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箴两重心字罗衣,鲜妍明澈得有如鹅黄浅蕊初绽。两鬓青丝缜密,仿佛比她手中的丝缎还要柔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轻抚。墨发间只嵌了枚海棠银刻蝶花钿,更衬得整个人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无箴在内厅听得“手中有针,心中无针”,不禁对来人多了几分赞许。因为刺绣也强调静心,“手中有针”必以针法娴熟为要,而“心中无针”则是摆脱拘泥束缚,直如书画写意般纵情挥洒,方能自成一家。
三姑倒是碰巧打帘而出,忙不迭地招呼上了:“哎哟,这位姑娘,我们这儿的丝绸真真是上好的货色,便是贡品也不输让的。您过了这店可就没这村了。”说话间腰扭三分,就进了柜台后方。这三姑虽是市井俚人,生意头脑却不逊色,眼尖的立刻瞧出薛良客是位新客,怎肯轻易放过客源?
别人都说“过了这村没这店”,你却说“过了这店可就没这村”?良客心下暗自好笑。口气倒是不小,这话细嚼下来确是有味的。商家夸自家货的不是没有,但挑明了在招揽言语上就压人的却不多,若没有真功夫那就纯粹是招惹事端了。
良客不甚在意,口头上倒也不怠慢,含笑道:“大婶自是不诳人的。可惜我对刺绣并不通晓,不过是看着顺眼的两件,拿着也顺手罢了。”慢慢行至柜前,“在下在杭州有位妹子,说是苏南刺绣见得惯了,想要些新奇的花色。我想京城毕竟货流畅通,商贾遍地,且恰好听闻贵坊,便慕名而来。不知贵坊可有式样推荐么?”她这话却也属实,目光掠过锦缎绣面,只觉设色相宜,光彩夺目,实在不分轩轾,叫人恨不能每一样都抱回家。
无箴见她说这话时微微侧首,许是向自己征求意见,便放下手中刺绣,行至良客面前。
“多谢姑娘不弃敝店。令妹想要新奇花色原是不难,只难得‘可巧’。”
“此话怎讲?”
“须巧在‘知心’。无箴绣坊的原则是,贵客选绣,须遂了自己心意,而不在买卖多少。花色、布料和针法相配种类已然繁多,更勿论各人风致无二,品性不一。恕无箴实难揣测令妹心仪之物。”她本是略有歉疚地低首,在良客看来却别有一种风流态度,宛如无垠月色下皎洁的梨花,夜风轻拂,花影千重,让人宁肯冒着寒露贪看到天明。“倒不如姑娘随性而择,凭缘裁定。想来姑娘相中的绣品必不逊色,令妹感知有心,亦不负其所望。”
薛良客对无箴凝目半晌,嘴角却略微含了笑意。踱着步又在各个柜台前转了一圈,似是自语:“妹妹平素多徜徉于山水间,可惜遇事却没有那份超逸优游的洒脱豁达。”纤指一抬,点着墙上一幅成品道,“就是它了。”
良客所合意的正是“高山流水”,此幅绣品虽不如之前的细密艳丽,却古朴文雅,潇飒中自有悠游。幽间寒流如银河落天,松根细流绵延不绝,山色苍碧空蒙,水面倒影回清。
无箴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三姑的声音已堪堪在耳边响起。“姑娘好眼力,可惜这幅‘高山流水’仅用来展示,我们不卖的,还请姑娘……”
“三姑,绣品易成,缘分难求。”无箴少有地截了三姑的话,回身对良客道,“这是蜀锦。‘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虽说俗世开阔悠然之景不在少数,然而心境若高山流水却实属不易。”
良客翩然施礼:“多谢姑娘。只是在下今日所带银两恐怕不够,还请三日之后再交付此物。”对方已破例将样品买给自己,若再在价格上贪便宜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只听外面喧嚷,有人高声通报:“九爷来了!”一语未竟,一个浓眉虎目、方正脸庞的汉子就跨进了门槛,一手拎着些山中野味,哈哈笑道:“无箴!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无箴见是岑九,便让三姑提了山鸡和兔子去了后院,自己亲自沏茶款待。良客见这光景,只道是寻常夫妻预备闲话家常,自己自然不宜久留,议价言谢后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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