰冷的剑光如同寒亮刀刃，切入一片雷云之中，一瞬之后，缭绕着黑火的乌云猛地爆裂开来，如同星辰炸裂，无数金色火花自黑云中心飞溅而出，转眼间便将被炸散的雷云连同其中驾驭雷电的神灵全部燃烧殆尽。
飞火落尽，白袍的魔从阳炎当中渐渐现出身形，看了一眼从冰蓝剑光中现身的青年。多少日子不见了？慕容紫英原本秀美的脸颊清减了许多，虽然仍是俊秀，却从美貌生出一种冷澈凌厉之气来。
想必，也是硬着心肠，杀了几个老不死的神罢。
“你来了。”
玄霄淡淡道。
“是，师叔。”
“这些日子不曾督促你修行，倒也没有懈怠，以你如今的修为，寻常真仙也已经不是你的对手。神界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你。”
“神界……的确想劝紫英成仙，但紫英并没有答应。”
刚才被玄霄一击惊散的天兵天将们又围了上来，却仍旧不敢靠拢，黑压压的一群神灵们，隔得远远地，警惕地握着刀枪，注视着那旁若无人地交谈着的半仙与魔头。
“为何？修仙问道，不是你一生所向？”
“紫英不能以师叔的性命作为成仙的代价，既与师叔结为双修道侣，紫英亦不会再背弃师叔。”
“背弃？”玄霄冷笑一声，“又有何妨？你若背叛我，我将你杀了便是。”
青年摇摇头。“紫英不会背叛师叔。”
“既是如此——”玄霄忽地抓起慕容紫英的手，另一只手中，魔气开始迅速聚集。“你便立即带其余琼华弟子，一并前往魔界！”
“师叔！”
玄霄更不与他多说，掌中魔气急速凝结，从有形无质的黑气，转眼便凝成一枚黯淡无光，看不出形质，亦未散发出任何气息，却仿佛能吞噬周遭一切的黑色球体。玄霄朝着虚空之中，将那枚黑球狠狠击下——
碧海蓝天，在那一刻如同被扭曲的画卷般，纠结旋转起来。
而后伴随着无声的清响，如水晶般碎裂了。
海天相接之处的虚空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与玄霄身上魔气同样强烈而纯粹的气息，不断从中散逸而出。
远远地包围着众人的天兵天将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呐喊着一拥而上。玄霄手中羲和一振，顿时阳炎大盛，一道火龙阻隔在慕容紫英和一众琼华弟子，与冲上前来的神灵之间。“还不快走？”
“师叔，你不去魔界？”
“哼，没有扫平神界，报仇雪耻之前，我岂会从战场上逃离！”
玄霄长发如火焰般飞腾，羲和横扫之处，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灵，俱皆化为一道青烟。纵使望舒在手，那个人身上的火焰，亦让慕容紫英感觉到那炽热到极点时，错觉似的寒冷。
“师叔……”
“哼，凡心入魔，还以为会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没想到，只不过又是一个被心魔吞噬的废物。”
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慕容紫英大惊，回头却看见那个红发长角的魔，就在魔界缝隙旁边，兴味索然地看着他们，眼中尽是不屑。
慕容紫英曾与那魔有过一面之缘。
“魔尊——？”青年的眉头艰难地皱起，“你……请问魔尊方才所言，却是何意？”
“是你？”那魔尊懒懒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半仙修为的人类也还有点印象。“带着魔剑的人类吧，原来你和他是一路？”
“这家伙，此刻心神便已不定，越是打下去，他的心魔和那剑上阳炎反噬便越是厉害，早晚会将他吞噬。他去不成魔界了。”
“凡人无知，妄想修炼心魔，哼，六界之中，唯人有情，却不知珍惜，以人类情感和欲望为原料修炼成魔，说来容易，可小小凡人的意志之力，又怎能控制住自己不被心魔吞噬？到头来，哪个不是丧失自我，只留下一心执念成为燃料的下场。”
“还以为几千万年以来，终于能有个例外的强大凡人，哼，也不过如此。”
“无趣！”
甩下最后两个字，那魔尊的身影便伴随着一阵水波般的搅动，消失在魔界缝隙之中，却也不忘随手带走了琼华派的一众弟子。慕容紫英亦是觉得一股力量吸引，身不由己地便投向了那魔界缝隙。
远处战场之上，那被阳炎包裹的身影，仍旧挥洒着永无停歇的愤恨之火。
剑指长空，此战，不死不休。
慕容紫英一咬牙，猛然催动望舒，一道寒光自即将弥合的魔界缝隙之中冲出，疾如闪电，瞬间斩破重重包围网落在了那人身旁。
他没有去看玄霄，玄霄亦未看他，二人背靠着背，目光都投在敌人的动向之上。“琼华派弟子都已进入魔界，有魔尊庇护，想来已是无事。慕容紫英既与师叔双修双剑，自当与师叔共同进退。”
“很好。”
玄霄以两个字作为回答。

“你当知道我并不喜欢你，待你也不算好。”
“羲和望舒双修，本是各取所需，也说不上什么恩义。”
“为何非要跟来？”
在虞渊的更西边是没有尽头的流沙荒漠，太阳也不会经过的地方，天空只有两色，不是厚纸一样灰蒙蒙的白，就是无星无月的一片漆黑。
两个人影，就像这黄沙上几乎看不见的小小黑点，坐在一起，彼此依靠。
“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叔发疯啊。”
沉默了一会，慕容紫英说。
琼华的蓝白道袍早已在一场又一场的追击与埋伏中失落，只有那寒月冰魄所铸的沉重剑匣还是原物，他二人的衣衫，都已是以法力凝成，赤焰与寒冰之气环绕其上，散发出莹莹微光。
一眼看去已不是凡人，留驻在这荒漠之中，却也毫无神仙的威仪。落魄于天地之间，无拘无束，无枝可依，倒像是两个飘泊的灵。
汪洋浩瀚的东海，炎火千里的南疆，寒山幽海的北冥，弱水三千的西荒。玄霄虽然决不会从战场上逃跑，慕容紫英却比他清醒，知道省时度势，既要突围，亦不会往有人烟之处去遗祸生灵，二人且战且走，尽是去往极为偏僻的荒野，有些地方的凶险，纵是神灵追去也不一定逃得出来。
然而神界却始终穷追不舍。
或许是恼羞成怒吧，原本不过是对一个小小修仙门派的惩罚，最后却弄出一个魔头，一个自甘堕落的半仙，将神界打得灰头土脸，该受天罚的罪人都还逃脱了惩罚。几千几万年以来，神界都不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了。
倾天庭之力，只为围剿一个与新入魔道，与魔界尚无干系的修士，和一个尚未脱去肉体凡胎的半仙，竟是伤亡惨重。若是再被他们逃脱，神界岂非威严扫地！
敢于羞辱天威之人，必须被打到神魂俱灭，以惩效尤！
“不能看着我发疯，可是愿意陪我一同赴死？”
玄霄感觉到青年将头靠了在他肩上。连场恶战，他二人其实早已运功过度，催动起阳炎冰寒之力来虽是越发的霸道强盛，然而玄霄已经成魔还好，慕容紫英虽有仙人修为却终是肉体凡胎，体力怕是早已支撑不住了。
青年的声音依然安静而平和：“师叔怎么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
这个看似温和的青年，其实骨子里和他竟是那样相像。
不要死，也不肯认输。
……若是只得他一人，自然是拼尽全力一往无前，任凭对方是谁，只管来战。无关生死，不计胜败，此心不死，此剑不折，便要战至最后一息。
然而慕容紫英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经给过玄霄什么。
心魔从人心的执念中诞生，善于窥探每个人的心，寻找那些刀刃一样锋利，钢铁一样坚执的情感与欲望，不管是善是恶，是爱是恨，坚执，便是它最美味的食粮。
一念入执，万劫不复。
吃掉执着的味道，就像是黑色的油泼上火焰，火苗骤地腾空而起的那一刻，全身都感觉到战栗一样的温暖和兴奋。
只有那个人的执念是温柔的。
是善良的执念，却不会以善为名，厌弃凡人的愚昧与罪恶；是保护的执念，却不会耽于失落与怨恨，沉溺于无法保护的感伤；是正义的执念却不拘泥于正义，是从不放弃自己坚持的执念，却从不以此，强求他人。
仿佛是没有执念的执念。
那样的食物，扰乱了他的心魔。
如果没有慕容紫英，便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乱他的心神，或许就在这条入魔之路上一直走下去，或者轰轰烈烈战至力竭而死，或者被越来越强大、成长永无止境的心魔吞噬，失去神智，本身也化为心魔的一部分，再将这个世界也吞噬吧。
那样也未尝不好。玄霄想。
靠在他肩上的青年，身上传来温柔的淡淡凉意，玄霄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师叔……？”
“我助你调息一阵，追兵又快到了，再催动望舒之力，你的身体怕是支持不住。”
没有太阳的天空边缘，已经传来隐隐的雷声。
“还是这一群炮灰开路，哼，雷部三十六院，如今还能剩下几只？”
随着雷声逼近的，是火光一样的血红色闪电，撕裂了灰白色的天空，如同激流般蜿蜒而行，迅速地向他们逼近。
“雷火之力？来得正好。”


玄霄一边握住慕容紫英手腕助他运转真气，一边擎出羲和，剑上火灵之力消耗不少，正缺这雷火作为滋补。
“师叔，”慕容紫英忽地抬头，伸手制止了玄霄剑引雷火，“只怕这次来的不是神界追兵。”
青年苦笑一声。
“是紫英的天劫到了。”
“看来非但神界不容，连天意也不让你成仙。”玄霄冷笑，猛地挥剑，羲和上烈焰腾空而起，与雷鸣声中朝他二人头上劈落的血红闪电狠狠撞在一起。雷火阳炎炸裂之时，绚烂闪光照耀千里，绵延不绝。
炸裂的惊雷声下，那背景般压抑而沉闷，滚滚而来的，才是神界追兵擂得连天震响的战鼓声。
“纵是天意如此，又能奈我何！”
雷火击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连贯成一条火龙，撕裂空气向他们扑来，四周罡风席卷，巨龙咆哮之声惊天动地，几欲击穿人耳膜。玄霄大喝一声，羲和剑上已至白炽的火灵之力生生再被催起一层，竟将那从天而降的火龙也逼退三分。
慕容紫英亦已执剑而立，见神界追兵自四面八方围拢，蚁群一样的小黑点很快就已经可以辨清衣甲，他凝神静气，慢慢将心神沉入望舒剑中。
天劫是每个修士成仙之前的最后一道关口，却并非归宿神界执掌。人生天地间，寿无金石固，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便如逆水行舟，途中遭受种种艰难困苦，都不过是自然之理。若能击破天劫，从此便可脱去肉体凡胎，再非世间之人。渡不过，一世苦修、惊天法力，都要化为泡影，自去转世投胎，从头再来。
修仙，原本就是会要人性命的事。
慕容紫英的第一次天劫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降下……当真便宜了那些趁火打劫的家伙！玄霄早已将全身灵力灌注羲和剑上，一再提升阳炎之力，却纯是凭借人剑合一的修为，以意志在催动剑力了——羲和剑亦不曾负他所望！剑如主人，竟是越战越强，阳炎步步紧逼，一点点将天降雷火熔化，尚有余力反过来向主人输送灵力。
“便是天意如此……也要叫你有来无回！”
玄霄怒喝声中，羲和阳炎猛地窜起，逆袭而上的火柱直刺天穹！
一瞬之间，他隐隐约约感到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被击穿了，羲和剑仿佛与遥远虚空中的什么东西产生了联系，只要抓住那一点感应……极细微，极渺茫的缝隙，像是在无尽的虚空中游走不定的一根细丝……连在细丝另一头的，是无穷无尽的巨大灵力。
那是来自天地本源的力量。
“羲、和……？”以日神为名的灵剑，难道是？……
此刻无暇多想，天上的雷火劫云被冲天火光击散，却只是散开，并没有消失，正缓慢地盘旋着，企图重新聚拢在一起。玄霄回头再看慕容紫英，他正全力催动望舒，将寒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空气中的水滴凝成霜露，再结成薄冰，黄沙覆雪，方圆百里之内，任何生灵的行动，都将因为这寒冷而变得麻木迟滞。
天兵天将的身影被阻在这严寒结界的边缘，一个个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像一群关节没上够油的木头玩偶。
“慕容紫英，你身体还能承受多少望舒冰寒之力？”
“阻住追兵行动，紫英，还撑得住。”青年咬牙答道，他一再催动冰寒，望舒剑身早已变得通透如冰，冰中白丝似的寒气流动，更朝着剑柄蔓延上去。冰寒之力控制之下，空气中渐渐析出点点蓝色雪花，随风飞舞。若是被这幽蓝晶莹的花瓣落到身上，便是神灵也会立刻冻成一碰就碎的冰晶。“师叔，紫英却担心、这天劫，若不是由应劫之人来、扛过，就始终、不会、消散！”
望舒寒气早已超出慕容紫英灵力所能催动的范围，与玄霄一样，他也隐隐感觉到了那来源于虚空之中的巨大力量。极清极冷的冰寒之气沿着望舒倒灌回来，冲入慕容紫英全身经络，他觉得周身血液好像都变成了地底无边冥海之中，永不见天日的冰冷河水。纵然寒气经过修行已与他融为一体，凡人的肉身，仍是被冻得牙齿直打颤。
“既是如此，我来迎敌，你……慕容紫英，你快收手！”天劫还悬在头上，那青年的脸颊手指，露在外面的白皙肌肤，却都已变成冰一样透明的惨白，“慕容紫英！住手！此时还扛什么天劫，你的身体支撑不住！”
“是……！”
慕容紫英勉力应下，却只觉得自望舒剑中倒灌回来的寒气越来越强，凶猛之极，他无力与之硬冲，只能不断催动望舒将寒气放出，望舒力量越是提升，自虚空中被吸引而来的寒气就越多，到最后竟是势如溃堤。
望舒寒云笼罩的范围越来越大，扩散速度也越来越快，蓝色雪花不但将神界追兵的身影尽数覆盖，更是沸沸扬扬，席卷天地，一朵朵冻结了天上的雷火劫云。
“慕容紫英！”
白色寒丝蛇一样游走在冰做的望舒剑中，吞噬了剑柄，又接着爬上慕容紫英的手腕，被白丝触及之处，瞬间也冻成清透的冰。
漫天风雪狂舞，黄沙、火云、阳炎，一切的一切，都被淡蓝色的雪花和透明的冰晶所淹没了。
玄霄祭起羲和之力，一道炙热之气直卷向慕容紫英心口。
他知道慕容紫英是运功过度，又受那连接双剑的日月之力侵袭，寒气反噬，几近走火入魔，却万没有想过自己一道火焰就能将他身上的寒气反噬给停下来。慕容紫英低低呻吟一声，身子一晃跪倒在地，风雪掩映，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身影，凭直觉伸手去扶。
触手却是一掬雪水般的冰凉顺滑。
青年半跪在地上，一捧青丝霜华尽染，散落开来，原本过肩的长发一瞬间长到了及腰的长度，白发末端铺在凝结成冰的沙原上，宛如初雪新降。
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秀眉如霜，眉间两点淡淡的白色印记，一双黑眸，亦是变成了浅淡的冰灰。
唯有他的神情——那神情，玄霄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这么多年来，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谁知今日重见，昔日依旧鲜明如昨天。
羲和焚心，望舒结魄。
双剑分离的那一日，夙玉便是这样冷冷地，全无感情地看着他。
此刻风停雪息，不管雷火还是追兵都已被寒云吞噬，消失无踪。天地之间，一片静寂。

“师叔，这不是你第一次打我了。”
青年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想到以后为了双修，我们还要在一起很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弄清楚一些事情比较好。”
“慕容紫英？”
“是我。”
青年回答道。
他的语气是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平静。
“被冰寒反噬，走火入魔。变得全然冷酷无情了吗？”玄霄警惕的握着剑，看着他身上灵力流动，引而不发，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的姿势，青年忽地笑起来。
“师叔何故如此？”
那样的微笑中，并没有人类可以称为笑容的东西，亦无轻蔑讥讽，又或是残忍愉悦的意味。只是像在冰一样无机质的俊美面容上，眼神和嘴角，扬起了那样的弧度而已。
“抛弃人类软弱无用的情感，获得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体验，师叔应当最清楚不过。此刻我与望舒已经合二为一，又何来走火入魔？”
“既然如此，你又欲如何。”
“自是与师叔在一起啊。”青年面上的微笑可谓完美，那人在他面前总是略带几分拘谨，玄霄从不曾见他如此自然地笑过。“双剑双修，威力何止倍增。虽然不知道当初我为何会为了救一群凡人答应与你双修双剑，但双修既然有如此威力，我又怎会再离开师叔。”
“不知道？！”
“是啊，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呢。”
如此说着的青年，面上表情却仍是冰一般的明澈，没有丝毫迷惑之色。“虽然都还记得我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事情的经过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就是完全无法理解啊。一群并无成仙资质的凡人，早晚百年，还不是逃不过生死，乖乖认命受了神界判决前去轮回，岂不是好？”
“你……舍不得他们。”
玄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对着慕容紫英说话的时候，竟会感觉到如此艰难。
“师叔这话却是骗我了。难道师叔，还对那些人有什么同门之情不成？”
青年笑得纯粹无暇，凝冰白玉一样寒冷的人，却是极美。
“……说得不错！哈哈哈哈哈，玄霄已是立誓成魔，又岂会在对凡人有什么同门之情！”
玄霄放声大笑，猛地欺身上前，抓住了慕容紫英肩头将他拖到自己面前。“慕容紫英，你也就此，随我一同堕入魔道吧！”
双剑修炼到极致，人剑合一，寄托元神之时，宿主的性格亦难免会受到剑的影响，阴阳过盛，都将流于偏激。羲和宿主会变得暴戾狂乱，而望舒宿主则会变得冷酷无情。若是宿主一时把持不住，失却灵台清明，就此被冰寒阳炎之力吞噬，堕入魔道，也是极容易之事。
因此才需要双剑阴阳调和，相辅相成，这，亦是阻止宿主偏执入魔的唯一方法。
他要救回慕容紫英，当然容易。但是……让慕容紫英就此入魔有何不好？
那个人再也不会迂腐不堪让人生厌，再也不会拖泥带水婆婆妈妈，再也不会与他有仙魔之间的对立。抛弃所有的情感，唯一的追求只剩下强大的力量，为了羲和望舒双修之力，慕容紫英必定会留在他身边。
也再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动慕容紫英的心，那个人，只会和他永远在一起。
青年皱起眉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玄霄紧抓进他肩头当中的手。“师叔，你不能总是这样对我。双修之事天长地久，我们之间相处，便应当理智一些。”
“理智？那是你的事情。”玄霄嗤之以鼻，从渡过天劫的青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纯粹的仙气，清冷彻骨，那令人镇定的寒凉与冷香吸引着他心中以欲望为燃料的烈焰，玄霄感觉得到血液沸腾，口干舌燥，浑身的阳炎之力都共鸣着燃烧起来。
火炎熊熊不断，仿佛在身周燃成了实体，而那个人则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侵入的玄冰。他火红色的眼眸暗沉如血，癫狂而迷离，双手紧握住慕容紫英肩头，将青年想要阻止的手也一并紧紧压下，发出骨节的清鸣声。“你抛却了所有凡人的情感和无用的软弱，我不用彻底的疯狂，又还能用什么来回应你的双修！”
“双修？”
烈火一样的迫人的男子一点点压下来，慕容紫英微微偏了头，问他。毫无惧意，冷淡的神色里像是有一份天真。
“双修。”
玄霄狠狠咬上他淡色的薄唇，感觉到温暖的血的滋味时，亦已将他推倒在地。

这样的一场情事，激烈到像是将世上所有的火炎都燃尽了。
荒漠之中，被封冻的千里冰原上，只余下一片死寂和寒冷。
玄霄慢慢地从青年的身体里退出来，胸口起伏不定，一双火红色眸子却只凝视着他，青年双目微合，雪色睫毛轻颤，面上潮红犹未褪去，还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之中。
玄霄定定地看着慕容紫英，半晌，他忽地抓起羲和剑，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抹！
他的鲜血比太阳真火更为炽热，一线血泉涌出，洒落在青年唇间，那冰做的人，就像是被什么决不可打破的禁忌碰触一般身体猛地弹了起来，睁开的眼瞳中惊怒至极。
玄霄岂会给他挣扎的机会，整个身体都霸道地压在那人身上，一只手捏住青年下颌强迫他张开嘴，将被割开的手腕紧紧堵在他唇间，逼出鲜血，强行将自己的血给他灌了下去。
冰灰色的眸子从惊怒凶狠慢慢变得迷茫，身下的人忽然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弹了起来，哆嗦着，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退开。玄霄稍微放松一点，慕容紫英立马整个人都蜷成一团从他手下躲了开去，白发冰眸未变，面上的神情却满是恐惧张皇，仿佛完全无法面对刚刚发生的事情。
“师叔我！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这样，明明记得刚才我做了什么事情，说了什么话，可是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那个人是我，可是我为什么会那样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青年几乎陷入混乱之中，语无伦次，玄霄静静地看着他。
“我是不是疯了？因为望舒吗？我……”
“只要有我在，你便不会再如此。”
玄霄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句话一下就让他安定了下来。
慕容紫英愣住了，垂着头，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对师叔的一句话有如此大的反应。过了很久，他终于想起，这是玄霄第一次给他承诺。
再抬起头来时玄霄已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走吧。”
“师叔……”
他站起来，玄霄已是向前走去，那个人从不会回头，然而慕容紫英还是在他身后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师叔。”
玄霄的脚步略微一顿，而后又继续前行。
神界的追兵还在搜寻他们。
那之后不过半月，玄霄与慕容紫英在西荒流沙之中终是被神界的大股人马追上，二人以双剑引动日月之力，与神界决一死战。
日月无光，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碰撞，真真切切地将这天地颠覆。慕容紫英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仿佛天地开辟之时，那撕裂一切黑暗的白光。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身在一间静室之中，一个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紫白色道袍的小道士守在他床榻边，见他醒来，惊喜地上前：“这位道友，你——”
“此地是何处？！”他警惕地断喝一声。羲和的气息离他极其遥远，而他如今所在之地，钟灵蕴秀，清气之纯粹不下于昆仑琼华，却又全然陌生。
“啊？”那小道士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这里，这里是昆仑山，天墉城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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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喜欢南朝的《折杨柳》词……
故事很流畅 。。容某只弱弱的问一句，玄大最后怎么了？

这是结束了么……好精彩，最后像是有伏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