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水招——我的第一个搭档(高剑琳)
那天下午,天气热得出奇,我正在家里和两位研究中国戏曲史的朋友聊天,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喊叫电报,以为又有哪位南方的亲朋好友要来西安了,吩咐接机接车,代为安排食宿。翻开电报一看,没想到是南京越剧团打来的,通知我筱水招因癌症不治,竟去世了。
送走了朋友,晚饭也吃不下,独坐闷热的屋中,感慨吹嘘不已,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到脑海中来了。
我与筱水招相熟,是在四十年代末。那时候我们都在上海的“雪声”剧团,我是三肩小生,筱水招三肩花旦,都是年纪正轻,事业上默默无闻的大孩子,剧团里象我们这辈“大孩子”很多,十几个呢,却唯独我与筱水招最合得来。个中缘由,想必也是因为在艺术追求和所喜欢的演唱风格上她和我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
筱水招师承竺水招大姐,“竺派”唱得不错,颇得乃师真传,却尤喜“袁派”,一板一眼,一腔一调,一招一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形神俱似,是当时越剧界“袁派”小花旦中唱得最好的,因而深得主持“雪声”剧团的袁雪芬大姐的喜爱和赞赏。我当时虽着魔于“尹派”小生的唱作数年,自以为颇得真传,却苦无机遇在台上大展宏图,一遂心愿。我们两人就搭档唱电台,每天一起坐着黄包车在剧团、戏院和几家商业电台间匆匆忙忙赶路不已,而这路途上的时间,就成了我们切磋艺术,相互帮助提高的最有效率最有效果的自学深造的课堂。
我的家在杭州,妈妈和几个兄姐都住在杭州家中,从四六年我作为票友下海加入傅全香大姐主持的“全香”剧团以来,我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在上海。筱水招则同她妈妈住在一起。我们两人团里团外,台上台下整日形影不离,好得如同亲姐妹。一天到晚,好总是“剑琳阿姐,剑琳阿姐”地跟在我身边,我也总是“莉莉,莉莉”地叫她,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妹。每天戏散场后,她常常邀我跟她一起回家,叫老妈妈做出各种各样美味的宵夜,我们边吃边谈,东西南北,海阔天空,总要聊到很晚。有时候太晚了,我就住在她家里了。筱水招的妈妈看我们如此合得来,还逢人就说,她如今有了两个女儿,一个唱花旦的小女儿,一个唱尹派小生的大女儿,好福气哟。
我当时就从心里感激她母女俩,筱水招对我的真挚的情谊,老妈妈给我的热切的关怀,使我在上海清苦寂寞的演艺生涯早期得到了很大的帮助和安慰。
五○年,对我和筱水招都是非常幸运的一年。年初,我俩跟从著名老生徐天红一起团进了戚雅仙主持的合作剧团。六月,歇夏的时间到了,有地位有影响的名演员们纷纷到外地避暑度假,去找筱水招商量,我们不歇夏,利用上海舞台的空挡,邀请一些在家无事的演员和琴师相帮,排一出我们主演的戏。筱水招一听高兴得了不得,连连说好。于是,我们就一面选定剧目,一面四处联络合作的人。戏和人很快就定下来,也很快就排演出来。合作的人基本上是“合作”剧团的班底,戏则是“尹派”名剧《浪荡子》。当时,演红《浪荡子》这出戏的尹桂芳、竺水招两位大姐都歇夏去了香港,而《浪》剧在上海观众心目中的影响正如日中天。五○年六、七、八月的上海正好给了我和筱水招一个难逢的机会。我当时虽未形成自己的风格,都早已把“尹派”的做唱形神毕备地学了过来,这是得到公认的,而筱水招,尽管是公认的“袁派”新秀,唱“竺派”也完全可以乱真,她本来就是竺水招亲授的弟子嘛。
我和筱水招主演的《浪荡子》在恩派亚剧场上演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场场爆满,客满了整整一个夏天,在观众和剧评界引起了轰动。这一次演出的成功,为我们后来艺术事业取得的成绩奠定了基础。
受这次排演《浪荡子》的鼓励,筱水招和我商量,离开“合作”,独立组织自己的剧团,在越剧艺术的道路上成就自己的事业。我很兴奋,也不免担心。我们就去她家中与老妈妈商量。没想到老妈妈一口赞同,说你们年纪轻,正该自己创一创,不要怕失败,跌倒了爬起来重新做过。她叫我们说到做到,赶快行动起来。
I